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節(jié) 不得不分
我綣縮著在地上坐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黎明泛起了微光，才下定決心睡去。
夢回深山，枝斜影亂。星魂聲聲呼喚似在耳旁，我卻背過身漸行漸遠(yuǎn)。然，天降暴雨，地動山搖，洪流“轟隆隆”翻滾而來，湮沒一切。
我登時驚醒過來，才意識到屋外有人“咚咚咚”在敲門。
起身移步打開門來，是陰陽家一名女弟子。
“少司命長老，星魂大人有吩咐，明天日出之時，所有人起程回咸陽?！?p> 我望了望外面接近黃昏的天色，思索了會兒。星魂白天應(yīng)該是去墨家秘密根據(jù)地搜查了，想必是發(fā)現(xiàn)墨家等人已走，搜查一無所獲，所以才起程回咸陽。
不過我還是需要確定一下白天搜查的情況。我移身，向大司命的院子掠去。
可是到了大司命的院門前，我居然被攔下了。
一男弟子跪倒在地：“大司命長老正在修煉的關(guān)鍵時段，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
我皺眉。剛搜查完，明天又要回咸陽，怎么會挑在這個時候修煉？
“白天搜查的情況如何？”我問那男弟子。
那男弟子聽到我問話似乎很驚訝，他猛地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迅速垂了頭去，回答卻結(jié)結(jié)巴巴起來：“我們。。。我們沒找到任何人，屋子里是空的，但鍋里煮的東西還沒餿。。?？赡堋?。?？赡苣切┡涯嫣崆白吡?，不巧。。?！?p> 我本來還想多問些，但是突然感覺到一股很強悍的氣息在靠近。如此深厚的內(nèi)力，在這里除了星魂不作第二選擇。
我轉(zhuǎn)身，欲趕在碰面前離開。
“少司命長老！”背后那男弟子突然出聲叫住了我。
我回轉(zhuǎn)頭，疑惑地看著他。
“我是想說。。。少司命長老很漂亮！”那男弟子原來頗為俊秀的劍眉此刻顯露了一些緊張，但還不至于慌亂，他又輕聲補了一句，“聲音也很好聽?！?p> 我一愣，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當(dāng)著我的面真誠地夸我漂亮呢。仿佛一顆石子落入了心池，只是此刻我感覺到的不是那泛起的波瀾，而是石子掉入水中時“咕咚”的那一聲。
我沒敢回應(yīng)那男弟子。那股強大的氣息越來越近，不知道星魂聽到?jīng)]有，我轉(zhuǎn)頭看去。
幽藍(lán)身影突然出現(xiàn)在小路的拐角，星魂唇角微勾，望向那男弟子的眸中卻滿是兇殘之意。
星魂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我沒法再叫那男弟子退下，只好也微微垂了頭向星魂見禮。
“我好像來得正是時候?！毙腔觋幭U望著跪在地上的男弟子，聲音中有些陰陽怪氣的扭曲，“這是表白的前戲嗎？真是精彩萬分?。 ?p> 我走了兩步，站在星魂和那男弟子中間，擋住了星魂冷酷的視線，也擋住了他準(zhǔn)備出手攻擊的方向。
星魂臉色陰沉，“讓開！”
“只是一句奉承話而已?！蔽医忉尩?，奉承話都不讓說了，人類還怎么相處？
“這句話是他該說的嗎！？”星魂陰森而厲色地說道，“安排他來是執(zhí)行任務(wù)！不是來說這些不相干的廢話！”
我看著渾身戾氣的星魂，他濃黑細(xì)長的眉毛正緊蹙著，左眼周圍是幽藍(lán)而森森的鬼火，眸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洶涌殺意。
我的心卻突然柔軟起來了。
我究竟是有多愛星魂？明明他并不英俊瀟灑，甚至長相有些陰沉邪氣；明明他性情古怪喜怒無常，臉色在陰與睛間的轉(zhuǎn)換往往只是一瞬間的事；明明他對我并不溫柔體貼，三番四次傷我，還幾近置我于死地。
