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中氣十足的清朗聲音,徐行舉著酒杯的手就懸在半空,抬眸看去,正見那著落拓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邁步走進(jìn)酒館。
其人目光逡巡片刻,半空和徐行目光相接,雙眸一亮,大步走到坐在角落里的徐行面前,打了個(gè)稽首,笑道:“不想在此喧鬧市井,竟遇上一位道友,不知可同飲一杯否?”
徐行神色淡淡,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道長請坐?!?p> 若他沒有看錯,眼前這面容朗逸,氣質(zhì)灑脫的道人同樣是一位金丹真人。
中年道人將腰間褡褳包放在桌上,吩咐小二上了壺酒,又要了兩碟小菜,才笑道:“貧道宮夢弼,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徐行聽著這名字略有些耳熟,但這時(shí)卻想不起,也不細(xì)究,飲了一口酒,抬頭道:“徐行。”
“原來是徐道友?!睂m夢弼笑了笑,心頭暗暗詫異,這名字倒是陌生的緊。
這時(shí)候,小二已將酒菜呈上,宮夢弼拿起酒杯,道:“貧道敬徐道友一杯?!?p> 徐行也沒有多言,舉著酒杯和宮夢弼碰了下,隨意問了一句:“方才那書生遇上邪祟,道友既然點(diǎn)破,怎么不出手?”
宮夢弼夾起一口竹筍,嘆道:“福禍無門,唯人自招,那書生執(zhí)迷不悟,貧道又何必做那惡人?”
“也是。”徐行附和了一句,再無他話,二人就默默飲著酒,不時(shí)碰一下杯,本就是萍水相逢,都知交談言深的道理。
然在這時(shí),本來喧鬧的廳堂突然一寂,眾人齊齊朝樓梯處看去,只見一個(gè)素裙少女緩緩走下,清冷玉容粲然生輝,眉眼精致如畫,正是沐浴后換了一身廣繡流光衣裙的明月。
明月受了這許多目光,似有些不喜,顰了顰眉,周身涌起淡淡月光,也不知為何,這月光一現(xiàn),大堂中本來驚異的目光,呆滯了一下,然后忘記了剛才發(fā)生的一切,繼續(xù)各行其是起來。
“明月師妹?”感知這法力氣息,宮夢弼心頭一驚,放下酒杯起身,目光疑惑說道:“你如何在此處?”
徐行神情微怔,心道:“這宮夢弼還是昆虛的道人?”
明月看到宮夢弼,臉色同樣有著訝異,清聲道:“我來此辦一些事,路過太原府,宮師兄不是在保定府盤桓么,如何也到了太原?”
宮夢弼苦笑一聲,感慨道:“故友柳芳華月前剛剛過世,只留下孤兒寡母,貧道再待在那里,也是不太合適了?!?p> 這時(shí),明月已在徐行身旁落座,若有若無的淡淡清香飄去,沉默了下,問道:“師兄是要回昆虛?”
“回去作甚?四處云游罷了,”宮夢弼喝了一杯酒,感激地看向明月,悠悠嘆道:“貧道凡心未退,這輩子成就有限了。其實(shí),當(dāng)年若非蘇師伯高抬一手,或連真人都成不了,師伯性情淡漠,一直沒有當(dāng)面道謝?!?p> 提起自己父親,明月神色恍惚了下,心緒悵悵,不由拿起一旁的酒杯,抿了一口,道:“也是師兄自己修行而來,不需道謝的。”
徐行自始自終沉默地聽著二人敘舊,也沒有插言,這時(shí),面色卻有些不大自然,看著見底的酒杯,暗道:“師姐真是……這喝的是我的酒?!?p> 明月這時(shí)似也察覺,白皙如玉的肌膚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紅暈,但轉(zhuǎn)瞬面色如常。
宮夢弼漸漸從往事中追憶中回神,想起一事,面色肅然,壓低聲音說道:“師妹,昆虛白師叔昭告昆虛弟子,讓人四處尋你,你可知道?”
“我知道?!泵髟履樕缜逅?,幽聲道:“這人為老不尊,我早晚殺他?!?p> 宮夢弼嘆了一口氣,道:“哎……陽神真君豈會是罔顧人倫的禽獸,不過是借此羞辱蘇師伯罷了?!?p> 徐行正夾著菜,聽著為老不尊、罔顧人倫,心頭就漸漸泛起狐疑,忍不住問道:“其中詳情,可方便告知徐某?”
明月清冷目光撇了一眼徐行,似是對徐行的哪壺不開提哪壺有些不悅。
“徐道友以后問師妹就是。”宮夢弼也不方便多說,畢竟是自家宗門丑事,哪怕心里對于昆虛并沒有多少歸屬感,含糊其辭了一句,就起身告辭:“貧道還有事在身,明月師妹若要尋我,可到城東的青帝廟?!?p> 說著,灑然一笑,結(jié)了賬目,施施然離去。
徐行目送宮夢弼離去,斟酌了言辭,神識傳音:“師姐,我們還去雍州嗎?”
“怎么不去?”明月臉色還有冷,盈盈起身離開,道:“那白于玉羞辱了父親的遺蛻還不夠,還想羞辱我……稍后,你喝完酒到我房里來,我將太陰秘儀盤的使用之法和空蟬凝神書一并傳給你,也好早日尋到父親?!?p> 徐行心思剔透,從只言片語間已然判斷出了來龍去脈,暗道,“白于玉?這位乘蟬而行的元神真君,竟要染指明月師姐?”
思忖片刻,就覺得并非是什么覬覦美色,而是誠如宮夢弼所言,想要進(jìn)一步羞辱蘇蟬。
想起前世聊齋志異的記載,徐行不由陷入深思,“這白于玉睚眥必報(bào),怪不得和棄儒學(xué)仙的吳青庵成為好友,當(dāng)然,換種說法,或算是道人的真小人性情,求一個(gè)念頭通達(dá)。”
徐行飲了一杯酒,雖有些擔(dān)心,但一時(shí)也無法可想,畢竟,他已非初臨此界,早已從嶗山清微道人那里得知九州仙宗勢力的情況。
白于玉,名列昆虛三位陽神真君!
徐行飲著酒,不知不覺已興盡,正待起身前往明月房中,突然一道倉惶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進(jìn)屋內(nèi),“道長救命!”
正是那去而復(fù)返的書生。
徐行皺了皺眉,那書生踉踉蹌蹌已到了近前,面如土色,體似篩糠,口中仍喊著:“鬼啊……”
這時(shí),店中人群都朝這邊看,竊竊私議道,“這哪來的傻子?”
徐行面色微頓,上前扶了書生一把,問道:“那道長已走了,你有什么事?”
細(xì)細(xì)打量,卻見書生面皮白凈、五官俊朗,頭戴藍(lán)色方巾,但眼窩烏青、兩頰深陷,眉宇間一絲若有若無的黑氣縈繞。
“將死之相!”徐行心頭一驚,面上不動聲色,眸光深深道:“你先坐下,慢慢說。”
聲音就帶著柔和平靜的力量,書生竟覺懼意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