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惟樽酒兮敘余悲
卻說前衛(wèi)大將軍顏查散正在與前任江夏縣令包世榮計議進剿洞庭湖鐘麟。
包世榮稟道:“屬下前日派兩艘船前去君山。一船為信船，前往致書鐘雄麟，命其棄戰(zhàn)投誠。一船為戰(zhàn)船，護佑信船。信船完好歸來，戰(zhàn)船卻至今未歸。返回的士卒說是已被鐘雄扣下。昨日臣下命三艘戰(zhàn)艇出擊試探鐘麟，一艘沉、一艘被擄、一艘被君山賊子放火燒了！這個鐘麟竟是好大膽!鐵了心對抗朝廷。屬下已經(jīng)備好戰(zhàn)船二十艘，弓弩箭矢硫磺等俱一齊備。等大將軍示命。前幾日征調(diào)了江陵戰(zhàn)船和漁船，軍士輜重這幾天便可到來，屆時便可一鼓而下，活捉鐘麟，掃蕩洞庭?！?p> 顏查散道:“莫要小瞧了鐘麟。此人當為今世一杰。八百里洞庭湖，鐘麟慘淡經(jīng)營，戰(zhàn)艦百艘，兵力逾萬。漁產(chǎn)富足，屯積頗厚。依據(jù)地理之險，掃蕩洞庭，不知要幾多時日，消耗幾多兵餉人力。受命之日，萬歲言語之中似有惻隱之心。最好還是招安，加以約束，此后再做徐圖。剿滅襄陽王余部哪有如此簡單。鐘麟乃俊杰，明曉時事，自始至終沒有什么大動作，看來其也未必真心助襄陽王。卻又始終未向朝廷示好，到底存何居心，實難猜測。”
次日親自督陣，顏查散令諸軍，嚴排陣勢，仗著人多船多，弓箭手岸上排開齊射，掩護戰(zhàn)船攻上一座小島，即刻擺設(shè)防御，急急便拆調(diào)船艦運兵輸箭，哪知一千兵士剛剛登島，島邊水域內(nèi)忽地升起幾條鐵鏈，鐵鏈甚長，連綿到隔壁島上。鐵鏈上鎖著片片厚木板，木板上立著二百名弓箭手，皆是水衣水靠。二百人齊射，登島的官軍措手不及，死傷落水者慌亂踩踏者四五百人。那君山寨士兵所射的箭有的帶硫磺，有的帶黃磷，一忽兒功夫，官兵所搶占的小島著起火來，眼看連艦船都要燒了，顏查散急忙撤兵離島。
接連三日，官兵強攻都死傷不少，難以克功。
二人正在犯難計議之間，忽有兵士來報:“稟將軍，營外一人身披斗篷，一襲黑衣，后跟一人，高大威猛，倒拖大鐵槍。吵鬧喧嘩，要見將軍?！?p> 顏查散道:“卸了兵器，帶進來?！辈欢鄷r，衛(wèi)兵帶進兩人，當先一人黑衣罩身，黑斗篷遮面，腳蹬黑色六耳千層底兒百衲布鞋。
后面一人灰白布衣裝束，扣紐歪斜，右手袖高挽，形象邋遢，卻是身如鐵塔，高大健碩，膚色古銅，好似羅漢，對著推慫他的士兵揮著膀子，吵鬧不止。黑衣人喝道：“采郎！稍安勿躁！”
顏查散聽見來人講話，立時抬起頭來，一眼瞅見前面那黑衣人，站起身來，繞著來人踱了幾步，赫地面露驚色，沖著四周衛(wèi)兵和包世榮道:“各位先自出去，我有要事處理?！北娙私灾?，盡皆退出帳去。
顏查散站在原地，停愣在那兒了約有片刻，緩緩道：“天一大哥……”言未畢，已是趨步向前，環(huán)抱住了來人，平日斯文中含著一股英雄氣概的顏大將軍竟已是泣不成聲，淚水潸潸。黑衣人舉起手慢慢摘下斗篷，露出了一張黝黑枯槁憔悴的臉，那面頰上分明掛著兩行淚水，那圓睜的通紅的眼睛躲在紅腫的眼眶中，泛著的淚花遮不住眼神中那份骨子里的豪情和暗藏的凄楚。
這戴斗篷的黑衣人正是三月前仁宗欽命滅門逃脫流亡在外的鎮(zhèn)邊副帥大將軍周天一！
周天一緩緩道：“四弟！我……痛??！二弟張立，三弟張樹都已…我周家滿門三十余口…啊嗚嗚…?！?p> 他終于哭了出來。
