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上上簽

　　已是六月，道邊的石榴花不知是否受了兵事威嚇，至今才次第盛開，我平日最喜賞花，如今卻毫無心情。這幾個月來，莫說我的婚姻大事沒有著落，就連生存也是個問題。自從趙構即位后，我們就一直在金兵追擊下不斷南逃，百萬大軍只是烏合之眾，不但打不了仗，吃飯還是個大問題。面對幾近崩潰的財政赤字，那些所謂的勤王之士早已在金兀術一場又一場的追擊下不知所蹤。即使現(xiàn)在他們逃到了臨安，但人們依舊如驚弓之鳥，時時擔驚受怕。

　　趙氏出生于臨安城，咋一來到家鄉(xiāng)，感覺卻是親切多了。她見趙構經(jīng)常愁眉苦臉，便刻意找話來排解他心中的苦悶：“官家，咱們現(xiàn)在已到了臨安了，前面的山叫做天目山，山上的昭明禪寺可是數(shù)百年來有名的古剎，我小時候常和家中姊妹們?nèi)ツ沁吳蠛灒沁叺暮灠?，靈著呢?！?p>　　可能是趙構這幾個月來被打怕了，心中也想求得菩薩的安慰，于是便應道：“是么，既然如此我們便上山一訪，求只簽碰碰運氣?！?p>　　臨安昭明禪寺，位于浙江東天目山昭明寺彌陀村。它為昭明太子修禪所創(chuàng)建，時稱“昭明院”，梁武帝賜額“昭明禪寺”，后人稱“昭明寺”，昭明太子蕭統(tǒng)曾在此山分《金剛經(jīng)》，他還編選了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文選集《昭明文選》。該文選至今流傳海外，在中國乃至世界華人文壇均有廣泛影響。

　　眾人步入昭明禪寺，但見建筑參差巍峨，錯落有致，布局大致分為三大部分，寺左邊是僧侶香客起居地，寺中間是天王殿，后面則是大名鼎鼎的藏經(jīng)閣了。雖不算雄偉壯麗，但昭明太子一直在中國文壇上地位很高，且住持和沙彌們聽聞皇帝到來，不卑不亢，態(tài)度很是和藹，倒令數(shù)月來沉浸于驚恐的趙構很是感嘆了一番，道：“此間空山聞語響，鳥鳴山更幽，倒是我們這一群俗人來打擾了大師們的清修。”住持自然連稱不敢，延請眾人抽簽。

　　趙構在菩薩面前誠心拜了三拜，從蒲團上起身，往簽筒中抽了一只簽出來。眾人禁不住圍過去細看。李榮念道：“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p>　　我喜笑顏開：“官家，這詩詠的是菊花，菊花素來以黃色為尊，簽上又有‘為青帝’字樣，當真是好兆頭呢！”大家也跟著吹捧了幾句，把趙構說的心花怒放。

　　彼時宗澤諸人已被趙構調(diào)派各處，醫(yī)官中屬王吉英和何葉地位最高，本來何葉跪在蒲團上應當先抽，不料王吉英當仁不讓，搶先上前抽了一只，他拿出來細瞧，喃喃自語，卻無人陪他同看。

　　何葉也抽了一只，我伸頭去看何葉的簽，他感覺到了我的目光，大大方方的把簽拿給我，強笑道：“你看吧，并不是好簽呢。”

　　我看此簽時，卻是一首詞：弱水飄萍，蓮臺葉聚，經(jīng)年心事憑誰訴？劍光刀影燭搖紅，禪心未許沾泥絮！絳草凝珠，曇花隔霧，江湖兒女緣多悟。

　　我皺皺眉，道：“這詞說好不好，說不好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來，只是覺得凄苦。不如我們?nèi)枂栔鞒秩ァ！?p>　　何葉卻慨然道：“大丈夫處于亂世，自憑本事活著。若此簽為實，我空自悲切又有何用？若此簽為虛，豈不是白白憂心一場？”

　　我笑著拍了拍何葉的肩頭，何葉不著痕跡的微微避開。一旁的李榮笑道：“小溪，我也抽了只好簽，你不來看么？”

