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過了卯時,阿飛尚未趕到木屋。
徐云抬頭看了看天,低頭長嘆道:“大概又睡過頭了吧。”以前阿飛也曾有過一兩次因起晚而遲到的情形,所以他也就沒放在心上。
當然,阿飛那幾次起晚了是因為叫他起床的張白橋睡過了頭,要是讓他自己起的話,恐怕是每天都要遲到了。
徐云踱步回屋,盤腿坐在矮幾旁,自斟自飲起來。他養(yǎng)的那只花貓見他盤腿坐著,便爬到他懷里撒嬌。徐云一邊喝著酒,一邊抓撓著花貓的下巴,甚是愜意。那花貓被徐云抓撓得很舒服,肚子發(fā)出了“咕嚕咕嚕”的響聲。
“師哥,我來啦!”在屋內(nèi)等了許久,徐云也不見阿飛前來,卻等來了送早飯的張雨婷。
徐云起身出了木屋,見只有張雨婷一人,奇道:“小雨,阿飛沒和你一起來嗎?”張雨婷道:“沒有啊,他怎么會和我一起來呢?怎么,他都這個時候了還沒來啊。興許是昨晚想著今日能練刀法,興奮地沒睡好吧。你先吃飯吧,過一會兒他就該到了?!?p> 徐云坐下動了幾筷子,又道:“不行,我還是有些不放心,他從沒這么遲過。今日是誰把守后門啊?”他記起前幾日張雨婷說山里有惡虎傷人,突然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
張雨婷見徐云神色有些慌張,忙道:“是七師兄,師哥,怎么了?。俊?p> 徐云道:“我怕阿飛是跑進深山獵虎去了。你快回去問問方進有沒有見到阿飛出門。若是有見到,你就去找老常,讓他多帶些人去找阿飛,然后你再回來告訴我一聲?!彼缓蛷堄赕谜f阿飛若是出門了該如何應(yīng)對,卻不說阿飛在莊里該怎么辦,因為他斷定阿飛是去獵虎無疑了。
“為什么一定是從后門走啊,他也可以從大門離開?。课乙灰枂柊咽厣介T的師兄?”張雨婷站起身來問道。
“他若是自作主張跑出去獵虎,定是會像往常一樣從后門出莊。他要是從山門出去,需經(jīng)過山莊大門還有青石臺,會被很多人看到。他每日都是經(jīng)后門來竹林小徑練武,從不曾在山門附近走動,別人看他在那里定會問他緣由。為了不讓人起疑,他還是會走后門。莫管這些,你快回去問問吧!”徐云急道。
“師哥,你別擔心,興許阿飛只是著涼染了風寒,并沒有跑去打老虎。”張雨婷說著,轉(zhuǎn)身跑出了院子。
“也許吧,我倒希望他是病了?!毙煸瓶粗艹鋈サ膹堄赕茫牡?。
此時,阿飛早已在山中游蕩了好久。他早上被張白橋叫起后,便將獵弩和弩箭藏在包裹之中出了門。把守后門的方進和莊丁見到他就放他出了莊子,大家都以為他像平常一樣去徐云那里練武,任誰也想不到他是要去打虎。
阿飛走得離莊子遠了些,才將包裹中的獵弩拿了出來并上好弩箭。然后他便轉(zhuǎn)了方向,不走竹林小徑,卻往那雜草叢生處亂走。
雖然阿飛也曾跟著余萬霆打過獵,可打獵時都是家丁將獵物往他面前趕,并不需要自己搜尋野獸。而讓他獨自打獵的話,射一只隨處可見的野兔野雞他是能辦到的??扇羰且朐谶@群山之中找一只老虎的話,就超出阿飛的能力了。
有經(jīng)驗的獵戶興許能從搜索到的蛛絲馬跡中找到老虎的藏身之處,可是對于阿飛來說,就算把這些蛛絲馬跡擺在他眼前,他也未必能知道老虎究竟身在何處,更何況還要他自己尋找呢?所以他好似個沒頭蒼蠅一般,在山林中亂晃,手提著獵弩卻又不知該把箭射向哪里。
這樣過了許久卻未能找到老虎的蹤跡,阿飛心中也焦躁起來:“本以為能很快找到那惡虎,沒想到竟耽誤了這么久。這般在山中行走也不是個辦法,如此下去,就算天黑也不能找到那惡虎。唉,找不到那惡虎,我也沒法回云莊了,這樣空手而回定要被人笑話的。殺了那惡虎,回去哪怕被徐大哥罵,也好有個交待,至少我沒有瞎折騰。啊呀,真應(yīng)該拉個獵戶來,我自己一個人根本不知該從何處下手?!卑w越想越急,步子也就越走越快。
他估摸著這個時候張雨婷應(yīng)該送早飯到木屋了,一想到吃的,他肚子便“咕嚕?!苯辛似饋怼脑缟掀饋淼浆F(xiàn)在,他一直在山中瞎逛,卻還一口飯也沒吃??烧l讓他光想著帶上武具,卻沒想著帶上干糧呢?他只好先用弩箭射死了一只野雞,再取出小刀將那野雞去毛開膛——他這一箭本是留著射那惡虎的,沒想到最后卻射在了一只野雞身上。
阿飛用火石起了火,然后烤起野雞來。有了吃的,阿飛便將一切都拋在腦后,這烤雞的香氣四散開來,還不把那老虎引來,怎能容他在這里悠閑地烤肉呢?還好那老虎沒有藏在這附近,若是在這附近,恐怕阿飛連同這半熟的野雞都要成了那老虎的腹中之物。
待這野雞烤得差不多了,阿飛才想起危險來:“我若是在這吃雞的時候,那惡虎趕來怎么辦?”他看了看身旁的大樹,心道:“我坐在這樹上吃肉,即便那惡虎來了,它也拿我無可奈何。等我吃飽了,就向下給它來上一箭,哈哈,這虎就獵成了!”
