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一十七回 叔侄

　　蔣平指著武秀云，望著顏查散道：“此女子如何處置？”

　　顏查散冷冷道：“陳洪都放過去了，留她何用？任她去吧?！?p>　　武秀云在松開束縛后，早已是淚濕紅妝，雙眼婆娑道：“我小心敬奉的公爹，見我就縛，竟視而不見，徑直走過！我能去哪里？”她腳步蹣跚，找尋一下方向，以劍作杖，緩緩走開了。

　　蔣平帶著徐良策馬趕到朔州府，已然過了酉時。待出示龍邊信票后，倆人進(jìn)到府衙之內(nèi)，卻不見一人出來迎接，驚奇之下直奔大堂。

　　大堂之上正坐著一人。

　　大堂兩側(cè)各班差官齊齊分列兩旁。

　　蔣平抱著徐良，在大堂口抬頭看時，卻看不見正坐之人的面容。

　　因為那人身著錦衣，戴著一副黃金面具。那面具眼孔里卻透出凌厲的目光！

　　徐良見過此人，還幸蒙此人從諸葛成都手中將自己救下。

　　那人見蔣平到了，大聲道：“顏查散顏大人，為何未至？我已在此等候半日了！”

　　蔣平認(rèn)得此人，急忙將徐良放下，上前沖著面具人拜倒，道：“方大人！顏大人已前往鯉魚堂了！事關(guān)重大！”

　　那方大人身后分站兩人，隨即喝令中差官退出大堂等喚。蔣平卻留下了徐良。

　　蔣平將周天一書信一事說了，并將顏查散交待的各項安排事項一一道明，并指著徐良道：“此乃我三哥的兒子徐良，就是他送來的書信！”

　　那方大人竟哈哈一笑：“這小子倒是個機(jī)靈鬼伶俐蟲！”

　　徐良見自己四叔都向面具人行禮，那這方大人必然是朝廷之上極為重要之人，遂傷痛向前施禮：“多謝方大人昨夜救命之恩，否則我早死多時了?！?p>　　蔣平還在詫異，未及說話，那方大人便道：“也是徐良福運所至！不必謝我！我本以為你是燕王寨的暗衛(wèi)，正想出手殺你之際，你卻憑一己之力，用兩塊石頭，嚇退燕王寨的烏合之眾！武功雖差，膽識倒有！故此我才將你從諸葛成都手下解救。”

　　徐良后悸十分，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蔣平心中則極為震動，暗忖：“這姓方的，平日里只在皇上身邊，從不出宮！這次竟帶大內(nèi)武士到這邊關(guān)之地來，周天一之書信內(nèi)容，多半不假！看來傳言是真！小良子總算沒遭他的毒手！”

　　方大人雙目放光道：“周天一鐘麟等人，我只道昨晚奪了燕王寨。豈料竟一鼓作氣，連奪河曲西口渡和黃河門鯉魚大寨！圣上嘗言周天一、鐘麟，乃當(dāng)世將帥之材，迫不得已才不能為我大宋所用！圣上常對其二人懷有惻隱之心，原盼有一日他二人能重回朝堂。故此昨晚我也算勉強(qiáng)助力其奪取燕王寨。只不過那三眼天王楊洞楊福天，武功太過厲害！竟跑了諸葛成都那廝！”

　　蔣平更是心驚：“方大人不僅早到了此地，還早已追蹤到了正主兒！還有能敵得過方大人武功的人么？”。他說話一向的尖聲細(xì)氣，為人又極為精明，索性便將責(zé)任推開道：“顏大人也是未時時分才得到徐良傳遞的書信，又控周天一所言有詐，故此才親自前往鯉魚堂，一探究竟。不曾想，方大人您已經(jīng)有了眉目，有何吩咐，您盡管將來，我等為大宋根基，一往無前，萬死不辭！”

