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廳中
隨著夜色漸濃,大廳之中,一道清泠悅耳的玉磬聲響起,繼而,一隊身形翩躚、著彩色蝶衣的少女自屏風中陸續(xù)走出,未幾,在絲竹管弦聲中,少女輕歌曼舞,云袖飛揚。
這也是畫舫的暖場節(jié)目。
徐行這一桌剛剛坐定,一陣香風襲來,卻是一個徐娘半老的老鴇,額角皺紋密布的臉上堆著笑,問道:“幾位公子可要姑娘陪伴?”
徐行就是皺了皺眉,撇了一眼黃楨,似是在說,這是清倌人?
黃楨清咳了一聲,壓低聲音解釋道:“畫舫并不留客過夜,一會兒出來的姑娘,大半也都讀了些詩書,并非僅僅以色娛人?!?p> 徐行聞言,點了點頭,不再糾結。
“廢話!”葉淮神采飛揚,輕笑一聲,舉著酒杯一邊抿著,一邊朗聲道:“你看我們幾個人,就喚幾個姑娘來,記住,不要一些庸脂俗粉來搪塞我們?!?p> “幾位公子稍等片刻?!崩哮d笑著應了,沒有等多久,七個容貌秀麗,著各色衣裙的少女,款款而來,笑著來到幾人身旁繡墩上落座,連徐行身旁都有一個。
徐行淡淡看了一眼對面女子,見其不過十六七歲年紀,著一身淡黃色錦裳,青絲如瀑,頭上戴著銀色珠花,妝容秀美,肌膚如玉,借著燈光看,倒有幾分麗色。
此刻,徐行面容冷峻,目光清冽,一股凜然不可親近狀,女子打量一眼,心頭無端生出畏怯,連忙垂下螓首。
“斟酒?!毙煨姓Z氣淡淡,并未多看女子,而是將酒杯推到女子手邊,轉(zhuǎn)而饒有興致地看著一旁黃楨等人舉止。
葉淮和同伴丁公子,神色自若,臉上有著和煦笑意,幾句話工夫,已和陪酒少女談笑風生。
黃楨則是正襟危坐,面色顯得局促,手中用來點綴風雅的折扇,此時也不知怎么放才好,溫聲和少女說話,不過都是少女在問,黃楨答著,目光癡癡。
喬年和顧同二人風度翩翩,言談守禮,談笑矜持,此時已和兩個穿藕荷色裙裳的少女聯(lián)起詩來。
“滿生呢?”徐行心隨念動,才發(fā)現(xiàn)葉淮和喬年兩伙人之間的不起眼角落,孤零零坐著滿莊一人,似和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
滿生微微抬頭問:“若兮姑娘,可曾讀過詩書?”
對面端坐著一個鵝蛋臉,柳葉眉的粉裙少女,此時以手托腮,聞言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滿生臉上就現(xiàn)出惋惜,喟嘆道:“既讀過詩書,何至于流落風塵呢?”
那若兮聞言,就以手帕掩口吃吃笑,目光深處有幾分玩味,說道:“公子是想勸我從良嗎?常人言,讀書人勾引良家下水,勸青樓女子從良,此言不虛呢?!?p> 滿生聽了這話,一張臉就臊的通紅,囁嚅道:“你這是從何處聽來的粗鄙之言,有辱斯文……”
見滿生似是惱羞成怒,少女也不惱,素手纖纖,取過一只白瓷酒杯,滿盛酒水,淺淺笑道:“公子飲了此杯,小女子就告訴你?!?p> 見著這一幕,徐行搖了搖頭,抿了一口杯中酒,才放下酒杯,突感到一陣心悸,面色就是頓了頓。
“公子可是有煩憂之事?”身旁的女子雖稍稍垂著頭,但時刻將心神放在徐行身上,這時察覺到徐行失神,柔聲問道。
徐行轉(zhuǎn)頭靜靜看了一眼身旁女子,半晌無言,于靜默中就漸漸起了一些看不到的壓力。
只聽他沉聲道:“我能有什么煩心事?你一介婦人,莫要胡亂揣測?!?p> 女子聞言,嬌軀微顫,似用力抿了抿唇,猛然抬起頭,瑩潤目光竟有些委屈,冷聲道:“公子若不喜歡我,去讓媽媽換人就是,何必冷言冷語?”
徐行聞言愣怔了下,輕笑一聲,“冷言冷語?”
心道,實在沒想到在畫舫上,還碰到一個玻璃心的姑娘,這是剛剛下海,還沒受過社會毒打?
女子似被這笑意中“說不出的輕蔑”激怒,一股悲憤就涌向心頭,正待拂袖而去,遠處突傳來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葉兄,你也在此處?”
葉淮聽這聲音熟悉,抬頭看向來人,身高七尺,一身素色蘇繡錦袍,面料作工精美,氣質(zhì)溫潤如芝蘭玉樹,這人他卻是識得,連忙站起身,拱手施禮:“原來是韓兄。”
韓曠是濟南府韓家的人,才學之名在山東一省都聞達,葉淮一向佩服的緊,臉上笑容就熱切無比。
二人寒暄已罷,韓曠目光不動聲色掃過眾人,最終落在徐行身旁的女子身上,有著意料之外的驚喜,凝聲道:“可是細侯姑娘?”
徐行身旁的女子,聞言站起身來,對韓曠福了一禮,說道:“細侯見過韓公子。”
這時,眾書生才仔細打量細侯,方才一眾鶯鶯燕燕齊齊涌來,細侯又低著頭,看不大清面容,這時一見,就覺得此女顏色殊麗,應為諸女之首。
“細侯姑娘已是花魁,怎還……?”韓曠疑惑說著,但念及眾人都在,后半截話并未說出口,心頭卻著實有些不悅。
這畫舫實際是江浙之地過來,細侯是這畫舫花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自己年前豪擲百金才得一見,眼下卻隨意陪客,心里委實有些不是滋味。
“綠柳身體欠恙,我就出來頂替了下?!奔毢钗⑽⒁恍?,就著明煌煌燈光,嫵媚風韻在眼眸中點點暈開,于無聲中撩撥心弦。
徐行突失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心道:“這是花魁?”
許是見慣了薛錦瑟、青鳳、明月這樣或雍容,或嫵媚,或清冷的人間絕色,他方才也不以為意,“嗯?只是這名字有些耳熟,細侯?”
韓曠見細侯認出自己,心中也有些喜悅,道:“上次臨時有事,匆匆一見,還未向細侯姑娘請教棋道?!?p> 細侯本來被韓曠指出,在場書生目光又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尤其那位滿公子,目光不知為何格外熱切,心底本還絲絲竊喜,耳邊就突然聽到一聲輕不可察的“嗤笑”。
轉(zhuǎn)頭看去,卻見徐行低頭拿著酒杯,神思凝聚,似在思索些什么。
“這人好討厭?!奔毢钚忝硷A著,心道。
韓曠目光流轉(zhuǎn),似看出一些什么名堂,暗道:“莫不是那位公子得罪了細侯?”
心念一動,笑著問道:“葉兄,這一位兄臺面生的緊,不知怎么稱呼?”
這一桌之上,除卻徐行,其他人韓曠都識得,葉淮和丁公子自不必說,喬年和顧同,都是濟寧縣有名才子,在濟南府交游也廣闊,至于滿莊則在濟南府一家私塾中教書。
葉淮微微一笑,正要出言介紹,突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四肢發(fā)軟,頭一歪就趴在桌子上,但意識還清醒,目光就是驚駭難言。
而其他幾人,還未驚呼這變故,也是相繼步了后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