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拾級而上,越往上石階越高懸陡峭,仿佛直通云霄,我似踩在云端上,周身彌漫著大霧。
天色將亮未亮,破曉前的昏暗籠罩一切,再走幾步,我終于在不遠處的迷霧中辯出稀落的人影和點點燈火光。
他們高挑燈籠,正要將燈籠掛上石階兩旁的高桿,燭光在霧色中暈開,卻絲毫不能讓人感到溫暖。
我忙上前詢問:“請問這是什么地方?”
人們也不看我,自顧仰頭掛燈籠,晃眼的光打在他臉上,竟讓我看不清他們的五官,有人驀地幽幽開口:“這里是妄境。”
映入眼簾的是兩條寬敞的大道和一大片林立的屋宇,但目及之處,四下蕭索,沒有行人,亦看不見夢里那點亮了整座城池的璀璨燈火。
我回頭望了望身后那幾個掛燈籠的人,燈籠昏暝的光線弱弱地照在來時的石階上,再往遠一些看,就已經(jīng)看不清石階延伸而來的方向,它們湮沒在一片渾濁的濃霧中,讓人生畏。
我咬了咬牙,轉(zhuǎn)過身繼續(xù)朝前走去。
好在道路寬敞,不至于在死寂中聽到自己怯懦的腳步聲,道上陰風陣陣,嗚咽的風聲卷過耳邊,就好像一只手拂過臉龐。
再深入妄境,異樣開始初露端倪。
走過緊閉的門前,一道黑影立在柱子旁,仔細端詳,暗罵自己疑心作祟,那不過是一塊掉落的招牌,再往前走幾步,卻發(fā)現(xiàn)腳邊有黑影移動,猛地回頭一看,那塊招牌前竟然立著一個人形,隨著我的回頭,那人卻又立在原地不動了。
黑暗里,不寒而栗的緊張感纏繞著我,不禁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瞧見不遠處的小巷子中有微弱的燈光透出街道來,我如釋重負,朝小巷子疾步奔去,展露在臉上的笑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僵硬在嘴邊。
小巷子里是一戶破落的人家,檐下掛著一兩盞零星的破紙糊燈籠,燈籠旁吊了一具渾身是血的白袍女尸,女尸的臉朝著我,面部已經(jīng)腐爛,但袍子上的血跡卻像剛剛從身體里滲透出來般鮮艷。
這時一只手突然搭上我的肩頭。
我驚魂未定,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一個雞皮鶴發(fā)的老者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我的身后,她的眼睛深深凹陷,鑲嵌在那張皺得不可思議的臉上。
她拍了拍我,又指了指那具女尸,朝我咧嘴笑了笑。
余光掃到她伸出拍我肩頭的手上,爬著幾只噬腐肉的蛆,頭皮一麻,我甩開她的手,抽身就跑,風呼呼地灌進我的脖頸間,又濕又冷。
街頭開始鬼影浮動,它們似乎都是沖著我而來。
慌亂中我想到離開時師父送給我的瑤琴,琴身是他取了上古梧桐木親手制成,弦用上古精銅煉造而成。
“路上遇到危險,就用靈力化到琴音里御敵防身,危急存亡關(guān)頭,就撥斷琴弦,子弦斷,母弦知,我會趕到救你?!彪x開時師父這么囑咐。
術(shù)業(yè)有專攻,師父是琴師,修習最為精湛的便是琴藝,當一個人的修為極高時,專攻之技便能賦予靈力,他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又嚴厲督促我練琴,我自然而然能將靈力與琴藝貫通。
我解下背上的瑤琴,閉目凝神,我靜心撫琴,打算用琴音震開這些鬼影。
誰知一波又一波琴音被我送出去,幽魅鬼影依舊來去自如,原來它們不是活物,并不受琴音所震懾,我只得抱起瑤琴,倉皇奔逃。
繞過幾條巷子,身后的魅影終于不見了蹤影。
這時卻看到街頭橫亙著一張草席,草席上掙扎著一個大肚便便的孕婦,她受痛楚折磨,面目扭曲猙獰,仿佛即將臨盆。
陰冷的夜,怎會有臨盆的孕婦躺在大街上?
就在我猶疑的剎那,她腿間爬出一個生著長發(fā)的女嬰,渾身是血的女嬰一落地,就長成了孩童一般大。
我駭?shù)棉D(zhuǎn)身便逃,那女童光著腳丫一步一步在我身后跟著,不出幾步,我便聽到身后原本行走的聲響,變成了疾走。
隨之,是飛奔而來。
驚恐間回過頭,我看到小女童龜裂的臉和咧到耳根子的嘴,她張牙舞爪,瞳里充斥著凄厲朝我奔來。
我冰涼麻木的四肢依舊在奔逃,可我卻感覺不到是自己的肢足,奔到長街盡頭,我停下了。
因為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幾匹埋頭啃食的野狼,血腥味撲鼻,看仔細了,發(fā)現(xiàn)它們正在低頭吃著數(shù)具血肉模糊的尸體,它們注意到我,紛紛轉(zhuǎn)過狼首,一雙雙幽綠的眼睛盯著我,喉間發(fā)出野獸的低吼。
眼前的狼群虎視眈眈,身后女童的腳丫逐漸行近,我閉上眼僵立不動。
疲憊之至,我知道我再躲不過。
在身前幾尺忽然略過一陣清風,一聲孩童慘厲的呼號震耳欲聾,便不再有動靜。
我睜開眼看到一束英挺的黑影擋在我面前,是一個罩著黑色寬袍的男子,而女童和狼群的尸身倒在四周,一瞬光景化作一灘血水,消逝在街道上。
黑袍人轉(zhuǎn)過身,寬大的袍帽下,罩著一張冷毅俊秀的臉,他朝我伸出手:“不要怕,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