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送走所有仆從和侍女，賽蕊一人獨(dú)坐堂前。
昔日里，店里賓客云來，門庭若市，處處是仆從和侍女們的交談聲，到了一天日暮西山，清帳時(shí)分，會賬房先生會抱著賬本在堂上給她報(bào)賬，侍女端上茶水，問今日要吩咐廚房做什么菜式，仆從則收拾了鋪?zhàn)?，拿了把棕笤帚在院子里掃落葉，發(fā)出唰唰的聲響。天色暗下來后，仆從會在燈館前，院子里，和燈館內(nèi)各處掛上燈籠，長長的走廊，燈籠一盞盞從頭至尾亮起來，景致格外美。
賽蕊回憶著，人去樓空的燈館響起一絲她的輕笑，這一笑輕薄不堪，抵不過這空洞巨大的靜謐，笑聲剛落下地，又被寂寞掩蓋。
賽蕊百無聊賴地?fù)哿藫垡陆笊系慕q毛，靜靜望著燈館的大門，估摸著時(shí)候也快到了。
就在這時(shí)，燈館的門被人踹開了，巨大的撞擊聲打破了燈館里的寂靜。不出預(yù)料，被踹開的門外，站著一個(gè)獐頭鼠目的男子，此人正是那李家的李三公子。
他微仰下巴，斜睨燈館一周，一副紈扈放蕩的神情顯出疑問，最終目光落在端坐在堂前，面對著自己的賽蕊，看她坐懷不亂的樣子，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我說，這燈館怎么這么陰森森的，你不會料到我要來，要埋伏我吧？”
賽蕊淡淡道：“你沒那么重要?！?p> “嘿，別以為你長得好看我就舍不得動(dòng)你。”李三公子一向被賽蕊羞辱，心中積怨已深，現(xiàn)下大手一揮，對家丁命令：“來人啊！你們給我砸！給我狠狠地砸！反正這燈館也開不成了，我讓你連個(gè)容身之所都沒有！”
家丁們一擁而上，踢壞了桌椅，把掛在院子里和長廊間的燈籠都扯下來，摔到地上不夠，還要添上幾腳，掛在墻上的字畫被撕下來，那些都是長伶君按她喜好為她挑選的。
賽蕊好整以暇，正襟危坐，任憑身邊一個(gè)個(gè)匪賊一般地張牙舞爪，大規(guī)模破壞，她眼睛眨都不眨，只是有瓷器從她面前摔過，碎片四下飛濺，一塊碎礫劃過她的臉龐，她才微微動(dòng)了動(dòng)眼瞼，剛被劃傷的時(shí)候沒感到多少疼痛，再久一些，臉上帶著癢，辣辣疼起來，還隱約有東西流出來。
“嘖嘖嘖，這可怎么是好?！崩钊映槌雠磷佣读硕叮坪脩虻臒o賴模樣行到賽蕊面前，蹲下平視賽蕊，伸手為她擦掉臉上傷口滲處的血：“我讓你聽話，你偏跟我作對……這么好看的一張臉，傷了多可惜。”
賽蕊將頭撇過一邊，毫不領(lǐng)情，再度受挫的李三公子怫然變色，把帕子往地上狠狠一扔，：“不識抬舉！”
他長身而起，厲聲哼叱：“你們再四處看看，把能砸的能毀的都?xì)У?！對了，我聽說燈館承諾了要贈買家燈籠以示歉意，看來還有一批庫存，你們?nèi)}庫看看，毀不掉的就一把火燒掉！”
話音剛落，賽蕊倏地站起來，與李三公子面對面近近站著，一雙清冽的眸子緊盯著李三公子。
李三公子看到賽蕊終于不是無動(dòng)于衷，語氣得意，“急了？”又環(huán)視燈館一周：“這么個(gè)鬧騰法，也不見出來一個(gè)人阻止，看來你把所有人都辭掉了，也不見得是怕我找上門而讓他們避難，你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賽蕊忽而莞爾一笑，貝齒輕啟：“李公子抬舉我了，賽蕊經(jīng)過一場大病，想透了好多事情，賽蕊一介女流，實(shí)在撐不起這燈館繁重的生意，一番思慮之下，打算遣散侍女仆從，尋個(gè)好人家嫁了，不求榮華富貴，只求一世安穩(wěn)?！?p> 美人在前，言語顰蹙間，李三公子要報(bào)復(fù)的心早去了大半，再聽到賽蕊說要尋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他不由得喜出望外，對要點(diǎn)火燒倉庫的家丁喝道：“停！”這聲命令急迫而又透著喜悅，他不愿傷了自己未來新娘子的心。
賽蕊看家丁們停下動(dòng)作，又道：“但我賽蕊嫁人可不能太草率，我打算明晚在燈館前比燈招親?！?p> “比燈招親？”
賽蕊徐徐解釋，“嗯。屆時(shí)有意要娶我的人家都可以來一試，不看相貌品行，不看家世背景，誰拿出的燈籠最新穎大氣，能勝其他人一籌，我便嫁給他?！?p> 李三公子聽得云里霧里，不耐煩擺擺手，“我才不管什么比武招親還是比燈招親，反正，你最后還是要嫁給我的！”
“那賽蕊便在此恭候李公子大駕，拭目以待?！辟惾镎f著謙恭地給李三公子行了個(gè)禮。
“哈哈！好！你就等著我來娶你吧！”李三公子笑意滿盈，召回家丁，行出燈館，走到大門，門檻跨到一半，忽然想起來什么，拍了拍腦袋，對家丁吩咐：“你們把剛才砸壞的東西，重新買一模一樣的給賽姑娘添回去。哦，對了！再請個(gè)大夫，來仔細(xì)看看她的臉，千萬不能留下疤痕！”
家丁對公子的陰晴不定早就見怪不怪，只紛紛在心里叫苦連天，要知道是這樣，剛剛不應(yīng)該砸得那么徹底。
賽蕊目送一伙人離開，呆立良久，怔怔望著眼前這一片狼藉：
歪掉的桌椅，撕毀的字畫，長廊里被踩得變形了的燈籠，滿地的殘璃碎滓。
東西都是長伶君置辦，她一直沒舍得換，也不愿意自己再添上新的，就連家具物什擺放的位置，也從未移動(dòng)。
她只想活在他為自己布置的世界里，而如今，什么都?xì)Я?，諾言毀了，感情毀了，就算再取來一模一樣的，擺回原來的位置，也不是原來的了。
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樣，再來千千萬萬種樣子，取哪一樣，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