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婷從圖書館出來，徑直回了宿舍，柳葉兒她們也習慣了杜月婷獨來獨往的樣子，也就沒有在意，杜月婷此時的心情矛盾極了，她不愿受人恩惠，卻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最終杜月婷決定先把童昕的錢還上一部分，她蹲下身子從床底下拉出了那個棕色的行李箱，這是哥哥留下來的，每當看到這個行李箱就會讓杜月婷想起那苦命的哥哥，杜月婷取出了銀行卡，心不在焉的走出宿舍，準備到離學校不遠處的取款機上把這個月的生活費全部取出來，原本政府給的撫恤金是足夠多的，可是倔強的杜月婷非得要把一大部分捐贈給了山區(qū)的那些留守兒童，她聽哥哥說過，那些孩子的父母一年甚至幾年才會回來一次，小小年紀就要面對繁重的家務(wù)勞動，飽受遠離父母的思念，杜月婷甚至覺得，自己就是留守兒童中的一員，只不過，自己要等待的，卻是再也不會相見的那無盡的思念，這樣比起來，那些留守兒童似乎還要比自己幸福一點點。
如今，要面對的，是怎么把這些東西賣出去，尤其是這兩千只筆芯，對沒有一點經(jīng)驗的杜月婷來說，最艱難的還是放下面子擺地攤，思來想去，杜月婷決定把攤擺在學校對面那棵歪脖的柳樹下面，這是一顆從另一所大學的鐵柵欄圍墻里面伸出來的柳樹，遠處觀看，活像一頭被囚禁卻不安分的獅子，透著些霸氣，卻也讓人心生愛憐，但凡有些路過的人兒，總會忍不住多瞅兩眼，美還是很美的，就是很容易就會讓人聯(lián)想到“滿園春色關(guān)不住，一只紅杏出墻來”這樣的詩句，因此也經(jīng)常被同學們調(diào)侃為“柳不服”。
盡管已經(jīng)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杜月婷還是有些難為情，她把頭發(fā)披散開來，這讓她想起第一次自己把頭發(fā)綁起來的情景，那是知道爸爸去世的消息之后，第一次自己綁頭發(fā)是為了向母親證明自己長大了，是一個堅強的孩子，也標志著杜月婷心理的第一次跨越式轉(zhuǎn)折點，可這次把頭發(fā)披散開來卻是為了掩飾內(nèi)心的不安與彷徨，準確的說還有一點小小的自卑，這也算是勤工儉學的一種方式，杜月婷暗自安慰自己。
“哎，同學，你這筆芯怎么賣的？”一路過的同學問道。
“五毛一支?！倍旁骆眯÷曊f道，聲音小的連自己聽著都困難，索性伸出一只手晃了晃。
“哦，原來是個啞巴啊，算了，我買兩支筆芯，這是十塊錢，不用找了，權(quán)當是我發(fā)善心好了，祝你好運！”
杜月婷有點哭笑不得，想叫住他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就當是開門紅吧，但是杜月婷可不想再讓別人把自己當作啞巴了，可自己又不會像別的同學那樣去熱情的介紹自己的產(chǎn)品，有了，她在中性筆芯的盒蓋上寫了：一元兩支，量多優(yōu)惠的字樣，杜月婷的字可是個頂個的漂亮，看來這字還真沒白練，關(guān)鍵時刻還是可以派上用場的，杜月婷想著，又苦笑了一下，當初媽媽送自己去書法培訓班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女兒第一次對外展示的場景竟然是擺地攤賣筆芯吧……
“不許動，打劫的！”夢露從后邊悄悄的蒙住了低著頭發(fā)呆的杜月婷，并故意壓低了聲音壞壞的說道。
“別鬧了！”杜月婷不慌不忙的掰開夢露的手，頭也不回的說道：“你們以為是拍電視劇呢，換個裝變個聲音就不認識了?！?p> “沒趣，那你也配合一下嘛！怎么樣生意好嗎？我們是專門過來捧場的！”夢露拉著柳葉兒繞到杜月婷的地攤前，蹲下來翻弄著一個黑色的硬皮本子，這個本本看起來古香古色的，“這個我喜歡，怎么賣？”
“送給你了?！?p> “那怎么行，你這些可都是‘貸款’買的，我怎么好意思再來打劫呢？”
“那就給個成本價吧，兩毛！柳葉兒，你也可以選一個自己喜歡的，權(quán)當是留個紀念吧?！?p> “真的？好呀，這個似乎還滿有意義的嘛！月婷，這些是你昨晚買的所有東西？這數(shù)量看起來也不多呀，價位也不貴，可最后怎么算的那么多，你該不會是真的讓那人給忽悠了吧！”柳葉兒歪著腦袋看著杜月婷腳底下的地攤，心想這怎么數(shù)也數(shù)不到兩千多件呀?
