這突如其來的一劍之后,客棧已安靜的像是靜寂里的墳墓,只有一道朗聲;
“不如算了?”
任天行雙眼登著莊易,像是要看透這個人到底從哪里出來,可不管怎么看,竟一絲也認不出此人是誰。
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多如牛毛,但能使出那一劍的高手,在任何人看來,絕不會是無名之輩。
但沒有人能認出這個劍眉薄唇,眼睛一笑,眼角出現(xiàn)幾道魚尾紋的少年。
魚尾紋在任何人來看,都是一種敵人,特別對于女人來說,更是害怕到了極點。
但這幾道魚尾紋在他的眼角出現(xiàn),非但不讓這個人顯得很老,反而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成熟與溫柔。
這樣一個劍法出神,長相出眾的少年,一旦出現(xiàn),必定流出開來。
只有一種可能。
他從沒有出現(xiàn)在江湖,這也是他第一次出手。
王二感到那一劍似乎已經(jīng)種在了自己的心中,連看也不敢去看莊易。
不敢看,并不代表他不敢動。
他的手似乎抖了抖,就看到幾十種暗器從他的雙臂、肩膀、頭發(fā)中射出。
這個人好似全身上下都是暗器。
這些暗器在空中閃著綠光。
有毒。
這一瞬間,劍光再起,說不清是一種什么樣的劍光,只感到冷,只覺得寒。
冷的發(fā)抖,寒的心碎。
血紅的劍光一閃而過。
莊易還是站在原來的位置,但空中的暗器已經(jīng)砰砰砰的全都落在了地上,插在了房梁上。
砰的一聲。
王二只感到胸口很悶,悶的喘不上來氣,悶的快要死去。
他倒在了地上,全身上下絕無一絲傷口。
這一劍殺人無痕,傷人無跡。
當真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p> 這無痕一劍,顛放出的恐懼讓所有人的身體發(fā)抖。
莊易笑道;“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他們過他們的獨木橋?!?p> 任天行盯了莊易一會,大喝道;“走?!?p> 土二娘等人抱著倒地不起昏過去的王二,死去的小二和廚師,朝著門外走去。
黑魔也起身,看了看莊易一眼,哈哈大笑,朝著門外走去。
忽然間,地上躺著的玄妙大喝道;“黑魔不能走?!?p> 莊易回身,看著玄妙,問道;“那你就去留下他?!?p> 玄妙一聽,臉色通紅,此時別說留下黑魔,就算留下一個三流高手,她也做不到。
她只能開口道;“天下大義,人人得知,你今天放走了黑魔,今后黑魔所殺的人,全都與你有關。黑魔死了,天下太平,黑魔活著,對整個江湖都是危害?!?p> 她看著莊易,已看見莊易眼中出現(xiàn)猶豫,接著道;“我并非空口無憑,不信,你可以問黑魔。”
莊易果然問了;“你真的很壞?”
他這一句話問的簡直就像是一個小孩,一個不懂任何世故的小孩。
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很多,為何還說出這樣幼稚的話?
或許懂得太多,反而會變得更加幼稚。
因為莊易不敢猜測,因為他在眼看見到的東西,耳中聽到過的故事,往往都有著很多很多的偏差。
就像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黑龍王。
莊易從不會輕易做下任何一個決定。
就算這個決定是錯的或對的,也無怨。
黑魔轉身,看著莊易,嘴中大笑道;“我黑魔才不會像這一群道貌岸然的人,我只做我要做的事情,就算江湖說我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那我也無怨無悔?!?p> 莊易眼中似有流光,流光在眼中碰撞,擦出了火花。
他問道;“你不辯?”
黑魔哈哈一笑,道;“辯解?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句話不知是哪一個不懂的家伙說出來的,道不同便是敵人,敵人就是惡,敵人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全都是壞?!?p> 他大笑,云淡風輕,一點兒也不在意自己的話會不會為自己帶來死亡,他接著道;“壞與惡,從我選擇與他們不同道路的時候,已經(jīng)烙在我身上?!?p> 玄妙一看莊易眼中沒有了猶豫,急忙道;“那你說、羅家鏢局,八十六口被天涯海角滅門,羅家做了什么?”
黑魔哼道;“因為羅家該死?!?p> 玄妙道;“怎么就該死?”
黑魔道;“因為他們太多事,把他們聽到我們的風聲告訴你們,所以便該死?!?p> 玄妙笑道;“就是因為他們無意間聽到你們的風聲,暴露你們的計劃,他們?nèi)疑舷卤愣荚撍???p> 黑魔道;“難道我還要買好禮物去感謝他們?”
