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現(xiàn)大妖,這件事情雖然朝廷方面想極力鎮(zhèn)壓下來,但這世間哪有不透風的墻。
更何況,那大妖與龍虎山的真人,以及其他一些高手打得如此驚天動地,就是坊間的小老百姓,也多少聽到或者看到了一些。
咸陽現(xiàn)大妖這個消息從咸陽城競走,登時天下鼎沸。而正好那幾日宋玉塵待在清流小筑中,也沒有外出,所以并沒有聽到半點風聲。
此刻聽到那學子提及此事,宋玉塵當時心中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雖然見宋玉塵臉上有些愕然,但那學子并沒有多想,以為宋玉塵只是沒料到他會問這么一個問題,而面露愕然。殊不知宋玉塵在此之前,壓根就沒聽過這個消息。
宋玉塵淡淡的瞥了那學子一眼,反問道:“為何殺之?”
那學子腰桿挺直,沉聲道:“那依你方顯童之言,是不該誅殺此妖了?”
宋玉塵本來連跟這些學子說話的興趣都欠捧,但此刻被問到這個話題,卻是隱約牽扯到了他的故人。
他自然不能閉口做啞巴。
那學子言辭鏗鏘,儼然一副要替天肅清的姿態(tài),其意思再明顯不過,就當誅殺了那擾亂人間的妖孽。
那學子瞥了宋玉塵一眼,接著說道:“自古以來便人妖相對,勢不兩立,此乃圣人言。人之所以為人,乃諸圣賢先輩教化之恩,知廉恥,守孝悌,懂倫常,且能辨世間之善惡美丑,如此方為人也。而妖邪鬼魅只是未經(jīng)教化之物,實則與牲畜無二致,終日之事無非就是為了果腹而已,哪里懂得什么禮義廉恥,所以只能為妖矣。”
其余不曾開口的學子,紛紛點頭,顯然很是贊同那學子的言論。
宋玉塵沒有要打斷那學子的意思,而是任由他把話說完。
那學子說到了盡興處,眉宇間很是意氣風發(fā),又接著款款道:“所謂妖言惑眾,妖亂眾生相,妖迷眾生眼,說到底,還是妖的天性使然。但凡是妖,其性必惡。小了說是蠱惑人心,害得人身敗名裂,甚至家破人亡;大了說是竊取天地正氣,令眾生蒙難。這兩條罪狀,不論是哪一條,妖都雖萬死而不能贖?!?p> 說完,那學子重新坐下,臉上神情自若,好似勝券在握。
學子本來一開始拿這個辯論的時候,心里頭還有些沒底,畢竟他并不了解“方顯童”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性情,只是聽說此人與他人辯論之時,喜歡劍走偏鋒,從而引來他人矚目。
要是“方顯童”并不入套,而是順著民意說應(yīng)該斬殺妖孽,那不管學子如何的有力氣,也注定沒有地方可使。
但果然,“方顯童”再次劍走偏鋒,站到了民意的對立面。竟然想要為一個妖邪正名說理,這不是自掘墳?zāi)故鞘裁矗?p> 所有人都等著看宋玉塵如何“巧舌如簧”。
宋玉塵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如止水,問道:“適才你說妖邪蠱惑眾生,還害的人身敗名裂,甚至家破人亡,那好,我問你們,何人曾被妖邪所害,而且還是害的身敗名裂?!?p> 另一學子站起身子,他說道:“方公子也是讀書之人,想必應(yīng)該聽說過五百年前的紅狐亂世的事情......”
學子口若懸河,在那說的義憤填膺,仿佛要是他能回到那個時候的話,恨不得一劍殺了那個紅狐妖。
也難怪,畢竟當年被紅狐“害”得身敗名裂,而且還丟了性命的人也是一名書生,同是讀書人,自然最能產(chǎn)生共鳴。
但他不知道的是,站在他對面的青衣男子其實就是五百年前的人,而且那他口中的無辜書生,就是這青衣男子的生死兄弟。
唯獨不是他以為的那個青州方家的方顯童。
宋玉塵面色漸漸轉(zhuǎn)冷,那學子一開始只是痛斥紅狐,但說到后面,連書呆子蘇文浩也沒能幸免,被冠以了一個“色迷心竅”的生銹帽子。
其余學子也大抵如此,認為當年的那個書生實在是丟了讀書人的臉。
身為讀書之人,自當以浩然正氣修身,豈能因為受到妖邪的一點點魅惑,就迷失了心智。
那學子終于說完,只覺得身心舒泰,有些意猶未盡。
宋玉塵眼神冷漠,從這些所謂的書院才子的臉上掃過。
“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圣賢教化之恩?”宋玉塵冷笑,道:“先不去說妖是不是都沒有經(jīng)過教化,但我問你們,那些連果腹都難以做到的貧苦百姓,他們是不是人?你們的圣賢最多也就教化了你們,可不曾教化他們,更不曾給他們一米一粟。他們甚至連衣服都沒得穿,坦胸露乳的,因為這樣他們就不懂禮義廉恥了嗎?父母去世,他們卻連一口棺木都不能給,那就更別說什么靈前守孝三年了。因為這樣,他們就不守孝悌了嗎?”