他這般想著,便踩滅了火堆,提著所帶之物還有烤好的野雞飛身上了大樹,跨坐在粗壯的樹枝上大口吃起雞肉來。人餓的時候,吃什么都香,更何況是一只香噴噴的烤雞呢?那一整只雞三口兩口就被他吃完了,雞骨頭也都被他扔在了樹下。
阿飛咂咂嘴斜靠在樹干上,叼了跟雞骨頭使勁吸吮著,似乎還意猶未盡。他靠著大樹曬著太陽,憶起了自己在余家莊度過的那段時光。那時的自己,每天不是下河抓魚就是在林中射鳥,快活得不得了。雖然也有爺爺和嫂子督促自己練武,可多半時候還是任由自己胡鬧,不似現(xiàn)在這般辛苦。他閉上眼睛,想起家里廚子做的美味糕點來,不由得更想家了。
這時,阿飛聽得林中似乎響起了什么聲音,仔細一聽卻好像是笛聲,心中奇道:“這深山野林之中,怎么會有人在吹笛子?難道說這山里除了云莊的人還有別的住戶不成?”阿飛站起身來,四處打量,卻不見有人影,便又坐了下來,暗忖道:“管他是誰,反正不是那惡虎,我可沒聽說還有會吹笛子的老虎。正好我也吃飽了,在這聽聽笛子也不錯?!?p> 那笛聲時而悠揚婉轉(zhuǎn),時而清脆高亢,聽得阿飛心里甚為舒暢。他閉上雙眼聽著那笛聲,腦海中竟出現(xiàn)了徐云在竹林小徑舞劍的姿態(tài)。
阿飛看著徐云在青竹林中舞動著長劍,忽然發(fā)現(xiàn)舞劍的人不是徐云而竟然是他自己。那舞劍的地方,也不是在幽幽竹林之中,卻是在熱鬧的余家莊。在一旁看著自己舞劍的人也不是別人,竟然是爺爺余萬霆還有嫂子劉玉袖。他聽著笛聲,想著自己在家里給爺爺和嫂子舞劍看,突然心頭一酸,大聲哭了起來。
誰想阿飛這么一哭,那笛聲卻止住了。阿飛睜開雙眼看時,卻見不遠處有一紅色的身影閃過。他見那人穿著紅衣便大聲叫道:“嫂子,嫂子!”
阿飛見那人不應(yīng),便要起身追去。可是他忽地想起這里與余家莊相距甚遠,嫂子劉玉袖是不會放著莊里的事情不管跑到這里來的,再者他也從不知嫂子會吹笛子,而且還能吹得這么好,于是他便覺得那人又不是嫂子,便重新斜靠在樹干之上。
阿飛瞇著眼望著天上的紅日,心中竟有些惆悵:“離家兩個多月了,真想回去看看?!彪m然他在白云峰上過得并無半點委屈之處,可是他畢竟只有十三歲,對于從小在余家莊嬌生慣養(yǎng)不曾離家半步的他來說,如今讓他只身在云莊學藝,確實是難為他了。
那太陽把全身曬得暖洋洋的,阿飛不由自主地便伸了個懶腰,打起呵欠來——他竟然困了。他看了看天,心想:“現(xiàn)在時辰尚早,不如我就在這樹上睡一覺,養(yǎng)足精神了,再去找那惡虎。說不定一會兒還能碰到山莊里派出來打虎的人呢?!庇谑撬惆彦蠹挤胚M包裹里,再將那包裹系在樹枝上,然后便靠著大樹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阿飛嗅到一股腥臭之氣便醒了過來,他聞著那刺鼻的氣味,不由得掩住了口鼻。以前打獵的經(jīng)驗告訴他,這股味道就是野獸身上的味道。
阿飛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只看了一眼,便全身寒毛直豎,汗流浹背——那樹下正蹲著一只斑斕猛虎。
那老虎抬著頭,也在瞧著阿飛。
也許是阿飛扔在樹下的雞骨頭招來了這頭猛虎,也可能只是因為阿飛的氣息吸引來了它,總之它現(xiàn)在就蹲坐在樹下盯著跨坐在高杈上的阿飛,而且似乎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睡覺之前,阿飛還在想著要找到惡虎并獵殺它。可當這只虎真的就在自己面前時,阿飛竟手足無措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活的老虎,如此龐然大物要靠自己一人撲殺,談何容易!他現(xiàn)在才知道為何云莊數(shù)次派出人來圍捕這只惡虎卻都無功而返了,不要說捉它了,就是和那惡虎面對面對峙,他的心中都冒出一陣莫名的涼意。
阿飛又低頭看了看那老虎,見那老虎已起身在樹下打起轉(zhuǎn)來,心中更慌張起來。他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幾口涼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弩弓取出,費了半天工夫才將弩箭上好??赡敲突⒁恢痹跇湎麓蜣D(zhuǎn),阿飛舉著獵弩,卻又不知該何時出手。