　　方大人譏諷道：“蔣老四，你不要耍滑頭！濮王世子事涉國本，你豈又不知？徐良的父親徐老三，也是朝廷敕封的四品將軍銜，領(lǐng)開封護(hù)衛(wèi)職。我來便是告知顏查散顏大人此事，既然他已得知，該如何營救世子，以顏大人之才智，我無需多言?！?p>　　見蔣平瞅著徐良，知道蔣平心中擔(dān)憂侄子性命，方大人又道：“我當(dāng)著徐良面說此事，你倒以為我便要誅殺徐良已除口患么？果然是矮子心思重！徐良的父親徐老三，也是朝廷敕封的四品將軍銜，領(lǐng)開封護(hù)衛(wèi)職。何況去年襄陽王之亂平定后，圣上念著白老五的功勞，特意恩準(zhǔn)你五鼠兄弟五人，盡皆進(jìn)銜，每家賜一名蔭生。白老五的兒子白蕓瑞才五六歲而已，一月前，朝廷已賜頒恩旨，襲游擊將軍，享五品俸祿。圣上待下，仁孝至極。莫學(xué)那周天一和鐘麟，識不透圣上之大局！”

　　徐良為方大人的威勢氣度所逼，竟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心眼兒卻轉(zhuǎn)了一百多圈，忖道：“在這方大人面前，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虞！我五叔之死，竟換來我兄弟叔伯之富貴！哎，他們哪懂得，我五叔豈是那貪戀富貴之人，他只是想除暴安良，但行俠義罷了！”

　　蔣平見方大人已然直述此事，何況是當(dāng)著徐良的面前，干脆直言：“世子自幼便為圣上喜愛，召養(yǎng)于宮中。如今雖僅十歲，然而仁孝之名，早在諸大臣之間稱頌。今年正月間，圣上親子豫王，早夭不壽。圣上便又再召世子入宮，可是世子卻不在宅中。圣上用意，屬下不敢猜測。但國基之重，孰敢輕心？十余日前，圣上急召顏大人入宮，言道：‘濮王世子本擬近日入宮，恰聞龍虎風(fēng)云會召開，極為盛大，便想去三教堂瞧個熱鬧！朕思來想去甚為蹊蹺，便命人傳喚世子家臣詢問，才判定是有人暗中誘導(dǎo)世子宗實前往三教堂！顯然有人不懷好意！’”

　　方大人打住道：“這些我比你清楚！圣上心思機(jī)敏，世子本就仁孝素著，不可能會得詔而不入宮？圣上當(dāng)即便派出五名大內(nèi)高手前往追尋世子，按常理，每日行程事項皆會由驛站回傳?？墒菑牡谌丈?，便再無音訊。于是便命我?guī)Я耸o(hù)衛(wèi)前來！三日前，我終于探得消息，追蹤至燕王寨，竟還是被那楊洞攔??！十名護(hù)衛(wèi)與我失散，本約定在朔州聚齊，可是竟止回來三人！”

　　此時方大人背后一名護(hù)衛(wèi)，忽然前出數(shù)步，翻身跪地道：“稟大人！我們十人，本五人一組，按您吩咐的路徑找尋。我與其余四人發(fā)現(xiàn)了世子隨從的尸首，便急忙沿途追去，卻遭了伏擊。對面領(lǐng)頭的乃是一名青年，他帶著......也帶著面具，不過是青銅面具，手中也沒什么兵刃，只是一把折扇。我等不敵！僅我一人回來復(fù)命！如今方大人您已到朔州，我便再無偷生之念！我與其余四名兄弟，情同手足，更何況失職有愧皇恩！”言及此，猛地抽出佩劍，自刎當(dāng)場。

　　徐良有些驚懼，心中暗暗叫苦：“我這數(shù)日是怎么啦？天天見殺人死人，今日還有自殺的！自己還數(shù)次幾乎便要被殺！晦氣晦氣！”

　　方大人也無阻攔，嘆氣道：“忠勇之士！可嘉也！”