宋玉塵沉聲道:“要是照你們的意思,那這些百姓與你們口中的那些妖邪牲畜有何異處?”
宋玉塵說完,四下陷入了安靜。
半晌之后,又一學子站了出來,說道:“方顯童,你這是答非所問,我們談?wù)摰难銋s答人,而且我們也沒說過貧苦百姓是妖是牲畜這樣的話,你也不要亂往我們頭上扣屎盆子?!?p> 學子情緒有些激動,一不小心就冒出了“屎盆子”這樣不雅的詞語。
宋玉塵淡然一笑,環(huán)顧四周,輕聲道:“也罷,看你們個個面白手嫩,想來是殷實人家,又哪里知道柴米油鹽貴,而圣賢之言賤?”
學子們看宋玉塵的眼神登時就變了,變得有些嘲諷,心說:“你方顯童出身方家,最是錦衣玉食了,難道你就懂得柴米油鹽幾錢?”
身為曾淪落寒冷街頭多年,后來才被瀛塢所收留的宋玉塵(孟長明)豈會不知?!
宋玉塵說道:“狐在你們眼中是妖,但你們在狐的眼中,又何嘗不是妖,而且比妖更歹毒的人恐怕不在少數(shù)。既然你殺的了它,它為何就殺不得你們?
剛才你們說狐妖害了那書生,害得他才入儒圣境就被天罰轟成飛灰,但你們可知,在此之前那狐妖曾救過那書生三條命不止?你們又可知,那狐妖害曾救下一整個村莊的人,讓他們免于被山洪吞沒?
你們說那書生無用,丟了你們讀書人的臉,那你們可知他曾游說諸國,讓百萬黎明百姓免于戰(zhàn)亂之苦?
那書生縱然無用,但他也是一代儒圣,也就是你們先前口中的圣賢。”
宋玉塵神情有些落寞,他解下腰間的白色酒壺,往口中灌了一大口。
烈酒下肚,燒的肝腸火辣,卻敵不過世態(tài)炎涼。
宋玉塵將酒壺中剩余的酒都倒進了湖中,因為他知道那個已故的邋遢書生比他還要嗜酒。
宋玉塵對著湖水中喃喃自語:“耗子,你放心,你的女人我會替你保護著?!?p> 通過聽這些學子所說的話,宋玉塵幾乎可以肯定,出現(xiàn)在咸陽的那只大妖就是紅狐,也就是許州公冶府上的公冶靈。
只是讓宋玉塵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她既然已經(jīng)得以重生,而且跟很可能就是耗子轉(zhuǎn)世的靳弘方相認,又為何還要突然跑到咸陽這個龍?zhí)痘⒀ㄈ?。安安分分的待在公冶府等麻衣書生靳弘方從廣漠回來,有何不妥?亦或者直接跟他去廣漠,也至少好過去咸陽。
“六劍閣?”宋玉塵忽然回想起前不久的事情。本以為薛飛宮回晉陽只是為了婚約之事,而她的師兄花君厚的出現(xiàn),宋玉塵也沒有多想。
但現(xiàn)在細細回想起來,這一切未免太過巧合了。
宋玉塵忽然變得憂心忡忡,要是讓靳弘方那個呆子得知咸陽城的那只大妖,其實就是他的靈兒,那呆子保不齊會做出什么蠢事來。
要是真那樣的話,五百年前的悲劇恐怕就要再次上演了。
“不行,遲則生變,明日我就去咸陽?!彼斡駢m心道。
宋玉塵準備離開這里,回到清流小筑去,但那些個學子卻沒有要就此放過宋玉塵的意思。
最先說話的那個學子約莫是被宋玉塵的“滿口胡言”給激怒了,一時間言辭更加的犀利刁鉆。
但這個時候宋玉塵哪里還有心情聽他們聒噪,想要乘舟離開,卻被人圍住。宋玉塵猛然凝眸,手中白壺高舉過頭,然后向湖面砸下。
轟然聲中,平靜湖面異象驟生。
原本平靜如鏡面的湖面忽然被砸出一個大坑,大坑至少有兩丈見圓。
宋玉塵的輕舟正好處在坑的中心,邊緣的湖水要高出他的頭頂近一丈。
而那些學子所乘坐的六艘船只,則全部被猛然涌起的湖水推了出去。船只完全不受控制的倒退,速度快如離弦的飛箭。
船上的學子們個個臉色蒼白,顯然被嚇得厲害。
猝不及防之下,沒有人能來得及坐穩(wěn)抓牢,全部摔進了冰涼的湖水中。
白酒湖中登時喊叫和求救聲不斷,此起彼伏。
而身穿一襲青衣的宋玉塵卻是安穩(wěn)如山的站在輕舟之中,不見他劃槳,也不見他有什么動作,腳下輕舟竟然逆著陡坡行駛,有如青龍?zhí)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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