“還不是這些個筆芯給鬧的，這一盒一千只，兩大盒呢，先不說這些了，你喜歡什么自己拿好了?！倍旁骆糜悬c沮喪的說道。
柳葉兒“哦”了一聲便蹲了下來，翻騰著那兩大盒的筆芯，隨手抓起一把，不由自主的默數(shù)了起來，越數(shù)越不對勁，這數(shù)量還是不對呀，“月婷，是你親自數(shù)的嗎？我怎么覺得這不對呀？要不你再來數(shù)數(shù)！”
三人分工很快就有了結(jié)果，雖然蹲在那里數(shù)筆芯有些滑稽，可這時也顧不了那么多了，這一大盒總共才六百支，那昨天晚上是怎么數(shù)的呢？鬼迷心竅了？杜月婷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你不是有她的電話嗎？找個借口打過去，就說是……東西都被學校的小超市收購了，還想再要一批貨，等見了面，哼哼，我們一定給你討個公道！”夢露一只手作八字狀抵著下巴，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振振有詞的說道。
“你這主意不錯，小說沒白看，很有情節(jié)嘛！”柳葉兒調(diào)侃道。
杜月婷卻站在原地不動也不作聲，夢露急了，“你倒是打呀，別怕，有我們呢！”
“是啊，對于那種人，不能姑息遷就，今天她騙得了我們，明天不知道誰又遭殃了，我們這也算是在匡扶正義，為民除害！”柳葉兒一只手搭在杜月婷的肩膀上義正詞嚴的說。
杜月婷何嘗不想呢，可是她的手機卻打不出去電話，這是一部沒帶卡的手機，手機里的號碼只是兩個永遠也打不通數(shù)字，杜月婷呆立在原地，這一瞬間她突然有了想辦張卡的沖動，而理由竟然是要打給一個騙子，杜月婷覺得有點可笑，心里五味陳雜，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都哪去了，難道就只剩下謊言做橋梁了嗎……
“你是怕暴露身份吧，要不用我的手機打吧！”見杜月婷有些猶豫，柳葉兒安慰道。
“謝謝，我的……手機里沒有卡！”杜月婷有點語無倫次，這讓柳葉兒她們大跌眼鏡，怪不得月婷從來不給她們打電話。
電話撥通了，杜月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很害怕聽到那個聲音卻又怕聽不到那個聲音。
一陣悅耳的彩鈴飄過……“您好，這里是XX保險，我們將竭誠為您服務(wù)，業(yè)務(wù)查詢請按1，業(yè)務(wù)辦理請按……”杜月婷呆了，趕緊掛掉電話，又重新對了一遍電話號碼，沒錯呀，難道真的遇到……騙子了？瞬間一種莫名的情緒就充斥了杜月婷的整個大腦，她甚至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個笑話，一個冷笑話……
柳葉兒她們看杜月婷的情緒也猜到了八九分，卻又不知該怎么勸解，柳葉兒更是自責，沒想到自己的多嘴竟然真的成了現(xiàn)實，柳葉兒見杜月婷不作聲了，就小心翼翼的說道：“要不我們報警吧，學校里面有監(jiān)控，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這么發(fā)達，不怕找不到她?！?p> “你還嫌我不夠丟人嗎？算了，吃一塹長一智，或許，她也是生活所迫吧！”杜月婷面無表情的說道。
“就是，就是，起碼還有這么多東西呢不是，如果賣得好，也不會虧多少錢的，再說了，不還有我們嗎？”夢露趕緊打哈哈。
杜月婷已經(jīng)沒有心情再擺攤了，收拾了準備回宿舍，這時一對情侶路過杜月婷的攤前，“你是賣中性筆芯的嗎？”
杜月婷抬起頭瞅了他們一眼，“今天不賣了?！?p> “哦，也許我們認錯人了，師哥說那個賣筆芯的是個啞巴，要不我們再去轉(zhuǎn)轉(zhuǎn)?！迸δ泻⒄f道。