　　我們皆走過去瞧。眾人一齊念道：“上國昔相值，亭亭如欲言。異鄉(xiāng)今暫賞，眽眽豈無恩。”何葉道：“大吉大吉！你是官家身邊的人，難道不是‘眽眽豈無恩’么。李商隱其作多為悲苦隱澀，這一首‘杏花’倒襯的你很好。”

　　我雖然前世喜歡古典詩詞，但只知道些成名之作，沒有認真探學過李商隱的詩，聽了何葉的話，才知何葉不但通醫(yī)，詩詞上倒比自己更有見識，不由得多看了何葉一眼。何葉只是裝作不知。

　　趙氏似乎想打斷我注視何葉的眼光，刻意高聲道：“我這是什么簽，怎么看不懂？”

　　我忙去看母親的簽，上面寫著：華發(fā)尋春喜見梅，一株臨路雪倍堆。鳳城南陌他年憶，香杳難隨驛使來。

　　趙構評道：“看這簽，夫人中年似有些艱辛，晚景卻是不錯呢。”

　　趙氏道：“可不是，現(xiàn)下我們雖前途未卜，但將來定是光明一片。”

　　晚香正巧抽了只簽出來，笑著向趙構道：“官家，我這上面的話不大懂的，還請官家指點一二?！?p>　　趙構正心情大好，笑道：“你們是跟著我出生入死的老人了，這么拘謹干什么？”我們看了簽，簽上只有八個字：曇花一現(xiàn)，只為韋馱。

　　趙構說：“我們這幾個人的簽中，數(shù)你的最有佛性?！?p>　　晚香欣喜道：“當真？”

　　我卻不知怎的，一股不詳之感涌上心頭。佛家的故事我知道的不多，卻偏偏知道“曇花一現(xiàn)，只為韋馱”的典故。

　　曇花又叫韋馱花，它很特別，總是選在黎明時分朝露初凝的那一刻才綻放。相傳曇花和佛祖座下的韋馱尊者有一段哀怨纏綿的故事，所以曇花才有這個別名。原本曇花是一個花神，她日日開花，其明媚燦爛之姿被一個男子看到了，遂每日為她澆水鋤草，從不間斷。男子如此呵護，天長日久，曇花難免對其產(chǎn)生傾慕之情。玉帝知道了此事，大發(fā)雷霆，便要扼殺這段尚處于搖籃之中的愛情。他把花神貶為一生只能開一瞬間的花，不讓她再和男子相見，還把那個男子送去靈柩山出家，賜名韋馱，讓他忘記前塵，忘記花神?？墒腔ㄉ駞s忘不了那個年輕的男子，她知道每年暮春時分，韋駝尊者都會上山采春露，為佛祖煎茶，所以特特的就選在那個時候開花！一生只希望能見韋馱尊者一面，就一次，一次就夠了！遺憾的是，春去春來，花開花謝，韋馱還是不認得她！故而佛語有言：曇花一現(xiàn)只為韋馱！

　　想到此處，我興致大減，緩緩低頭下去，不再說話。趙氏卻以為我在吃晚香的醋，反而催促我抽簽。我道：“這簽筒里也沒什么好簽了，不抽也罷。”

　　晚香勸道：“旁人都抽了，小姐你也抽一只吧，隨和著大家不好么。”

　　趙構也發(fā)話了：“你沒抽，怎么知道不是好簽呢？”

　　我隨意拿了根竹簽出來，上面寫著：幾載苦經(jīng)營，求成卻未成。石榴花發(fā)后，此事甚分明。看了此簽，我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是什么意思？”

　　先前不知去了哪兒的的主持卻冒了出來，笑瞇瞇的拿過簽，解說道：“以前一直在苦心經(jīng)營，祈求成功卻未成功。其實并不是不成功，只是就如道旁的石榴一般，花雖開的晚，滿滿的卻都是果實。只要時候一到，好壞就會自見分曉?！?p>　　眾人都說：“小溪好大的福氣，竟連住持也來為你分說呢?！?p>　　住持微微笑道：“此簽為上上簽，還請施主將來莫要放棄，你所求的事一定會成功?！?p>　　我喜動顏色，向住持拜謝：“多謝大師指點，在下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