　　蔣平則大驚道：“方大人！晌午時分，顏大人帶我等趕路，與陳洪照了面。陳洪言道：‘世子已被那面具青年押在日月山中！’那面具青年，便是襄陽王的兒子！賊黨喚其為‘小王爺’的便是！此人擄去世子，其心可誅！顏大人清楚，不能大舉進(jìn)攻日月山，以免世子有失！他此去鯉魚堂，便是有意與周天一聯(lián)合，共圖日月山！只是不知周天一鐘麟等人，是否能擯棄對朝廷的怨恨?！?p>　　方大人大驚，從堂上下來，握著蔣平之手道：“哦！有此事！我即刻前往鯉魚堂！”

　　蔣平則道：“不必！顏大人再三叮囑，駐守朔州，待后續(xù)神箭八都到齊，由他調(diào)遣。況且，顏大人說得清楚，他必會在明日午時之前趕回來?！?p>　　方大人不再固執(zhí)己見，他聽清楚顏查散做事之嚴(yán)密。

　　此時，方大人竟一改愁容，不再言及此事，而是面現(xiàn)和顏，轉(zhuǎn)向徐良，將其攙扶起來道：“嗬！蔣老四，你這大侄兒天生異相，竟是白眉！”隨即檢查了一遍徐良的傷勢，嘆道：“這孩子竟身受外傷十余處，尋常孩童，恐怕早扛不住了?！?p>　　蔣平見他變得有些近乎，心說：“顏大人往來朝廷信函，多半由我書寫或安排傳送。這方大人多半是要自己為其粉飾諸葛成都在其手底下逃走一事?！?p>　　蔣平正要代家門自謙，那方大人摸了一遍徐良的骨骼，又嘆道：“你五鼠兄弟，當(dāng)真是祖上積德！這小白眉骨骼奇異，絕頂?shù)木毼渲?！若加以調(diào)教，不可限量。小徐良，你現(xiàn)是跟你父親叔伯習(xí)武么？”

　　徐良抬起頭來，透過那黃金面具，仍感到一股極強(qiáng)的逼人氣場，接話道：“方大人！我目前拜了兩位恩師。便是山西二老莊，金睛好斗梅良祖和神行無影谷云飛二位便是！”

　　方大人隨即探了探徐良的脈門，隨口道：“雖年幼而內(nèi)力不強(qiáng)，但是同齡人中，也算是難能可貴了！梅谷二位，哼！誤人子弟之徒！不過其二老莊的修為之法倒是正途。二老莊只從昔日金龍教北路強(qiáng)攻山西萬里，莊中人才死傷過多，人才便凋零了。這谷云飛和梅良祖，其時不足二十歲，只知道將祖上傳下的武功悉數(shù)盡通，而不知道融會貫通，導(dǎo)致武功招式花哨，花架子而已。難復(fù)祖上武功之盛！”

　　徐良半年來，見識了許多成名劍俠的武功，又極為留心各家之所長，只是自己修為甚淺，明明很多功法遠(yuǎn)比二位師父所傳武功高明，卻始終難以琢磨清楚到底根結(jié)所在。此時方大人只一言中的，徐良有心替二位師父爭辯幾句，可是卻自知這方大人武功高出自己師父太多，所說之言，字字切中要害，反解開了自己心頭諸多疑惑，竟瞠目無言。

　　方大人見狀，哈哈一笑道：“小白眉，我譏諷你梅谷二人，你心有不忿么？來來！你打一套梅良祖的六十八路梅花拳，我便為你觀瞧觀瞧！”

　　蔣平見方大人有意調(diào)教徐良功夫，便催促道：“小良子！快賣點力氣兒！機(jī)會難得！”

　　徐良有意為師父長臉，心道：“我便讓你瞧一瞧梅花拳的精妙！”沖著蔣平道：“四叔，可有酒么？”

　　蔣平和方大人皆是一愣，蔣平隨即哈哈大笑，將隨身的酒囊解遞過去：“臭小子！竟還跟你爹一個樣兒，貪上酒了！”

