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還未開,兩家對立的戲臺前已經(jīng)人影嚷嚷、摩肩接踵。
而下午與上午所不同的是,兩家戲臺前都專設了兩排桌椅。上午的戲引起了轟動,京城愛熱鬧的貴人又不少,因此這些專座便是為這些人準備的。
豫大公子申,緩緩合起手中折扇,遠遠地憑立在人群外,看著那些熙熙攘攘地等待著激動著的人,妖冶的面龐上泛起一絲鄙視的笑意。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精彩的戲能夠引得觀眾如此癡迷,連上法場為一個名聲臭不可聞的女人請愿的事情都做出來了。
本來以為只是斬個小小女兵,誰料竟出了這樣大的一個岔子。讓他不得不暫時告別安安姑娘,想起女子學戲時那裊娜的身段,豫申臉上的笑意越發(fā)透出了冷淡與嘲謔。
莫安安,是新入京師拜在京北名角青柳名下的女弟子,長相身段,比之令他心馳神往的蕓蕓更高一籌。是以豫申這幾日一有時間,便是去看望安安。
在蕓蕓跟前的失利,使得豫申明白,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夠被金錢晃花了眼。還有一些奇怪的女人,她們看重的是才情和所謂的真心。
其實,說到底,最后不都是從男人這里收取了一樣東西,然后才將自己的貞潔交付出來。這中間有什么差別嗎?
豫申冷笑,他可半點都看不出來。
不過既然有女人喜歡,他也不介意換一種交換方式。對于入了他的眼的女人,豫家大公子向來包容大度的過分。
若不然,他堂堂豫家公子,能夠同意用一個破鞋代替自己瞧上的美人兒?就算蕓蕓尋到舒斐的庇護又能怎么樣,真以為他豫申不敢動她??!
不過是看美人兒喜歡這種高高在上地被那許多人護著的生活,陪她玩玩兒罷了。
豫申想著,看向南肆那邊的戲臺,羽衣舞仙凡戀已是鳴鑼開場。他看到臺上煙霧裊裊,裊裊中人影綽綽。
他粲然一笑,抬步欲行。
旁邊跟著的早已面現(xiàn)不耐的紫衣少年連忙抬步跟上,嘴里說道:“堂哥,待會兒不要讓風雨雷電他們客氣,落英班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砸死才算解氣?!?p> 聽到此話,豫申笑了,低沉而又迷人的笑聲從優(yōu)雅的唇畔溢出,他斜眸瞥了眼這個本家堂妹,哂道:“一下子都死了,還怎么好玩?更談不上解氣了?!?p> 說話間身影已經(jīng)遠去,如此淺薄可笑的女人,豫申真不想承認是本家。
這邊,落英班戲臺下,見到對面羽衣舞已經(jīng)開唱,不少人都耐不住大聲嚷嚷起來:“人呢?怎么還不唱?”
“瞿落英,快出來!”
“瞿落英,快出來!”
此時算來,還有一刻不到未時,并不到定好的開唱時間,羽衣舞這邊卻是向上午的落英班學習的,不就是提前開唱吸引人眼球嗎?
看到對面已經(jīng)有觀眾開始往臺上扔石子,羽衣舞后臺簾后一直看著的張系面露笑容。
“誰讓你提前開戲的?”正在得意,耳邊卻突然想起叱喝,張系臉容一驚,連忙回頭,見是豫家主面色不愉地正站在背后,不免連忙惶惶解釋。
“小人也只是怕再落了落英班一局?!?p> 舒斐皺眉,這個一向讓他覺得懂分寸的班主的形象頓時令人厭憎起來。“就憑你也想贏過落英班,不如好好回想一下上午的木蘭曲?!彼f道。
因不見虞華若,便向旁邊問道:“虞公子呢?”
立即有人回道:“虞公子上午散了戲便不見人影了,聽他家人說,自笑自言地到了家,便一直關在屋子里沒有出來。不過還有齊公子在旁照看著呢?!?p> 舒斐點頭,此時見對面觀眾鬧得實在不像話,不免有些擔心外曾祖母,正要過去時,卻有連響三道槍聲炸裂在空中。
三道槍聲,似三道驚雷,將沸騰的人群壓制地安安靜靜,即使羽衣舞戲臺上的樂聲也有些很明顯的一下停頓。
舒斐連忙步出羽衣舞后臺,與這被鎮(zhèn)住的上萬觀眾一起注視著……
落英班的帷幕緩緩打開,一聲悲嘯響起,隨即,哀樂齊發(fā)。
緊跟哀樂而起的,是眾聲低沉的合唱:
“薤上露,何易晞?!?p> “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低沉的合唱聲中,一簾素絹布綏綏滑落在地,漆黑的棺槨,頂頭大大的奠字突兀的暴露在眾人眼前。
豫申見此景,手中折扇不由握緊。
挽歌落,有人出現(xiàn)在戲臺上報:“請欣賞,戲曲瞿落英。”
瞿落英!
幾乎所有聽到這三個字的人,神情皆是一變。因為他們都想到了一個名字,露露。常在戲行走動的人都知道,露露本命便是落英。
可他們都不知道她姓瞿。
再看那棺槨,難道她已是死了嗎?
豫申想到那個在他面前總擺出一副孤潔表情的被他視作小丑一般存在的女子,若不是為了配合蕓蕓那可笑的自尊心他絕不會多看一眼的女子,心中不知為何,騰起了一絲東西。
而他竟無語地發(fā)現(xiàn),那竟是愧疚。
其實愧疚什么,那也不過是一個看不清自己身份還要矯情做作的女人。倒是蕓蕓,不知道當她知道一直被她作為感受高高在上與眾不同而存在的女人死了,會是什么樣的心情呢?
或者,當她知道他豫大公子找到了一個容貌身段都不遜于她的新歡時,臉上的表情會更加精彩。
豫申有趣地摸了摸下巴,對于這個蕓蕓,他倒是還有五六分耐心。雖然一直對女人都比較有耐心,但他還是頭一次對一個女人這么有耐心呢。
但是隨著瞿落英的開幕,豫申的臉色幾經(jīng)變幻。
一段段曲辭從那長相普通的女子口中唱出,抑揚頓挫情辭激蕩的曲調(diào)讓他想要沉浸下去。而漸漸的那唱詞的內(nèi)容,讓他幾經(jīng)變幻的臉色,終于定格在墨黑。
一聲冷笑從喉間溢出,豫申揮手,只道了一個字:“砸?!?p> 不知死活的東西,揭了皇帝的面子皇帝礙于天子威嚴不敢明目張膽的處罰你們,但這當口,揭我豫申的面子,那我還真是敢地不能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