柳葉兒他們見狀，連忙說道：“賣賣，她開玩笑的啦，我們的筆芯物美價廉，品質(zhì)保證，優(yōu)惠多多，你能來我們這就說明有緣分，一元兩支，你們要多少？”
“一千支！”
“這么多！月婷，看到?jīng)]有，我們碰到大客戶了。”夢露興奮的朝杜月婷擠擠眼睛。
“你們是做什么的，這么多筆芯用得了嗎？”柳葉兒和那對情侶聊起了天。
“送人的，再過些天，就是國慶節(jié)了，我們商量著去福利院看看孩子們?nèi)??！?p> “就沖你們這人品，這筆芯我們賣定了，保證給你們最優(yōu)惠的價格。”夢露老練的攀談著，看來商人的天分還是不錯的，柳葉兒暗自佩服夢露的隨機應(yīng)變，舍寶這稱號也不是浪得虛名的。
“好了，這是你要的筆芯，都給你裝好了，一千支本來是五百塊錢，你就給四百塊錢得了，權(quán)當交了個朋友，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CALL我哦！”夢露老成的說道。
“那我就替孩子們謝謝你嘍！”
“不客氣！”
“這里還有兩百支筆芯，你也帶走吧，就當是我送給孩子們的禮物?！倍旁骆媒K于開口了。
回到宿舍，杜月婷心里五味雜陳，她取出一個精裝筆記本寫到：
我是一條沒有溫度的魚兒
透過海水，只看到無盡的飄渺
都說我的記憶只有七秒
有誰知道那是我刻意的忘掉
別問我為什么
我只想知道
是誰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把我的心扯碎
讓她到處流浪、流浪
我多想找到那個阿拉丁神燈
可是
那只是童話里的童話
如果可能
我愿意化作馬良的那只筆
把人生盡情揮灑……
一旁，夢露還在嘰嘰喳喳的炫耀著成果，杜月婷就這么看著她，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對于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來說，這一天的經(jīng)歷猶如讓心臟坐了一次過山車，高興的想吐，雖然被騙了，可世界上還是好人多，但無論好事還是壞事，倘若有個愿意聽你啰嗦聽你廢話連篇的人在身邊，那該多好，杜月婷想起小時候生病的時候，媽媽一邊嘮叨，一邊心疼的照顧著她，她卻總是捂著耳朵嫌媽媽吵不夠關(guān)心她；在外邊受氣了，媽媽總是耐心的聽完，再給她講道理，她當時卻還理解不了，覺得媽媽不給自己出氣而生媽媽的氣……要是媽媽還在，母女倆肯定抱著電話聊得正歡呢，可是現(xiàn)在“家庭”這個詞，對于她來說，那就是個回憶……
翌日，天氣有些陰沉，可還是覺得悶熱，教室里，教高數(shù)的那個老頭兒講的那叫一個眉飛色舞，微積分到了他的嘴里那簡直就是一個個活蹦亂跳的精靈，前排的學霸們聽的是津津有味，中間的學生聽的云里霧里，后排的學渣們則強打起精神不讓眼皮打架，教高數(shù)的老頭兒復(fù)姓東郭，性格怪癖，是一個很愛較真的老頭兒，教學態(tài)度嚴謹，決不允許有人在他的課堂上睡覺，他說你們可以不喜歡我的課，但是堅決不允許把周公帶到課堂上，說那是對那些為了科學而付出了一生的數(shù)學家的侮辱，但是出了教室，他又像是一個慈愛的父親，一個童心未泯的老小孩，時而還會吼上幾嗓子陜西的秦腔，雖然大家也聽不懂他在唱什么，可那副認真的表情就足以為有時枯燥的大學生活添上幾筆濃濃的色彩，他還出過幾篇很有影響力的學術(shù)論文，學生們都很尊重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兒，因此沒有特殊的原因，一般情況下都沒有人會去蹺課，可是因為姓的原因，學生們都喜歡叫他東郭先生，而他也不見怪，從業(yè)幾十年大概早都已經(jīng)聽習慣了吧。