　　徐良咂了兩口，將酒囊就手一丟，口中道一聲：“這酒太差！比杞醬之酒差遠(yuǎn)了！”話未說完，便早已抬手起勢，耍將起來。

　　六十八路梅花拳本是梅良祖的絕活兒，乃是二老莊梅良祖的祖上梅繼逋所創(chuàng)，成名江湖已數(shù)十年之久，比少林梅花拳尤多了一份狠辣之氣。

　　徐良有意賣弄，忍著身上傷痛，拳法早已精熟，只管隨心打來。點、轉(zhuǎn)、沉、挪、解、落、帶、進(jìn)，各招各式，招招使出精髓來。徐良打到一半，竟停下來，撿起酒囊，又飲了幾口，接著再想將梅花拳演完。

　　方大人站立一旁，止道：“徐良！你這梅花拳，沒有你師父的渾厚，不過倒比你師父的靈活。你還知道自行對招數(shù)略加改變！難能可貴啊！你方才一式‘跳步雙打掌’，本應(yīng)躍起屈膝，騰身之際半空中轉(zhuǎn)為馬步。同時兩掌掌心朝內(nèi)向兩側(cè)打擊，兩肘略屈，兩掌心左右相對。而你卻只有左右一掌打開，而另一掌逞盈握之勢，為何？”

　　徐良心道：“這面具大人，倒瞧的果真仔細(xì)！”，爭辯道：“我覺得我年幼力弱，內(nèi)力不深，就算是打中對手一掌，恐也難勝敵。便想著左手是掌法，右手用上師父所傳子午盤龍梢的鞭法，亦或萬勝金刀的刀法，或可傷敵。亦或......”

　　方大人喝道：“亦或什么??？”

　　徐良臉紅道：“亦或右手乘機(jī)甩出數(shù)枚暗器，也能傷敵！”

　　方大人喝斥道：“徐良！你可知你乃三俠五義的后人么？三俠五義雖然武功不甚強(qiáng)，但是江湖之上稱頌已久，為的便是光明磊落！哎！”

　　蔣平也急忙叱責(zé)徐良：“小良子，比武之際，光明正大，豈可暗器傷人？”

　　徐良像做錯事的孩子般，弱弱問道：“那若不是比武，而是江湖鋤奸或陣前殺敵呢？”

　　蔣平竟一時語塞，但是他自己用各種坑人之法制勝的事兒也不少，心中倒向著自家侄子，又不便在方大人面前直陳。

　　方大人輕嘆道：“徐良！我近十五年來，便不在中原武林出手，你可知我為何指點你武功？”

　　徐良施禮問道：“不知，還請大人明示。”

　　方大人道：“一個人武功再高，也救不了天下蒼生，也殺不盡天下不義之人。唯有在朝堂之上，若令朝堂能多行良策，多行仁政，便可救人無數(shù)！即使一言之善，朝廷頒令實施下來，也足令兆民受益。我昨晚見你，有孤身對敵黃河門眾人的勇氣膽識，又是五鼠之后人。你父既然僅有你一子，你他日也定會遵從你父親之意，入職京師。我便是想讓你做那朝堂之上，多提善言善策之人！似楊洞陳洪之流，暗器可傷得么？更遑論武林中高手如云！哎！你卻一心想著暗器傷人！”

　　方大人說完，竟搖著頭緩緩走出了大堂。

　　徐良呆呆立在那里，看著蔣平，少頃，徐良又轉(zhuǎn)為嬉皮笑臉，撿起酒囊道：“嘻嘻！四叔你也來兩口？”

　　徐良性格中的無賴嬉鬧，多半便有這蔣老四的熏陶。

　　蔣平雖然極為精明無賴，卻是個護(hù)犢子的主兒，他見徐良小腿腿傷崩裂，鮮血已陰濕穿透裹腿，心疼的單手抱起徐良，繼而敲了他一個腦瓜兒崩道：“你小子既學(xué)會了喝酒，那便隨我到房中，陪老叔喝上幾杯，讓老叔瞧瞧你的酒量！”說完便也出了大堂。

　　徐良便走便問：“四叔，這方大人究竟是何人？武功如此之高，卻戴個面具，又從不在江湖聽聞其名?！?p>　　蔣平急忙將徐良嘴巴捂住，伏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個人名。

　　一個令徐良驚詫無比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