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辰臉色還有些蒼白，又是在小區(qū)，下雨，外面的人很少，季少帆還是擔心會有人拍到，不敢讓她在外面呆太久，陪她回了屋，又扶她上床休息。
曹辰聽話的躺在床上，季少帆讓她閉眼她就閉眼，可他知道，她沒睡。
環(huán)顧四周，找了坐墊放在屁股底下，依舊盤腿坐在地上，一手給曹辰把夏涼被往上拉了拉，一邊小心翼翼的問道：“阿辰，我們?nèi)ヌ酸t(yī)院好不好？或者，我找醫(yī)生朋友過來？”
他覺得曹辰很不對勁，今天的曹辰比之前在濟南見到的人，情緒更不對勁，他擔心她之前的無所謂都是裝出來的，擔心她會精神崩潰傷害自己，昨晚不就是預(yù)兆嗎？
曹辰睜開眼睛，看向季少帆，問道：“你忘了我自考心理學(xué)研究生？”
是問語，確是肯定的語氣。
季少帆立刻搖頭，連忙擺手，說道：“不是心理醫(yī)生，我只是擔心你會營養(yǎng)不良，我看廚房里都沒什么東西，你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曹辰盯著季少帆看了許久，才閉上眼睛，緩緩說道：“你連謊都不會撒?！?p> 被戳穿，季少帆尷尬的低下頭。
曹辰繼續(xù)說道：“我是有心理疾病的，大學(xué)時去查過一次，醫(yī)生要我吃藥，配合治療，讓我別想太多，讓我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放松。”
說著話的時候，曹辰依舊閉著眼睛，面容平靜，偶爾停下來休息，像睡著了一般。
片刻，像是休息了夠了，繼續(xù)說：“我那時候窮，兼職的錢要攢起來，留著交學(xué)費，還有一些跟同學(xué)朋友的小聚，我們都是AA，還有我想要看的書，報的興趣班，都要用錢，那些藥我在網(wǎng)上搜了一下，特別貴，就沒舍得買，睡不著我就逼著自己睡覺，不餓，也努力讓自己吃飯，我覺得那段時間就跟得了精神分裂一樣，白天正常上課，跟同學(xué)打打鬧鬧，放學(xué)后去兼職，對顧客笑容相待，可一到晚上，就向黑暗褪去了我的那層偽裝，我睡不著，腦子里很亂，閉上眼睛就有各種聲音，有時候覺得很遠的地方有人吵架，有時候又像是有人喊我，跟我說話，可是我聽不清說的什么，有時候又覺得自己很小，然后有個握在手里的東西肉眼可見的變大，直到把我壓垮，我不敢閉眼，后來就只能去廁所呆著，我想著，總不能影響別人吧?！?p> 季少帆看著曹辰平靜的面龐，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般沒有感情。她受傷的那只手，放在夏涼被外邊，紗布邊緣有些翹起，一根棉線脫開，垂在手腕格外顯眼。
曹辰好似感受到季少帆的目光，她把手腕撤到被子底下，繼續(xù)說：“后來是亞楠發(fā)現(xiàn)了我，她非要拉我去跑步，那晚剛好下了雪，早上我在操場上見到了沒有腳印的雪地，因為起的早，天空還有月亮，月光照在白雪上很美，就像一層銀河，她拉我跑了三年，她從一百四十斤減到一百，而我卻從七十斤漲到了一百斤?！?p> 季少帆溫柔的看著曹辰，認真聽她的話，連呼吸都放緩了些。
不知什么時候曹辰睜開眼睛，她在笑，那個笑充滿了溫柔。
卻也是因為這個笑，眼睛彎起來，眼角滑出一滴淚珠，順著臉畔流進發(fā)絲。
季少帆伸手替她擦去淚水，撫摸著她的額頭的發(fā)絲，問道：“阿辰，你想不想滑雪？我們?nèi)ソ纪獾哪莻€滑雪場？或者我們?nèi)?？找個在下雪的地方住一段時間，早上我叫你起床，一起去看沒有腳印的雪地，晚上坐在搖椅上看天上的銀河?！?p> 曹辰閉上眼，嘆出一口氣，她不想說話。
