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聲潺潺,天空暗淡無彩,有些灰敗,玻璃窗上起了層水霧。
十月的第一場雨,入得悄無聲息,絲絲瑟意入骨。
一場秋雨一場寒。
校服的秋季外套被她穿在身上,單薄的身子被涼風(fēng)灌入,她縮了縮身子,椅子向前挪了挪。
前桌的椅子是挨著他的,她動得時候他和王嘉的桌子會有連鎖反應(yīng),小小的一團攏著單薄的外套。
她冷也是應(yīng)該的。
這幾天程逸給他帶來的不好情緒,隨著這場雨悄無聲息的攢下。
窗外的雨,直到放學(xué)都沒停下。
班里輪流值日的正好到了他們拐角的六個。
程逸和李劍鋒負責(zé)掃地,陸星擇和王嘉負責(zé)拖地,而最輕松的擦黑板任務(wù)交給了兩個女生。
程逸和李劍鋒掃地速度很快,和陸星擇他們打過招呼拿著傘就離開了。
剩下陶安然去洗抹布,蘇徵留在教室里擦著高一點的黑板。
蘇徵比陶安然高一些,但教室黑板的頂部蘇徵踮著腳她都夠不到。
她有些苦惱,教室里最后一排只有陸星擇高瘦的身影彎著腰在拖地。
那個綠頭發(fā)的人好像剛剛跟陶安然去了同一個方向。
黑板下方被水打濕,有些已經(jīng)速干,女孩背對著他的身影望著黑板上方?jīng)]擦的地方。
陸星擇黑眸凝著那個背影,在等她開口。
蘇徵轉(zhuǎn)頭,陸星擇正看著她,狹長的眸子帶著些不明的情緒,盯得她有些慌。
“能麻煩你,幫忙擦一下上面嗎?”
蘇徵指了指黑板的上檐粉白色的灰還留著痕跡。
陸星擇心里放松了些,心情好了一些。大抵上蘇徵沒有對他有太多的抗拒,說話的時候沒有像上次一樣慌亂不安。
反倒這次,有些平靜。
他走到蘇徵身邊,拿起被蘇徵握在手中的抹布,指腹擦著蘇徵的手邊,留著余溫。
陸星擇很高,側(cè)著站在蘇徵的身邊。
從蘇徵那個角度看,陸星擇確實是好看的,比夏尤的五官硬朗。他的睫毛很長,狹長的眼尾襯著幽邃深沉的眸子,下頜線微微收著。白黑相間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有一股干凈冷致的味道。
陶安然和王嘉先后進門,就看到戴帽子的女孩站在男孩身側(cè),斜著頭,側(cè)臉恬靜溫婉,男孩擦著黑板的上檐,背對著他們。
有些般配。
王嘉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陸星擇沒有排斥這個女生。
陶安然站在王嘉的身后,不知道該不該打擾他們。
等陸星擇沿著邊角把上檐全部擦完,他側(cè)過身,王嘉和陶安然不知所措地站在身后。
他略過蘇徵,抹布黑了一圈,被丟在了講臺上。
“洗好了?拖一遍結(jié)束,我們就走?!?p> 王嘉點頭,余光停留在女孩的臉上幾秒,又收了回去。
窗外天空灰蒙蒙的,越漸暗沉,雨勢越來越大,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動靜越發(fā)得大。
蘇徵和陶安然把班上的幾塊抹布和黑板擦洗干凈后,教室里只剩他們倆了。
關(guān)燈鎖門,下樓。
陶安然還是忍不住問她:“蘇徵,你確定和陸校霸沒什么嗎?”
“陸星擇?只是讓他幫忙擦個黑板而已,都是同學(xué)沒什么不可以的吧?”
外人眼中的校霸,冷漠不近人情愛打架,蘇徵卻覺得陸星擇和她耳邊聽陶安然說的很不一樣。
“而且,從開學(xué)到今天一個月,我也沒見到你們說的校霸跟平常人有什么區(qū)別,他除了不愛說話,也沒有過多的動靜?!?p> 蘇徵頓了頓,“如果沒有那些道聽途說的偏見,他也應(yīng)該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別人喜歡的男生吧?!?p> 女生溫溫柔柔的嗓音,伴著不小的雨聲,砸進了陸星擇的心里。
王嘉在陸星擇的身側(cè),也愣愣地盯著他們前方走在教室長廊外的身影。
他和陸星擇兩個人出來的時候沒帶傘,又急匆匆地趕回去,想看看教室里還有沒有多余的傘能借用。
結(jié)果從另一個樓梯上來的他們,就聽到兩個女生關(guān)于陸哥的討論。
他本能的想去解釋,卻第一次聽到女生對于陸星擇的維護,對于校霸的另一種見解。
陶安然也沒注意到他們,回復(fù)著蘇徵的話:“我其實,對他們沒有多少的偏見。只是我之前的同桌,他們雖然很吃陸校霸的顏,卻害怕他,所以每次談?wù)摰臅r候,都會帶著色彩。
你和她們很不一樣,是我喜歡的那一類同桌?!?p> 蘇徵嘴角掛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陸星擇黑眸中帶著看不明的情緒,落在走廊的盡頭,又多了一份探究。
“陸哥,再發(fā)呆連傘都沒了?!?p> 王嘉搗了搗陸星擇的胳膊。
雖然他聽著蘇徵的話很心動,但是他的注意力還是在兩個女生手里的兩把傘上。
“我以為我又要以校霸的名義去搶兩個女生的傘了。”
蘇徵的那番話,確實讓他們無從下手。
兩個不帶偏見的小女生,在這個學(xué)校里,難得的少。
“也許,可以共用?!?p> “什么?”
