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躲在小小的陽臺上,頭頂光線昏黃,外面的世界燈火闌珊。
我把左手指尖的萬寶路遞到唇邊,淺淺地吸入,濾出多余的煙霧,朦朧似夢。
喜歡萬寶路不是因為它的味道,而是那個喜歡萬寶路的人。
他是我的愛豆,也可以說是執(zhí)念。我把壓抑的感情全部寄托在他身上,整整兩年都沒有放棄,完全摒棄我喜新厭舊的風格。他是我的信仰,每當我難過之際都會寫永遠也不會寄出的信給他。來重慶后寫這種信的次數(shù)暴增。
對組長的關注,也或多或少因為他們有某一種相同的氣質,以及相似的背影。
我記得有一次,在下班路上遇到同樣只身一人的組長,尷尬地打了聲招呼。組長本來完全沒有注意到我,擦身而過的時候,聽到聲音轉過來應了我,笑起來眸子里都是溫暖真誠。
可轉過頭去,背影又回歸到不可靠近的冰冷,孤高。
漸漸地,我甚至發(fā)現(xiàn)他和愛豆,發(fā)型側臉都有相似度,于是好感頓生。我安撫自己說,這種好感只是普通的崇拜。
以前,我抽著萬寶路的時候,只會想起愛豆??蓯?,清秀,???,冷漠,傲慢,搞怪,放縱,一張張像放幻燈片一樣地跳閃在腦海。
可今夜我吐出第二口煙霧的時候,我想起了組長那一眼,仿佛一萬年那么長的一眼。
我發(fā)現(xiàn)我的軌跡在偏離,遺忘初衷。
然而后來,在第一個周末到來的前夕,我再一次體會到觸電感。
那天,按照慣例每個員工都要配合地做衛(wèi)生,手擦流水線就姑且不說了,手擦地板這種事我還真只在電視里看過。在我懶懶地站在流水線一邊冷眼看著大家瘋狂打掃的時候,我是很想幫忙的,可就是不知道從何做起。終究和大家還沒有打成一片,只能抱著手臂干瞪眼。
組長過來視察,看我一個人呆傻地站著,出乎意料地沒有責備。
他就任我偷著懶,管也不管,只是叫其他員工好好打掃,自己也拿起抹布走到離我最近的日光燈下認真地擦起來。
他不責備我,可能只是因為人手夠了,我一個新人可有可無,做不做已經(jīng)沒有多大關系。
他絕對不是偏袒我,絕對不是不想讓我干此類粗活。
可我還是感到了一種受庇護的溫暖。
我站在離他一米距離的位置,細細打量。
因為與燈的距離太近,組長的臉瞬間被渲染得潔白無瑕,原本明亮的眼眸更加的熠熠生輝,長得詭異的睫毛撲閃著像兩只神秘的黑蝴蝶。
那一眼,他沒有注視我,卻著實讓我體會到驚心動魄。
我的心墻,已經(jīng)動搖了,裂縫叢生,面臨崩塌。
第一個休假,我們全都用來補眠了,一整天泡在空調的低溫下睡得昏昏沉沉的。餓了就起來泡一碗油潑辣子酸湯面,邊吃邊連著無線網(wǎng)追《花千骨》。不得不說,好不愜意。
可是這短暫的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我深刻體會到什么叫光陰似箭。
第二天,我又消極地投入到暗無天日的工作中。
偷看組長漸漸成了習慣。
不知為何,我都覺得詭異,每一次我想要看見他的時候,只需要一抬頭,望向某一處,不出幾秒,他就會奇特地出現(xiàn)在視線里,巧合得難以置信,仿佛一切都是導演的一場戲。
每一次眼神交匯,我都心虛地急忙低下頭,生怕他以為我到處東張西望偷懶。
可遺憾的是,已經(jīng)相處了一周了,我們說過的話,用兩個手都數(shù)得過來。
他主動講話,無非就是輕聲催我焊快點,別偷懶。
早上點名的時候,我縮在人群的最后邊,聽不見他的聲音,才會主動找他簽到。
就如最普通最疏離的上司與下屬的關系。
連他的名字都是我從別人的口中知道的。
染冬,很好聽,不是嗎?跟他的人一樣特別。
組長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時,我竟然開始自作多情地覺得,他對我是特別的。
那天,我們加工線搬到了二十九線前端,組長很少往這邊走動,我工作得也越來越乏味。
就在我做得極不耐煩的時候,組長忽然出現(xiàn),“盧相鈞?!?p> 他喊我的時候,我確信我的心是抖了一抖。
他記住了我的名字,這是我從來不敢奢望的事情,要知道我們的這位組長記憶力和我一樣差,差到可憐的那種。
我被他叫回了原來的加工線,換了一個輕松點的工作。
組長不會是知道我想隨時都能看到他才把我調回來的吧?
我去,我在想什么?這絕不可能。
可我的心里還是默默地開出了花。每當他經(jīng)過身邊時,鼻尖全是芬芳的氣息。
我的智商在慢慢地下降,基本的判斷能力也已經(jīng)退化,簡單來說,我開始變瞎了。
可是自卑和理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沒過多久,我就意識到自己越來越不正常了。于是,我拼命克制自己不去關注組長,警告自己他只是我的上司,僅此而已。
于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碰巧再抬頭再看到組長的時候,我都會冷下一張臉來。也沒人會發(fā)現(xiàn),我?guī)е疑谡郑[藏了所有情緒,只留下一雙不夠澄明的眼睛。
越是想要逃避的事情,越是會發(fā)生。
盡管我每天告誡自己不要想那么多,可到現(xiàn)實面前,一切努力都作廢。
組長會記得我只戴過一兩次的手表,在我亂丟亂放的時候,讓別人送到我面前。組長會把我的眼鏡擅自拿起來戴上,雙手架著鏡框,皺著眉眺望遠方,撇撇嘴呆呆萌萌的樣子。組長的口頭禪,“焊快點哦?!苯M長每天都會念一遍我的名字。組長每天都會嬉皮笑臉的。組長一個人走著也很瀟灑霸氣,氣場強大。組長真生氣的時候,桀驁不馴,高高在上,令人生畏。組長和朋友吃飯的時候,安安靜靜,淺淺微笑,竟讓我想起優(yōu)雅這樣的字眼。
有時,我們無意碰到,他只是驚訝一瞬,就溫和地笑起來??側堑梦叶汩W不及。
這么多回憶,點點滴滴,日積月累。我在最珍貴的雨季,弄得自己愁容滿面,失意落魄。我在最討厭自己的時候,喜歡上那么優(yōu)秀的他。
是了,我開始承認了,我是有點喜歡他。
但只是有點,少的像沙灘上的一粒沙,深海里的一滴水,叢林間的一片枯葉。
不,是少得不可計量的喜歡。
可它已經(jīng)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