季少帆看著這個面色蒼白的女孩，放緩語氣，繼續(xù)哄著：“累了就先睡一會，我就在外面，不走，你睡醒了我們再定，你想去哪我們就去哪?！?p> 曹辰?jīng)]說話，把頭側(cè)向一邊，眼眶中的淚水又一次滑落，季少帆抬起手，給她擦干，等她睡熟，呼吸均勻了才起身走出臥室。
他先找了醫(yī)生朋友讓他來這里，又打電話給公司，他本是去出差談項目的，但是此刻，他想陪著她，讓她有個依靠。
亞楠在濟南要瘋了，剛剛在醫(yī)院科室出來，報告顯示是孕三周，她第一時間就要跟曹辰分享，可電話一直無人接聽，之前也就算了，畢竟沒接電話時，過幾個時辰就會收到回電或者微信，知道她在忙什么，可如今，這幾天的電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沒動靜，韓靜那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會是？
亞楠一著急，頭暈暈的，眼前一片黑，差點倒下去，陪著做檢查的老公趕緊扶住她，坐在醫(yī)院走廊的椅子上休息，穩(wěn)定后再三確定沒有問題，才扶著她緩步離開，去找車，回家。
現(xiàn)在她對曹辰的了解，除了平時的電話微信，更多的是來自網(wǎng)絡(luò)上的新聞，現(xiàn)在的曹辰被黑子噴的很厲害，她容易多想，又那么敏感，還總是自己扛著不肯說，萬一又像大學(xué)那年……
越想越不對勁，亞楠就要起身去BJ，可她剛剛檢查出懷孕，還不穩(wěn)定，她老公一邊開車一邊安慰她：“不會有事的，萬一是去了什么信號不好的地方做活動，拍戲，才接不到你的信息，或者是手機沒電，或者是在忙，來不及回復(fù)你呢？別自己嚇自己，你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了?！?p> 亞楠被按在濟南，最近工作上很忙，精力消耗有些大，除了正常工作，家里人讓她好好養(yǎng)胎，兩個媽媽輪流看著她，BJ是絕對去不了的。
看著婆婆進廚房熬湯，亞楠靠在沙發(fā)上，悄悄點開買票軟件，定下一張去BJ的票，又悄悄去抽屜里把老公沒收的身份證放在口袋里，她決定再一次撥打曹辰的電話，如果還是沒回應(yīng)，下午就跑路去BJ。
熟悉的號碼撥過去，依然一直是無人接聽的嘟嘟聲，就在她以為電話又一次要自動掛斷的時候，竟然，接通了。
入耳，是一個男聲：“你好亞楠小姐，我是曹辰的助理，她正在休息，有什么是我可以作為轉(zhuǎn)達的嗎？”
亞楠愣了一下，心里想：什么時候曹辰換了個男助理？
想了想，亞楠說：“你好，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她的，也不急，一會她醒了，讓她給我回個電話可以嗎？”
季少帆看了看臥室里，曹辰靜靜的躺在床上，好乖巧安靜，好小一只。
亞楠聽著沒動靜了，又問道：“你好，還在嗎？”
季少帆立刻回答：“在的，一會我會轉(zhuǎn)達的?！?p> 本打算說完就要掛電話，他是打算出門去買點飯的，鑰匙都拿在手上了。
曹辰的聲音從臥室傳來，她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撐著床起身，問道：“是亞楠？給我吧?！?p> 季少帆回頭，發(fā)現(xiàn)曹辰已經(jīng)雙腳著地，就赤著腳走出來，他趕緊快走兩步把手機遞過去。
曹辰先看了屏幕，確實是亞楠，咽了口唾液，閉眼深呼吸，隨即換上另一種語氣，輕松的問道：“哈嘍，想我了？”
季少帆聽到她的聲音，除了有些疲累，似是與以往無異，無奈嘆氣，扶著她的胳膊坐到沙發(fā)上，又拿過拖鞋給她放在腳邊，彎腰幫她穿上。
曹辰避開季少帆的手，自己低下頭穿鞋，點頭致謝。