王嘉不明所以地跟上陸星擇的步子,有些急,他們從另一個出口下來的時候,蘇徵和陶安然剛下樓梯口。
教學(xué)樓的門口,兩個清瘦的男生等著雨停。
秋雨涼澀染骨,單薄的身影被秋風(fēng)灌入,凍得蘇徵環(huán)著胳膊。
雨越下越大,沒有要停的意思。
蘇徵和陶安然各有一把傘,傘扣解開,門口的兩個男生看著他們手里的傘。
……
王嘉明白了陸星擇說的共用是什么意思了。
但他總有一種算計兩個小姑娘的厚顏無恥感。
“呃……你們?沒帶傘?”
面前兩個男生單肩挎著包,半側(cè)著身,等在門口。
從教學(xué)樓門口,到校門口有一段距離,雨下得大,沒有東西遮擋,走到校門口也會被淋成落湯雞。
他們走的時候,留了兩個女生,大概也只能等蘇徵和陶安然出來有沒有帶傘。
“嗯。我和王嘉回的是兩個方向。”
陸星擇開口少了很多涼意,想著離開前女生說的話,他態(tài)度溫和了些。
“兩個方向嗎?同桌,你出門要走哪條路啊?”
蘇徵回應(yīng):“走老市里那條路?!?p> “嗷,那我跟你方向相反哎,我走新城路。”
八中中學(xué)位于繁華的購物中心,周圍四通八達,哪條路哪條公交都能到得了市里的各個地方。
“那你們呢?”蘇徵問。
如果順路,可以順便帶上,這樣兩個方向的人就沒必要多麻煩再回來走一趟。
王嘉不好意思地撓撓綠頭,開口:“我家也住新城路那一片,陸哥住老市里還要向南的地方?!?p> 巧了。
共用這個詞,用的可真絕了。
不過陸哥怎么會知道這倆人回家的路徑和他們倆回家的方向一致的呢?
其實陸星擇對于陶安然和王嘉共路的事是猜的,他不確信,所以用了也許。對于蘇徵,他是清楚的。
那晚,他喝的有點多,程逸還清醒的時候準備送他回家,被截在了半路上。蘇徵也是那晚穿著校服,從巷口路過,顯然是放了學(xué),有事耽擱了回家,后來他記住了蘇徵和他同路。
“不介意的話,可以順路走的?!?p> 廊道很靜,蘇徵的話帶著少女少有的恬靜,陸星擇黑眸沉沉地望著她。
天色漸漸變暗,教學(xué)樓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他們四個人在門口猶豫不決。
王嘉和陶安然沒什么好介意的,兩人達成共識,出了教學(xué)樓,時不時回頭張望著站在門口的蘇徵和陸星擇。
“今天,謝謝你啊。”
王嘉一頭騷包的綠,鬢角被雨水打濕,側(cè)著臉,對他矮一個頭的女生說。
“不客氣?!?p> 陶安然接過話,黑框下黑溜溜的眼珠子落在王嘉的額頭側(cè)邊的雨珠,又說道:“你往我這兒來一些吧?!?p> 女生的傘都不大,王嘉勉強進了陶安然的傘里,還時常被頭頂又細又黑的杠夾著頭發(fā)。
“不然你來打吧?”
王嘉和陶安然交換了位置,傘柄被握在手里,空間放大,王嘉松了口氣,和陶安然出了校門。
“我倒是不介意和女生一起打傘,陸哥那兒怕是有些難搞?!?p> 陶安然和他想法有所出入,鑒于陸校霸前幾天的行為,她總有種陸校霸對于她同桌有些圖謀不軌的錯覺。
“也許吧?”