樹上是阿飛持弩伺機而動,樹下則是猛虎不停地走動待機傷人。就這樣,一人一虎僵持了許久,終于那老虎轉(zhuǎn)累了,又重新蹲坐下來。阿飛見時機已到,手指一抖,便扣動了弩機。
只聽得一聲虎嘯,響徹山林,阿飛縮著頭靠在樹干上,大氣也不敢喘。待他低頭再看時,卻見那射出的鋼箭早已插入老虎左目之中,鮮血汩汩地從眼窩流出,將那猛虎的面頰都染紅了。那老虎吃痛,嘴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不停地抓著樹干,想要爬上樹來。阿飛見這老虎如此兇猛竟然不能一箭致命,心中大駭,顫抖著雙手繼續(xù)給獵弩上弦搭箭。
那惡虎直往上躥,阿飛心中焦急,一時竟不能將弩箭搭好。誰料那老虎扒著樹干猛地一跳,差點觸到阿飛的雙腳。
阿飛心里害怕,早已是全身僵硬,行動很不靈便,他見這惡虎躍起來竟要觸碰到自己了,下意識地縮腳閃躲起來。不想他這么一躲,竟失去了重心,從樹上跌落下來。
雖然阿飛的手腳已不太聽使喚,可反應(yīng)還是夠快,在落地之前,他便已扭身向外飛出,落地時就沒有跌在那猛虎旁邊??墒撬囈源蚧⒌墨C弩,早已從手中脫落,掉在那猛虎身旁。阿飛摔得全身疼痛,勉強站起身來,也來不及多想,拔腿便跑。那猛虎見阿飛跑開,大吼一聲也追了上去。
阿飛沒跑幾步就聽得身后那猛虎喘息之聲越來越近。他想要施展輕功躍到樹上去,可是卻覺得自己雙腿發(fā)軟,一點氣力也使不出來。他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便背倚著一棵大樹,從懷中取出方才給野雞開膛的小刀來,想要和那老虎搏命。
他雙手握著小刀,全身顫抖著,盯著跑過來的猛虎。他見那猛虎撲了過來,張開了血盤大口,就好似被人置入冰窟一般,全身都涼透了。他緊閉著雙眼,手中的小刀也掉落在地,心知自己已經(jīng)活不成了。
“我要死了!”阿飛在心里反復(fù)默念著。在他心中除了對死亡的恐懼,再也沒有其他的感受。不管是對學劍的渴望,還是對家人的思念,通通都不見了,他心中有的只是對死亡的懼怕。
可是那猛虎并沒有撲過來。當阿飛睜開雙眼時,他看到不是那猛虎的血盆大口,而是一個瘦削男人的背影。那一身青衣,還有那披散著的長發(fā),阿飛認出了這個背影。這個阻住猛虎的人正是每日里教自己練功的徐云徐大哥!
那徐云從張雨婷那里得知方進在清晨曾見過阿飛出門后,便提著劍沖出竹林小徑??墒撬⒉恢w走去哪里,只能在山中那些人跡罕至的地方苦苦尋找阿飛走過的痕跡。就這樣尋了大半日,直到他聽到了虎嘯聲,便向那發(fā)聲之處疾行——那聲虎嘯便是阿飛射中那猛虎左目時,猛虎發(fā)出的吼聲。
也多虧這聲虎嘯,讓徐云找到阿飛所在之處,能讓他在千鈞一發(fā)之際阻止了猛虎對阿飛的致命一擊——他見那惡虎撲向阿飛,便縱步躍起擋在阿飛身前。
徐云拼盡全力用雙手撐住那猛虎的上下顎,豆子大的汗珠成串地從他臉上掉落下來。他卯足全身力氣,大喝一聲,雙臂發(fā)力,只聽“咔嚓”一聲,那猛虎的下巴竟然被他生生掰斷了。
那老虎受了重傷,癱倒在一旁,徐云這才有機會抽出了長劍。他照著老虎胸口刺了十幾下才收手,而那惡虎早已躺在地上不動了。
徐云回頭看著阿飛,瞇著眼柔聲道:“好了,沒事了,我們回去吧。”他嘴上這樣說著,可是整個人卻坐在了地上。剛才和老虎拼得太兇,他現(xiàn)在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阿飛見那惡虎死了,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可仍然嚇得說不出話來。他倚著大樹坐了下來,全身還在不停地顫抖著。他感激地看著徐云,卻見徐云的雙手早已被血染得通紅,也不知那血是惡虎的,還是徐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