季少帆突然覺得，此刻的曹辰多了幾分生氣和可愛，他走去廚房，算是避嫌，或許是隔音不好，也可能是廚房的門沒有關(guān)嚴，他還是斷斷續(xù)續(xù)聽到曹辰的聲音。
亞楠聽到曹辰的聲音，終于松了一口氣，說道：“是啊，想你了，這么久，也不給我回電話，為什么總是我找你呢？”
曹辰淺笑，她靠在沙發(fā)靠背上，垂眸看著手腕上的紗布，說：“因為我是個不會主動的人啊?！?p> 亞楠嘆氣，裝作無奈的樣子，說：“好吧，那我就辛苦一點，主動找你……對了，給你說個好消息，你要做干媽了?！?p> 曹辰此刻還是有些暈的，她半瞇著眼睛，重復(fù)了一下亞楠的話，腦回路才連接起來，皺眉問道：“干媽？”
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她睜開眼睛，問道：“你懷孕了？”
亞楠就喜歡曹辰這種反應(yīng)，笑道：“對，還不到一個月，他還很小，慕慕，你要做干媽了！”
曹辰長嘆一口氣，聲音有些低沉：“我不想做干媽，還是做小姨吧，干媽的分量太重了。”
亞楠：“哎呀，別啊，我還等著你的改口費呢?！?p> 曹辰笑著應(yīng)和：“做人別太貪心，小心回禮你回不起。”
亞楠噘著嘴反駁：“還回禮？你趕緊找個男朋友，不用訂婚什么的，有個男朋友，我就給你回雙份兒，怎么樣？”
曹辰剛剛睡覺保存的體力，此刻又一次耗盡，她裝不了多久了，恰好聽到亞楠那邊有人催促她吃飯，這聲音應(yīng)該是她婆婆，看來這是她老公一人管不住，讓老媽上陣了。
她趕緊說：“好了，去吧，我都聽到阿姨催你吃飯催了幾遍了，改天再聊。”
亞楠一副不情愿的樣子掛了電話，心情卻是好的不得了，走路輕快的要蹦起來，嚇的婆婆趕緊扶住她手臂，讓她穩(wěn)當點兒。
季少帆聽到客廳沒有聲音了，走出廚房，問道：“還睡會嗎？”
曹辰放下手機，扶住發(fā)暈的頭，就靠在沙發(fā)上，她不是不想回應(yīng)，是真的沒力氣，頭很暈，剛剛安撫亞楠，已經(jīng)是硬撐著了。
季少帆看她的樣子，就知道是太累了，連說話都沒勁，輕嘆一口氣，將一杯水放在她面前說：“那你休息一會，我去買點吃的，出門散心是需要力氣的，這杯水加了蜂蜜，一會喝了?！?p> 季少帆已經(jīng)繞到沙發(fā)后面，就要出門，曹辰努力提氣，開口說：“不用了，我一會訂外賣就好，你照顧了我這么久，回去休息吧。”
季少帆的腳一前一后定住，得好幾秒沒有動彈。
曹辰雖然沒什么力氣，說出的話也有些發(fā)虛，但卻很堅定，她說：“謝謝你過來，還照顧我這么久，我會好好的，你回去休息吧，讓……洛琦或者還有誰，讓他們也放心?！?p> 季少帆僵硬的轉(zhuǎn)過身，曹辰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躲避他的目光，低頭將眼神放在身邊的那只手腕上纏繞的紗布，刺眼的白。
季少帆僵硬的點點頭，說：“還是先吃點飯吧，不要硬抗。”
曹辰?jīng)]再說什么，她不是傻子，季少帆的心思，都這么明顯了，可是，不能。
季少帆機械的走出門，輕輕帶上門。
曹辰還是跟以前一樣，對所有人都好，顧及身邊所有人的感受，待人溫和，看著很好說話，卻有一扇門，始終不肯打開……
聽到關(guān)門聲，曹辰伸手端過桌上的蜂蜜水，一飲而盡。
手機上盡是未接電話和未讀信息，她放縱了一夜，消失了一夜，還有人找她，無關(guān)工作，僅是為她這個人。
看著手機上的信息，耳邊始終響起季少帆關(guān)門的聲音，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當時的表情。
對不起，你那么干凈，那么耀眼，你有大好前途，何必在我這里絆住。我被這么多人嫌棄，他們在網(wǎng)絡(luò)上罵我，給我潑盡臟水，我怎么能拉你一起呢？
亞楠，韓靜，洛琦，還有她那說不幾句話就會吵架的父親……
