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動鑰匙的聲音牽扯著關(guān)云云的神經(jīng)。
她有些后悔，可是門已經(jīng)打開。
黑漆漆的房間一片安靜，她正伸手想要按下離門最近的頂燈開關(guān)，臥室的縫隙里突然透出了光亮，一眨眼間，徐云風(fēng)打開了臥室的房門，站在了她的面前。
“回來了?！毙煸骑L(fēng)帶著若無其事的沙啞語調(diào)向她走過來，他的臉背著光，看不清表情，“累的話去洗個澡就休息了吧，不早了。”
她僵住了，完全無法動彈，腦子里一片空白。
于是，他走過去關(guān)上了微敞著的大門，然后伸出雙手去摟抱她的雙肩。
當(dāng)他的手臂觸到自己的一剎那，她仿佛觸電了一般地驚醒了過來，反射條件地躲開了。
這一回，臥室透出的微光讓她看清了他緊皺著的雙眉。但是，她還是得告訴他：“我……我是來還你……”
話音未落，他已然一把擁她入懷，用緊得透不過氣的擁抱堵住了她接下來的話語。
“別說，我不想知道?！彼f。
-
紀(jì)薇還在哭，秦海則繼續(xù)著他的沉默。
等到哽咽聲息逐漸微弱了下來，秦海終于在電話的那頭問道：“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我的公司解散了，我徹底失敗了……”紀(jì)薇試圖平靜自己的語調(diào)，可是眼淚還是不斷向外淌著，將那些不理解、不甘心、不服氣，不平靜統(tǒng)統(tǒng)代謝了出來。她開始講起故事的始末，從項目經(jīng)歷困難開始，一直講到幾個小時前和凱文的電話。她滔滔不絕地不知道說了多久，秦海默默地聽著，直到兩個小時后她把該說得都說干凈了，他才嘆了口氣。
“你信命嗎？”帶著哭腔，紀(jì)薇問他。
“不太信。”秦海輕聲回答。
“我信。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命中注定的失敗，不管怎么努力都沒有用……”
“我一直以為你是無神論者，有點意外。”秦海接過話來，“宗教只是人們心靈的寄托，彌補你心里缺少的東西，在軟弱時候不要去鉆這個牛角尖。”
或許是覺得他說的對，她沒有回答。
于是，秦海接著問：“哭過之后，好多了嗎？”
“好多了?！奔o(jì)薇感覺腦袋空空的，但是心情確實平靜了不少。
“那就好，聽起來現(xiàn)在的狀況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你還是向前看吧?！彼Z調(diào)緩緩地建議，“目前對你來說最重要的還是下一步，如果太累可以先休息一段時間……”
“我不能休息，一開始休息就會胡思亂想?！眲倓偪尥?，嗓子還啞著，紀(jì)薇的語調(diào)卻開始恢復(fù)到略高的狀態(tài)。
“那就好好找份好工作吧，既然你這么想工作?！笨此敲从芯?，秦海如是回答。
“好工作……”一想到這個，紀(jì)薇又開始頭疼，“現(xiàn)在市面上工作倒是不缺，只是想要‘好工作’……那真的要碰運氣了?！薄竞螞r，目前處于失業(yè)狀態(tài)，對于找工作來說，這是很不利的情況。】她在心里暗自嘆了口氣，好強地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
“你可以把目前的就職機會說給我聽聽，我?guī)湍惴治鲆幌?。雖然現(xiàn)在人在美國不能幫到你什么，但是一些建議還是可以給到的?！鼻睾Ｈ缡钦f，隨后淡淡地補充了一句，“如果最近心情不好，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p> “哦，謝謝。”老實說，紀(jì)薇有些意外。因為，她印象里的秦海仍然頂著一副臭雞蛋表情。她試著將那個記憶中的男人與現(xiàn)在這副溫柔的語調(diào)聯(lián)系起來，而這個不搭調(diào)的畫面影音，讓電話這頭的小妮子終于淺淺地微笑了出來。
-
徐云風(fēng)的擁抱是炙熱地，如同他的體溫。
“你病了？”關(guān)云云驚覺道。在沒開空調(diào)的冰冷房間里，這個光著雙腳只著短袖襯衫和棉質(zhì)短睡褲的男人讓她心疼。