可是他有那么多缺點，我卻不想離開他。即使現(xiàn)在他正做著我不贊同的事，我卻突然很想擁抱他，想靠在他的肩膀。
而我，也這么做了。
我向前走幾步，輕輕抱住了他，然后隔著面紗在他尖瘦白皙的臉上親了一下。
星魂，我真的太喜歡太喜歡太喜歡你了。
星魂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一下，臉上的陰狠之色頓時換成了怔忡和些許的不知所措。他有些渴望地望著我，筆挺精致的鼻尖泛起了淡淡的粉紅，薄薄的嘴唇動了動，似是欲開口喚我。
我微笑著最后看了他一眼，便側(cè)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星魂處置完那個男弟子后，應(yīng)該會馬上來我房間找我。我一邊快速收拾了幾件衣物，一邊想著該給星魂留下什么話。
星魂，雖然我也很想留在你身邊，雖然沒了你的注視我也會很難過，但人來到這個世上，有許多事情要做，有許多責(zé)任要履行。世界不是只有我們倆，人生也不是只有愛情。
我走了。對不起。
我用綠葉在茶座上留下這六個字，然后便向著蜃樓的方向出發(fā)了。
這幾個字自然擋不了星魂。如今唯一能幫我擋住星魂的人，只有月神。月神本就一直想拉攏我確定蒼龍七宿的去向，此番我和星魂分開，她必定會大力支持。
我只身上了蜃樓，找到月神談及此事。
“你要離開星魂？”月神淡淡的語氣中有絲懷疑。
我點點頭，將那卷《先知野論》放在她面前。
月神展開一看，然后很快又放了下來，“我一直以為你知道這個傳聞?！?p> 我搖搖頭，“知道的話我一開始就不會應(yīng)他?！?p> “你現(xiàn)在離開他。。?！痹律窦喗砗竺娴碾p眸似乎抬了抬，“莫非你還是完璧之身？”
我點了點頭。
“想不到星魂。。?！痹律裣褚f星魂什么，而后又突然轉(zhuǎn)了開去，只略帶嘲諷地說道：“這可真是難得。。?！?p> “星魂大人明天率眾回咸陽?！蔽椅⑽⒋故椎?，“還請月神大人留我在蜃樓。”
“你既是風(fēng)氏唯一的后人，我自然會幫你?！痹律穸俗?，雙手交叉放在腰前，紗巾遮住了她的眼睛，我看不清她的神色，聲音緩慢從容，“你且在蜃樓上安心住一段時間，咸陽那邊我自會交待?！?p> 我又點了點頭，行了謝禮后便退了出去。
我沒有找姬如。上次帶著荊天明在蜃樓與姬如談過后，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都不需要再找她。只要我們幾方按照計劃實施，直到嬴政崩逝的那天即可。況且月神將我的居所安排得離姬如很遠(yuǎn)，顯然對我有所防備。
我也不以為意，仍是安靜待在房內(nèi)修煉。只是閑暇之余想到星魂，不免有些痛楚，又不知道星魂回沒回咸陽，更是覺得煎熬。
星魂如果已經(jīng)回咸陽，那便是最好。我過幾天即可南下，去往沛縣。雖然張良臨走前并沒有告訴過我他去哪，不過只要我跟在劉邦身邊，遲早會遇見張良。
我撫摸著略為糙手的《先知野論》，昨天桑海城街上白鳳曾說，張良讓他在時機到了的時候把這竹簡給我。那，張良說的時機到了，是指什么時候呢？墨家離開桑海城是早晚的事，張良肯定早就算到了，如果是讓白鳳在離開桑海前的這個時機給我，那么這與他自己親手給我沒什么兩樣。
張良說的時機，應(yīng)該另有所指。
只是，白鳳似乎違背了他的意志呢。
白鳳雖然性子有些高傲閑散，但做起事來可絕不含糊。他沒有按張良交待的去做，昨天在桑海城街上樣子又那么異常，難道是出了什么事？
我還沒來得及細(xì)想，一小婢就進(jìn)來喚我，說是月神請我過去。
莫非有星魂的消息了？我立即騰身而去。
月神閉眼坐在地上，似乎在凝神養(yǎng)氣。我輕輕走了過去，坐在她對面。
“星魂還沒有離開咸陽。”月神仍是閉著眼，“或許，很快就會找到蜃樓來?！?p> “屆時還請月神大人出手相助。”我低聲說。
“攔住星魂后，你欲作何打算？”月神閉目淡淡問道。
“我會離開桑海一路南下?！蔽覍⒃缫阉妓鬟^多遍的話說了出來，“尋找張良的蹤跡。”