玄妙轉頭看著莊易,此時的莊易就是這里的神。
死神。
只要這死神偏袒誰,不被偏袒的一方就會死。
可這個死神誰也沒有偏袒,他只是站在原地,不笑也沒有猶豫。
玄妙眼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怒焰,道;“我本以為你是一個俠義之輩,沒想到你也是會害怕天涯海角的人?!?p> 她大怒一聲,似乎感到心中穿出滔天的怒焰,拾起地上的長劍,就要抹劍自刎。
這突然而來的舉動,令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莊易連忙阻止道;“慢。”
玄妙手中的劍已切開細白的脖子,道;“浩然正氣盟為什么成立,就是因為要保護江湖的和平。而天涯海角便是魔道,但凡有一點俠義之人,都不屑與魔道結交,他們殺人不眨眼,動不動就要滅人滿門。今天如此好的機會,你放走黑魔,對于你以后在江湖來說,這會是你最大的污點?!?p> 白玉景也嘆了一聲,道;“莊兄,我認識一個跟你同名同姓的朋友,你又救了我,我不瞞你,今天你放走了他們,對于你今后在江湖上的立足,很難很難?!?p> 江湖并不是只有刀劍,還有殺人不見血的嘴。
嘴能帶來好名聲,也能帶來壞名聲。
今天莊易一旦放走黑魔,這件事被傳開,也許就會變成莊易與黑魔是同道中人。
莊易道;“你莫死,一切好說?!?p> 玄妙道;“殺了他們,我便不死。不然我就償還我這條你救下的命給你,我不想要欠一個沒有俠義之人的人情。”
盡管還沒有踏入江湖,莊易已經(jīng)感到身不由己。
救人很難很難。
救一個好人,竟要拿另一個他不知道是好是壞的人的命來救。
莊易嘆息著,道;“那你死吧?!?p> 輕輕的聲音,卻猶如驚雷,落入玄妙心中。
玄妙手中一動,劍鋒割開一個人的手掌。
白玉景握著劍,對著玄妙搖搖頭,又看了看莊易,道;“莊兄,一個人是好是壞的確很難判斷?!?p> 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一種被人傷害的幾乎活不下去的人,哪種人本來熱愛世界,相信自己所看見所聽見的。
但最后,那種人開始懷疑自己看見的。
他們一定要等到自己有了十足的把握,才肯拿下一個人的生命。
莊易就是那種人,他出招,到現(xiàn)在也只出了兩劍,但這兩劍別說殺一個人,就算殺十個人也足夠,卻沒有殺了任何一個人。
白玉景忽然間,認識了這個莊易。
莊易搖搖頭,嘆道;“我本不想管太多的閑事,閑事為何偏偏找上我呢?”
黑魔也忽然嘆道;“小兄弟,只要你還在江湖,不論你混成什么樣子,閑事都會找上你。今日得你一救,他日必當回報。”
他們轉身離去。
他們依然成功,成功的把黑魔救走。
他們之所以成功,是因為莊易。
而他們之所以失敗,又是因為誰?
莊易不想管,也不想去費腦筋去想,他只想走,走的越快越好,走的越遠越好。
他就要走,卻聽見一道堅強的聲音。
水靈光對著白玉景等人道;“我一定會帶你們回盟中,讓盟主治好你們?!?p> 白玉景眼中有著快樂,胸口那深入骨髓的一掌帶來的傷痛竟在此時好了很多,他哈哈一笑,道;“你快走,去報信,通知人來營救我們,你帶著我們,反而走不出多遠。”
水靈光動容道;“有人還會來暗算你們?”
白玉景道;“四劍六太保身負重傷,是一個好的不能在好的時刻。”
水靈光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卻道;“我還是不放心,所以我一定要帶著你們走?!?p> 她跑出門外,門外有馬,也有一駕馬車,他把駕車綁在馬上,又跑回客棧,要抬白玉景等人上馬車。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去求莊易。
只因為她雖然不是絕頂聰明,也能看出莊易不想惹上麻煩。
她也不想把麻煩帶給任何一個人。
莊易卻忽然轉身,一把抓著白玉景,背在背上,就朝著門外走去。
白玉景已經(jīng)笑了起來。
玄妙卻怒道;“你想做什么?”