“感冒而已?！彼麑⒛樎襁M她的頭發(fā)深吸一口氣，環(huán)抱的雙手壓得更緊了。
這力道愈發(fā)緊得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不覺呻吟出聲，這才讓他緩過了神來，微微松開了雙臂。順著這力道，關(guān)云云掙脫出了他的擁抱，但嘴上還是不舍地說：“病了就去乖乖躺著休息吧，這種天氣穿成這樣難怪會感冒?！?p> “你會在這里陪我嗎？”他問，又問，“你不會走的，對嗎？”
“……你先去躺著……”她側(cè)過身子，試圖回避這個問題。
哪知他一把握住她的雙臂，再次要求：“答應(yīng)我不要走！”
關(guān)云云嘆了口氣。
“這一次，我不能答應(yīng)你了。”她說，頭埋地低低的。
他沒有回應(yīng)。
于是，她接著說下去：“既然這一場注定沒有結(jié)果，我們不要再相互折磨了，拜托……”
“什么叫注定沒有結(jié)果？”
“不被祝福、左右為難的感情是不會幸福的……我們放過彼此吧，做回普通朋友……”
“誰要和你做普通朋友？！”徐云風(fēng)的語調(diào)里夾著壓抑的憤怒，“前天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一轉(zhuǎn)眼就清空了東西要做回普通朋友？到底是出了什么問題？！”
“你知道你家里人不同意……”
“我們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我家里人不同意嗎？我不是告訴你問題可以慢慢解決嗎？！你還要怎樣？！”他的語調(diào)抑制不住地高昂了起來，緊握著雙臂的那雙手讓關(guān)云云只覺得疼。
“云風(fēng)……”
“我知道了。是不是跟那個姓羅的有關(guān)系？！”他大聲問。
然而，關(guān)云云卻一時間震住了。黑暗中，他搜索著她的眼神，可是她的頭卻越埋越低，無法捕捉，拒絕回應(yīng)。
“果然……”這一刻，徐云風(fēng)徹底憤怒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跟他有不可告人的關(guān)系！你什么都不告訴我，你出什么事都跑去找他！就連你父親生病都讓他幫你，而我卻是最后一個才知道！哈……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蠢的傻瓜！你們倆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你回答我！”
她苦笑起來，無助地，帶著淚、帶著忿——
“你說的對！”第一次，她如此響亮地回答道，“你說的都對！你滿意了嗎？那你背著我在外面不是還有女朋友嗎？！”這話一出口，關(guān)云云即刻就痛悔了，可是說出去的話怎能收回？當(dāng)初她最不想面對的狀況，最不想互探的底牌已經(jīng)全然地攤在面前了。
“你在胡說八道什么？”徐云風(fēng)深呼一口氣，問道。
“我聽說你有新的女朋友了，每次出差都跟她在一起?！标P(guān)云云依然低著雙眸，絞動食指。
他愣了好久，問道：“我家里人告訴你的？”
“是真的嗎？”她反問。
“那只是逢場作戲。”又一段沉默后，他回答。
關(guān)云云忽的一下蜷曲了下去，將頭深深埋進雙臂和膝蓋，痛哭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小云……別這樣，那真的只是逢場作戲。你知道我爸有多霸道的，你也知道我愛的是你?！毙煸骑L(fēng)痛苦地俯下身去抱緊顫抖的人兒，一遍又一遍的認(rèn)著錯。
直到深埋的小臉傳出嚶嚶地回應(yīng)：“別說了……別說了……別說對不起……”
“小云，真的對不起……”剛剛還一臉霸道一口強硬態(tài)度的男人，現(xiàn)在卻像孩子一樣地道謙。這樣的情景讓她更加心痛了。
“別說了……我們分手吧……”她幾乎是在乞求。
“小云，你給我一次機會，我會把一切都處理好的……”這個孩子般的男人緊緊地抱著她，絲毫不肯松手。