夢露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她看了看來電顯示，朝東郭老師做了一個抱歉的表情，起身貓著腰準備出去，怎料被東郭老師的一個粉筆頭打了個正著，周圍投來了不同角度的注目禮，夢露撅著嘴不情愿的又坐了下來，嘴里嘀咕道：“這么遠都能打得到，不當運動員都可惜了，我的淑女形象就這么毀在一個糟老頭子的粉筆頭上了?！?p> “滴！”的一聲夢露又收到了一條短信息：你好，我是昨天買你筆芯的人，請速回電話！
夢露低著頭回復(fù)道：正在上課，二十分鐘后聯(lián)系！末了還發(fā)了一個笑臉的表情符號。
夢露心里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可到底是什么又說不上來，夢露手托著下巴看著十幾米遠之外的東郭老師，就像是在看一個皮影，唉，今天的課又白上了，看來還得找時間惡補一下，夢露如是想著，看看前邊丁萱的背影，再看看旁邊柳葉兒和石立認真的表情，夢露一下子有了罪惡感，不行，我得好好上課，年底我還要拿獎學金呢，正想著，三三兩兩的同學已經(jīng)收起課本朝教室外走去了，“想什么呢這么入神？”柳葉兒湊到夢露的面前問道，大概是距離沒有把握好離得太近，夢露“??！”的一聲大叫反倒嚇了柳葉兒一跳。
“干什么呢？你要嚇死我嗎？”柳葉兒捂著胸口皺著眉頭說道。
夢露沒做聲，翻開短信，讓柳葉兒看了看，“那就回一個電話唄，至于讓你這么魂不守舍嗎？”柳葉兒說。
“我總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夢露神經(jīng)兮兮的說。
“別疑神疑鬼了，你小說看得走火入魔了吧！”柳葉兒說著從夢露的手里接過手機，徑自撥通了電話，順手又遞到了夢露的耳邊。
“喂，你好！”
“你們昨天賣給我們的筆芯有問題，根本寫不了字，要不是我朋友今天試用了一下，我這人該丟到孤兒院了。”電話那頭一個女的氣急敗壞的說道。
“是不是使用的方法不對？”夢露傻乎乎的提議到。
“你當我是傻子嗎？我在你們學校門口，你們最好現(xiàn)在就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說罷那女的就掛斷了電話。
“我就說我有不好的預(yù)感嘛，這不真的有麻煩了，女人的第六感那可真是神奇的，月婷，我們一起出去吧，你的那些筆芯好像出問題了?！眽袈对趺匆蚕氩煌?，筆芯還能壞了不成。
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出門了。
“還虧得你們還是大學生，‘德有傷，貽親羞’的故事你們沒聽說過嘛？你看看你們這破筆芯！”說罷那女子把一盒筆芯扔到了夢露的面前。
“你！”夢露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極大的侮辱，要不是法律規(guī)定里有個故意傷害罪，夢露真的想上去揍她一通，而事實上，夢露已經(jīng)在意念里把她扇了N個巴掌了，這么囂張。
月婷彎下腰撿起一支筆芯在手上試了試，畫不出字兒，再試，依然如此，有的甚至還露出了里面的油漬，這分明就是過期的筆芯，月婷的心一下子涼透了，沒想到栽了這么大一個跟頭……
“對不起，我會退錢給你們的！你別怪她們，這都是我的錯?！倍旁骆?p> “呦，滿有擔當?shù)?，你對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的良心，自己想想吧。?p> 又是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