默默滑動手機屏幕，微信上重要的幾個信息她已讀后直接回復(fù)，家人那里的回復(fù)更是輕車熟路，報喜不報憂。
唯獨韓靜的聊天框里，字打了一排又刪除，最后只發(fā)送一句：這一覺睡的不錯。
就要放下手機，突然鈴聲一響，是孟堇川的信息：（我一直在重慶籌備演唱會的事情，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話說，你……換經(jīng)紀人了？）
曹辰垂眸，眼睛一酸，又要掉下淚來，換經(jīng)紀人了？
接連又有兩條信息進來，還是孟堇川的（她，風(fēng)評不好，之前也是因為跟藝人發(fā)生經(jīng)濟糾紛才離開的，讓公司給你換個更好的。）
?。ㄎ以碌拙突谺J了，請你吃飯，陪你散散心。）
風(fēng)評！
呵。
曹辰嘲諷的笑著，她手指微動，打字回復(fù)（沒有換經(jīng)紀人，現(xiàn)在的你熱度正高，回BJ應(yīng)該會很忙，專心工作吧，謝謝你的關(guān)心。）
思量許久，曹辰的手指終于點進微博，如同下一個重要決定一樣，登錄自己的賬號，點開私信消息，鋪天蓋地的謾罵映入眼簾……
曹辰自嘲般的笑笑，手指滑動屏幕，不需要點開，僅通過首頁顯示的幾個文字，她就猜得到后面會是什么話。
不停的向下翻動，突然有個主持人認證的賬號給她發(fā)的信息。
主持人？
她點開那個紅點，這個人是從她拒絕登錄微博開始，就給她發(fā)信息了。
你好曹辰，我是李正，可能你不認識我，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地鐵地下通道，我跟很多小伙伴一起，接受節(jié)目組的安排去地鐵要擁抱，那天很冷，又是上班高峰期，都沒人理我們，你給我第一個擁抱還記得嗎？
你給我說了加油。
我覺得能在那種情況下給別人溫暖擁抱的人，是不會以冷漠的方式對待流浪毛孩子的，何況還是利用他們博眼球這種事。
曹辰你要加油哦，我相信你的。
你好曹辰，今天在路上看到你的廣告了，笑容依舊燦爛，當年你給了我信心，今天我想把這份信心給你，我們都要越來越好。
晚上好曹辰，今天我們主辦方提到你了，我還想著要不要跟臺里申請一下，請你來參加節(jié)目，又怕你行程忙，說真的，如果收到邀請，你來不來？
……
信息每天都有，只是時間不定。
曹辰一口氣看完李正給她發(fā)的所有信息，卻不知道該回復(fù)什么，回關(guān)賬號？說聲謝謝？
都太可笑了。
她什么都沒做，直接退出微博，躺在沙發(fā)上。
窗外天色漸晚，屋里逐漸陷入昏暗，曹辰換了個姿勢，再次眼睛微閉，躺在這黑暗中。
期間季少帆回來過一趟，那時候太陽未落山，她閉著眼睛聽著季少帆的動作，腳步聲在廚房和客廳之間穿梭，一會水龍頭有水流出，季少帆還特地關(guān)上廚房門，把水流調(diào)小，一會是冰箱門開了又關(guān)上，應(yīng)該是往里放了什么東西，她聽到了塑料袋里取東西的聲音，還聽到筆尖與紙張接觸的聲音。
不一會就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往自己身上搭了什么東西，衣服還是毯子？
那時她已經(jīng)開始睡覺了，沒有力氣也不想睜眼，就當做自己睡著了。
不知道季少帆是什么時候離開的，但是醒來時廚房確實是她聽到的那樣，一盤洗好的圣女果裝在盤子中擺在沙發(fā)旁的茶幾上，連接果實的果蒂都被摘去了，最上層的果實是干凈的，一滴水都沒有，接觸盤子底部的還有清水的痕跡。
夕陽透過紗簾打在地上，昏暗的光讓這白盤紅果看著格外好看，可曹辰連抬手的欲望都沒有，她轉(zhuǎn)過頭，再次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