月神睜開了雙眼，眸光從紗巾后透了出來，“你已經(jīng)找到你的命定之人？”
“應(yīng)該就是張良無誤?！蔽铱隙ǖ卣f道，“有一次在執(zhí)行任務(wù)與他相觸過，那一瞬間感應(yīng)到許多奇怪的畫面，甚至是一些當(dāng)時還未發(fā)生的事?！?p> “哦？”月神柔唇微啟，紗巾后的雙眸卻緊緊地盯著我，“你看到了什么？”
“當(dāng)時我看到了張良刺秦，看到小圣賢莊起了大火。。?！蔽疫t疑了一下，蹙眉說道，“還看到很多年后，張良在一條江邊，好像要殺墨家那兩個少年。。。”
“只看到這么些嗎？”月神若有所思。
我點點頭，“都不太連貫，畫面模模糊糊的，除了幾個見過的之外，其它都只是重重的人影，看不清臉?！?p> “你和星魂相處期間，沒看到什么未來的畫面嗎？”月神淡淡問道。
“從來沒有。”
“如此說來，這張良似乎確實是你的命定之人。。?！?p> 一弟子匆匆入內(nèi)跪倒，“月神大人，星魂大人來了。。。”
我登時站了起來。
月神的嘴唇弧度變得很剛硬，她看了我一眼，“你暫時到小間內(nèi)等著罷?！?p> 我立即閃身進(jìn)了那用木板、屏風(fēng)、紗簾圍起來的小間內(nèi)。驚訝的是，姬如竟然也在里面。
看來這小間施了什么隔斷氣息的術(shù)法。月神的陰陽巫術(shù)真是深不可測。
姬如看到我進(jìn)來，有些擔(dān)憂地望著我。
我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的事無須擔(dān)憂。即使我與星魂分開了，也無礙于計劃的實施。完成天命，星魂也是受益人，他斷不會因為一時憤恨就將我的事透露給月神等人。
我剛在小間內(nèi)站定，星魂邪氣的聲音就傳入了殿內(nèi)。
“月神大人，幾天不見，可還好啊？”
只聽得月神說道：“星魂大人倒是越來越有禮了?！?p> 星魂冷哼一聲：“我可不是來拜訪你?！?p> 月神：“那星魂大人上蜃樓來我處，所為何事？”
星魂聲音冷冽：“聽說少司命在月神大人這里。但東皇閣下三日前已有令，桑海城中陰陽家人等，即刻回咸陽不得有誤。”
月神：“蜃樓上有一些事需少司命處理。我三日前已飛書向東皇閣下請示，想必少司命這段時間留在蜃樓無礙?！?p> 星魂聲音隱有陰沉之勢：“這么說，你是不準(zhǔn)備放人？”
月神：“星魂大人焉知是我不愿放人？”
星魂聲音越發(fā)冷酷：“那你敢讓她出來見我一面嗎？”
月神：“你如此欺瞞于她，她不會見你?！?p> 星魂聲音帶著怒氣：“我的事，什么時候輪得到你插手了？”
月神：“少司命是風(fēng)氏后人，也是風(fēng)氏目前唯一遺留的血脈。你非她的命定之人，如若跟你，風(fēng)氏先知血脈就要從此滅絕。你何必強人所難？”
“啪！”的一聲巨響，伴隨著一些“咚咚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而后便是星魂暴戾的聲音：“不過是些野談怪論！如何當(dāng)?shù)谜妫?？不把她交出來，別怪我不客氣！”
月神冷笑的聲音：“星魂大人在我的殿中又是砸桌子，又是威脅我，難不成以為我陰陽家右護(hù)法的位置是虛設(shè)？”
“哼！”星魂極為不屑地哼了一聲，“我說過會帶著她，就一定會帶她回咸陽！”
雖然這小間似乎能隔絕氣息，但我還是站著一動不敢動。因為星魂最后那句話，好像是沖著這個小間的方向說的。
我屏氣凝神，靜靜聽著星魂離去的腳步聲，直到月神叫我出去才挪動腳步走出小間。
茶座已經(jīng)裂成了幾塊，茶杯等器具碎了一地。
“無事?！痹律袢允嵌俗?，淡淡說道，“你且安心回房吧。”
我離開大殿，躍上了屋頂，想眺望一下星魂離去的背影。
可是，蜃樓之上，層層殿蓋如峰巒綿延疊嶂，哪還找得到星魂的背影。
我嘆了一口氣，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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