顏查散松開了膀子，用衣袖拭了拭淚水，道：“大哥，我都已經(jīng)知道了。五弟澤遠他也…但我相信你不會做出如此之事的，要不你也不會來著兇險之地找為弟。來！大哥，坐！”澤遠正是白玉堂的字。
男兒自來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啊。
顏查散親自倒了杯茶，兩個稱得上豪杰的人一語一泣的一敘一聽。
世人皆知，顏查散年少之時赴京科舉，路遭白玉堂。后來顏查散與白玉堂成了莫逆之交。顏查散為人斯文中帶著豪氣，儒雅中透著剛毅。他為官之后，頗愛請教，甚為虛心，心志極高，見賢思齊，先為文官，拜包拯包希仁為師，后習武備，拜范仲淹為師，兩者皆良。
西夏邊庭多有戰(zhàn)事，周天一隨范仲淹與李元昊征戰(zhàn)數(shù)年，后來便是顏查散辦的對軍輜重糧草。顏查散精干智勇，多有建功，漸有名望，兩人結(jié)識后，相見恨晚，甚是投機。
周天一便將其兩位金蘭好友張立、張樹引給了顏查散。顏查散平素廣眾之下，習孔孟之書，遵儒家之禮，私下便與周天一、張氏兄弟暢談痛飲，坦胸露乳，形神不羈，請教行伍之陣，將帥之道。周天一、張氏兄弟皆是縱橫沙場數(shù)十戰(zhàn)，萬馬千軍中滾出來的人，深諳行軍為戰(zhàn)之道，對這位斯文小弟卻是知無不談，會無不教。
數(shù)年來，顏查散從一介小吏漸成了朝廷所倚重的重臣，與包拯及周天一等人莫不關(guān)聯(lián)。
一日，顏查散酒到酣處，非要與三人義結(jié)金蘭為異姓兄弟。三人也是拊掌歡喜。四人擺供上香，敬天拜地，周天一為大哥，顏查散為末。張氏兄弟居中。顏查散又非要算上三俠五義錦毛鼠白玉堂為五弟。周天一三人也是素聞白玉堂俠義之名，盡皆贊同。
白玉堂初入開封府南衙為御賜護衛(wèi)時，五人閑散無事，無日不暢飲切磋。五人中白玉堂武藝最精，周天一韜略最熟，為顏查散能博采眾家之長納為己用。興致高處，五人擊掌曰：“愿兄弟同心，做驚天動地業(yè)，為經(jīng)天緯地才，精忠報國，青史留名！”
那些慷慨的話語猶自繞在耳畔，而兄弟五人已分割陰陽。
周天一喝了一口茶，說道：“拿酒來！”
顏查散走出營帳，吩咐速拿酒菜。軍營中哪有什么精致的酒肴，顏查散平時也不計較這個，侍從兵士也都知道將軍脾性。不多時，烈酒一壇，切碎熟牛肉一大盤，油炸花生米、葵花等一盤送至帳外。
顏查散也不讓侍從進帳，自己接了端進去，放在自己的帥塌之上。
周天一和顏查散坐在榻上，那位一直站在周天一背后的鐵塔漢子此時自己從營帳一角尋了個圓墩，搬到榻前，徑直坐了，更不管他們二人，伸手抓了一把牛肉便塞進嘴里嗚啊有聲的嚼了起來，片刻又自己斟了碗酒，自個兒飲了。那漢子用袖子抹了下嘴巴，抬頭向著周天一問道：“姐夫，這些許天都沒怎么吃東西了，你再不吃我姐會擔心的?！?p> 周天一望著他，面容變得平易可親，道：“采郎，你肚子大盡管吃吧。姐夫慢慢吃?！蹦遣衫杀阌植活欀芴煲唬耧嫶蠼篱_來。
顏查散看著這漢子，又瞅了瞅周天一，覺得納悶，也沒有多言語，斟了碗酒敬周天一：“大哥！”自己一口飲盡。
周天一不緊不慢的喝了，軍中男人喝慣了烈酒，把碗放在塌案上，又自己倒?jié)M了，向顏查散講起了三月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