“云風(fēng)，我們回不到從前了……就算我可以原諒你……你也未必能夠原諒我……”喃喃說出這句話，已經(jīng)用盡了關(guān)云云全部的勇氣……
“什么意思？”徐云風(fēng)有點愣了。
但關(guān)云云只是重復(fù)著那一句話——
“我們還是分手吧?！彼冀K沒有抬起頭來，她怕心軟……
也怕對峙……
-
互道再見，掛掉電話，小臺歷鐘顯示已然午夜一點。
紀(jì)薇跑去衛(wèi)生間開始洗漱，而太平洋那一頭的秦海則匆匆忙忙往公司趕去。
打開浴缸之上的水籠頭，紀(jì)薇放下裹著暖綠色絨毛墊的馬桶蓋，癱坐上去。這一刻，溫暖的熱蒸汽簇?fù)碇魈嗜朐「椎膰W嘩水聲逐漸溢滿浴室小小的空間。她閉上眼，隨著水與蒸汽的節(jié)奏平靜心神……確然不知，此時被放在客廳的iphone幾聲震動，傳來了關(guān)云云的一條短信——
【世界上不變的只有變。】
-
獨自走在午夜冰冷的街道，關(guān)云云努力抑制不去回想剛剛是怎樣放下戒指和鑰匙，就這么走出房門，與徐云風(fēng)擦身而過。
淚已干，心卻傷。
午夜的上海，霓虹漸淡卻燈火依然，向前望去這個城市沒有盡頭。就好像《海上鋼琴師》里那個終身沒有踏上過陸地的演奏家“1900”所說那般：在那個無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都有，可唯獨沒有盡頭。我看不見得是一切的盡頭，世界的盡頭。
在這個沒有盡頭的世界，我們奔走著，尋覓著，卻怎么也找不到一個‘永恒’。此刻。在這個城市里，有多少人懷著相同的落寞……關(guān)云云惆然不知。
她拿出手機來翻出紀(jì)薇的名字，幾個月前，好友失戀時候無意說出的那一句話，再一次浮上了心神：
【世界上不變的只有變——前幾天看劉嘉玲訪談里聽來的這一句，怎么樣？有哲理吧。變化是唯一的永恒，沒有愛，也要活。】
感同身受，關(guān)云云默然苦笑，將短信發(fā)了過去。
不多時，幾聲震動，一條短信發(fā)送到了關(guān)云云的手機。
拿起一看，不是紀(jì)薇的回復(fù)，卻是來自羅青鈴：
【小云，不知道你現(xiàn)在還好嗎？我擔(dān)心你。心情好一點給我電話。】
讀過消息，她心情復(fù)雜地沉思許久，隨后默默關(guān)上手機，繼續(xù)行走在這座沒有盡頭的水泥森林……
在這座森林里，那些無盡的行走和追尋之中，有多少人經(jīng)歷著一個又一個的巧合和偶然，又有多少意外和錯過？現(xiàn)實的城市猶如霧中的風(fēng)景，隱隱地散發(fā)著憂郁的美，承載著沒有承諾的夢。這樣的夜，這樣的森林，最好的答案就是沉默……沉默……
羅青嶺側(cè)躺在床上，定定看著擺放在床頭的手機，失眠于這午夜時分。他很后悔那天晚上沒有收斂住對她的愛，在她脆弱且茫然的時候拋開理智，任憑欲望占據(jù)了頭腦。就這樣占有了她，摧毀了用友情偽裝的壁壘。盡管一切都發(fā)生地既突然……也自然。
這只是份愛，卻傷到很多人……
他懊惱不已，緊閉上雙眼。
以為蒙上了眼睛，就可以看不見這個世界；以為捂住了耳朵，就可以聽不到所有的煩惱；以為腳步停了下來，心就可以不再遠(yuǎn)行；以為我們需要的愛情，只是一個擁抱。最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愛一個人是貪心的，我要的不僅僅是一個擁抱，而是一顆只愛我的心……
那為情所傷的同類們啊，在午夜寂寞的冰點，是否都在思索著同一個問句——
有愛既殤，為何相愛？
世人難以參透的情與愛，生活在17世紀(jì)的浪漫詩人倉央嘉措早已道明，如同他在《十戒詩》中寫道：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fù)。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xù)。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或許，為了免去那欲生欲死的相思，‘與君相決絕’是最好的方式……
也或許……是最痛的方式。
有愛既殤，為何要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