另一邊的蘇徵和陸星擇,氣氛有點安靜。
“我只是想還你今天下午擦黑板的謝謝。”
蘇徵撐開傘,沒等陸星擇開口,她的手抓著傘把費力地撐在了陸星擇頭頂上。
“再不走,天都要黑了?!?p> 陸星擇腳步不動,她舉著傘,抬起帽檐,陸星擇的黑瞳盯上了她的琉璃珠子。
白瓷的肌膚混著不明的光線,干凈澄澈的眼睛泛著總是帶著溫柔地看著他,和那晚的冷然,先前的陌生形成對比。
陸星擇收回視線,接過蘇徵的傘,嗯了一聲。
一路上很安靜,陸星擇離得蘇徵有些遠,等出校門口,門口的門衛(wèi)才小聲提醒道:“小姑娘,你離你朋友近一些,傘本來就不大,他包都濕了大半?!?p> 蘇徵側(cè)過臉,陸星擇右半邊肩膀完全濕了,有些雨水順著他的側(cè)臉劃過頸部,滴在他校服里黑色領(lǐng)口的衣服上。
“為什么不說?”
蘇徵皺著眉,停下腳步。
“說什么?”
陸星擇嗓音有點啞。雨水順著他的碎發(fā)滴入耳邊,帶著絲絲寒意,浸著他的皮膚。
他早就習(xí)慣了,沒人關(guān)心的日子。以前說的時候,他總以為會有人在意一下。后來他生病是一個人在家吃藥,考試考得好是一個人在家慶祝,就連家長會都是一個人去找老師請假。
該說什么呢?說什么都被時間沉默掉了。
“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校霸這個名稱早該換人了?!?p> 蘇徵扯著他的胳膊,將傘檐向右移了不少距離,自己靠得他近了近。傘檐離他的肩膀有些距離,蘇徵瞧著他半濕了的肩膀沒了雨的沒入,松了口氣。
略帶清涼的味道鉆入陸星擇的鼻息,他側(cè)目低頭,女生仰著頭,好看的柳葉眉蹙著,嫌棄的語氣中帶著責(zé)怪。
他覺得有些好笑,細細聽蘇徵的話,感覺話里帶著嬌意,像電視劇里江南女子的噥噥囈語。
明明是責(zé)怪的話,他卻聽出了關(guān)心。
蘇徵不愿意承認,他也不戳破。任由著她的動作,一點一點拉近他們的距離。
“再近,就貼上來了?!?p> 陸星擇尾調(diào)上挑,嘴角噙著一絲笑意。
蘇徵噔時松開了手,她有些惱。
明明雨打在身上又冷又疼,她只是不想讓他這么難受,才走得近了。
蘇徵回懟他:“不近點,等下又要被人說不照顧你的感受。你自己就不能主動點,靠我近些,這樣不就好了?”
“好像確實是應(yīng)該男生主動點,靠近?!标懶菗顸c點頭,很認真地贊同蘇徵的話。
……這一句話,乍一聽好像她在邀請他主動些似的。
“我沒想到你不介意?!焙蟀刖湓挘猩鷽]了笑意。
不介意什么,他沒說。
蘇徵眼簾抬開,陸星擇和她面對面站著,面色沉靜,黑瞳在昏沉的雨天傍晚看不清晰。
“先前的事,我只是不喜歡別人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你本來就是焦點,做什么事也會被人關(guān)注,也不怪你。我還要感謝你幫忙搬書,把帖子刪了,還有今天的黑板,也謝謝你幫忙。”
蘇徵說話,從來都是動聽的。就像下午臨走前蘇徵說的那句話一樣,燙在了他的心口。
“印象里的校霸,可沒你這么樂于助人,為別人考慮?!?p> 蘇徵笑著說,嘴角弧度上揚,眉梢微微動容,落在陸星擇眼里甚是動人。
“也許別人口中的你,和我所見的人是不一樣的。”
偏見與激進,是社會人格發(fā)展的劣根。它會讓人帶著色彩去看待一些人、一些事物,于是有了負面評價,有了所謂的個人評判標(biāo)準,也有了優(yōu)與劣。
“走吧,靠近些吧?!?p> 陸星擇跟著蘇徵的動作,走向?qū)γ娴鸟R路。
“如果……”
車輛川流不息,路上的積水聲,司機的鳴笛聲不斷。陸星擇的那句話被淹沒在聲音里,蘇徵沒聽清。
“什么?”
陸星擇搖了搖頭:“沒什么,就到這兒吧,雨也停了,快到家了?!?p> “好?!?p> 路燈下,積水倒映著昏黃的燈光和女生的背影,陸星擇目送著蘇徵離開視線。
他其實是想問
如果他沒淋濕,她還會不會用這么動聽的話來打動他?
他沒什么不同,
只是之于別人不一樣而已。
他想確信,她不是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