莊易停下腳步,沒有轉身,道;“我?guī)е子窬白?,你們自己躲藏起來,我會用我的辦法讓江湖知道你們在我這里?!?p> 悟塵忽然道;“阿彌陀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施主請放下白施主,背上小和尚便是?!?p> 一時間,六太保等人也都開口。
能看出來,他們有著很深厚的友誼。
白玉景大笑一聲,道;“只有選我白玉景,才能吸引所有的目光?!?p> 為何非要選擇白玉景?
只因為白玉景非常有可能成為下一任浩然正氣盟盟主。
水靈光也忽然跑到莊易身邊,道;“我跟你一起走?!?p> 莊易笑道;“我叫你水靈光,還是亦曉菲?”
水靈光呵呵笑道;“水靈光是你的朋友,亦曉菲也是你的朋友,只是亦曉菲多了一個身份,浩然正氣盟盟主之女。”
莊易眼帶驚訝道;“那我更不能帶你一起走。”
亦曉菲道;“我并沒有讓你帶我走,我有腿,腿并沒有斷?!?p> 她堅定,眼神堅定,身體中也充滿了堅定。
白玉景小聲在莊易耳邊道;“從沒有人能改變她的想法?!?p> 莊易搖頭一嘆,朝前走去。
夜已深了,月下的樹林,靜寂無聲,像是遠無人煙的荒蕪之地。
靜寂之中,傳來一道厚重的聲音;“天主,在下等沒有擊殺白玉景等人,請贖罪?!?p> 悠悠就站在樹林里面,漆黑的衣服似乎比黑夜還要黑,黑夜擋不住她,也擋不住她那流轉水波的雙眼。
她輕輕一笑,道;“你們總不會明白我要做什么?!?p> 地上跪著幾個人,的確在疑惑,卻不敢把心中的疑問問出來。
他們疑惑,但他們更知道天主不說的事情,他們永遠不會去問。
不是因為怕,也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尊敬。
他們尊敬天主,所有天涯海角傀儡山莊中的人都尊敬天主。
她給他們這些無處可歸的人一個歸宿,只這一點已經(jīng)足夠他們尊敬她。
她笑了笑,看著土二娘,道;“你呢?”
土二娘站起身來,先是猶豫了一會,像是在心中盤算什么,好一會后,才說道;“天主一定有天主的打算,或許天主本就不想讓白玉景等人死,如果想,天主只需要一掌多用一些力量,便可以擊殺白玉景等人?!?p> 悠悠笑了笑,問道;“理由呢?”
土二娘又一次陷入了猶豫之中,沉思了許久,才說道;“屬下無能?!?p> 不是她無能,而是悠悠做的事情,很多聰明絕頂?shù)娜硕疾虏怀鰜怼?p> 悠悠抬頭,望了望樹梢上的圓月,道;“我不殺他們,當然有我的打算。浩然正氣盟由五大門派聯(lián)合而成,盟主卻不是五大門派之中的人,而是江湖上名高望重的大俠劉飛魚,應五大門派之邀,坐上第一屆盟主之位?!?p> 她說著,就停了下來,看著土二娘等人。
土二娘道;“如果沒有劉飛魚,第一屆盟主之位必定會出現(xiàn)意料之外的事情,浩然正氣盟也成立不了。”
悠悠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也對也錯?!?p> 土二娘沒有詢問,她在等,等天主的下一句話。
悠悠道;“浩然正氣盟能成立,大部分功力還是因為劉飛魚?!?p> 劉飛魚,任何一個在江湖上的人,可以不知道皇帝姓什名什,卻絕不可以不知道劉飛魚這個人。
德高望重,俠義心腸,這八個字說的就是劉飛魚。
悠悠眼中忽然出現(xiàn)一種寂寞,像是一個才開始懂事,便清楚自己沒有親人的那種寂寞。
她道;“白玉景是劉飛魚的養(yǎng)子,在七劍之中,又是最出眾的一個人,相比悟塵和尚,雖然比其武功低了些,但卻比任何一個年輕的劍都適合坐上盟主之位?!?p> 她又嘆了嘆,接著道;“看起來,就像是劉飛魚為了盟主之位專門打造出來的一個人。”
剎那間,土二娘等人已經(jīng)懂了。
懂了,他們眼中露出驚容,露出尊敬。
天主隨手一個動作,帶來的都是最完美的計劃。
悠悠笑了笑,道;“你們一定已經(jīng)懂了,的確如你們想的一樣。白玉景想要回浩然正氣盟,除了我們,還有很多人不想讓他回去?!?p> “從內(nèi)部瓦解,遠遠比外部要輕松的很多?!?p> 冷汗順著臉龐流下,是炙熱的冷汗。
土二娘哈哈笑道;“我們要做的便是讓白玉景知道,來殺他的人,正是浩然正氣盟的人,這樣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我開始期待了?!?p> 悠悠忽然不笑了,看著土二娘。
土二娘也不笑了,閉上了嘴巴,冷汗流了下來,冷的發(fā)寒的汗。
很久后,悠悠道;“最好不要自作聰明,我一直相信聰明反被聰明誤,太聰明了很不好。我們要做的就是看。像白玉景那種人,怎滴不會明白來殺他的人是誰。”
疑問被解決,但疑問又來了。
就像這個世界一樣,問題解決緊接著出現(xiàn)問題。
永遠沒有盡頭,或許盡頭就是問題就是疑問。
土二娘小心開口道;“有那個自稱莊易的白衣少年在,白玉景就不會死?!?p> 說起白衣少年,一瞬間,他們臉上出現(xiàn)恐懼,又想起那兩劍。
傾世的兩劍。
悠悠也感嘆道;“這劍法或許是他領悟出來的,所以你們才沒有見過?!?p> 領悟出來?
恐懼像是黑夜籠罩大地一般的迅速,籠罩著他們的心。
悠悠走了幾步,才停下來,道;“那個人或許是一個變數(shù),但此時我卻需要他?!?p> 土二娘疑問道;“天主為何需要他?”
悠悠道;“我們知道那莊易的劍法,別人可不知道。只有活著的白玉景,回到浩然正氣盟的白玉景,才能說動劉飛魚?!?p> 夜更深,月色也暗了很多,整個大地已漆黑一片。
是不是這個江湖也陷入了黑暗之中呢?
夜靜寂的只有腳步聲,咔嚓的聲音,腳步踩在地上的樹枝上。
悠悠走了幾步,問道;“黑龍王到了嗎?”
黑龍王不但到了,而且還已經(jīng)等得不在焦急了。
等待,永遠是開始的時候很焦急,你反而越等,卻越來越不焦急。
或許有人不信。
但任何一個人像黑龍王一樣,等了十天,都已經(jīng)不會在焦急。
黑龍王看見悠悠出現(xiàn),臉上出現(xiàn)他從不會以為會出現(xiàn)的驚喜。
他笑道;“聽說天涯海角會接受一切來的人,不論善惡?!?p> 悠悠即便在山莊中,臉上還是帶著一塊面具,面具能擋住一個人的臉,也能擋住那人臉上的表情。
帶面具的不一定非要是殺手,也可能是一個不想要任何人看見他臉上表情的人。
悠悠道;“當然,特別是黑龍王,天涯海角會更加歡迎?!?p> 黑龍王道;“聽說來到這樣,還有著任務?!?p> 悠悠道;“任務?你一定聽錯了,是生活?!?p> 生活離不開錢,而任務帶來的是大量的錢,大量到可以夠一個百姓躺著花一輩子。
黑龍王搖頭笑了笑,道;“聽說未完成的愿望也一定能完成。”
悠悠道;“如果這里的人幫不了你實現(xiàn)愿望,那么天下你還能去哪里?”
這句話是一個承諾,卻不是哪種很大的承諾。
往往,一個人總會對另一個人說‘這件事情交給我了?!€有一種人會說‘我會用全部的力量?!?p> 辦成的往往卻都是后者。
黑龍王笑道;“那好,我第一個愿望,便是找出誰救了我。”
悠悠笑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已經(jīng)可以給你?!?p> 黑龍王哈哈一笑;“莊易?不必。我需要你幫我調(diào)查三個月,三個月后才跟我說。”
悠悠點點頭道;“好,三個月之后,我告訴你調(diào)查的結果,不論好壞。而你既然已經(jīng)許愿,那么你就要工作。”
黑龍王站起身來,道;“說?!?p> 悠悠忽然發(fā)現(xiàn),黑龍王站著的時候,像是一尊豎立的魔神,比任天行更像是魔神。
她點點頭,笑道;“白玉景和悟塵等人分開,你要做的便是,找到悟塵等人,殺了他們。”
黑龍王轉身走出。
房外的天已經(jīng)亮起,有了光芒。
光芒也照進了在樹林里夜宿的莊易三人,那全身縮在毛毯中的亦曉菲,一頭黑發(fā)漏了出來,隨后,整個人也站了起來。
她站起來,望著天邊,天邊一片光芒。
她似乎看到了三人的以后也是一片光芒。
她在笑。
陽光射在她的身體上,她的臉上。
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