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秋走到三人近前，雙手悠閑的別在背后，枯瘦的身軀略顯佝僂，只看外表的話跟街頭納涼等死的老人無異，然而他的隨意卻給人一種特別深沉厚重的感覺。
這種感覺便是真正宗師所散發(fā)的氣場。
柳刀的神情非常沉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的老人即使身受重傷，所謂的刀劍聯(lián)手也絕不是其對手。
“小子，你過來?！蹦餂]有理會柳刀和燕藏鋒，他指了指杜白蓮。
今時不同往日，杜白蓮見邋遢老頭子表現(xiàn)出一股宗師風(fēng)范，霸氣側(cè)漏，可不敢像往常那樣隨便，唯唯諾諾的從柳刀身后，走出來。
莫千秋看到他這副樣子好像很開心：“怕了？不是還嘲笑老夫吹牛嗎？”
杜白蓮漲紅著臉：“我娘說過，好漢不吃眼前虧！”
“哈哈哈哈”莫千秋開懷大笑，“老夫到不了京城，你那一百兩銀子就沒了，心疼不？”
杜白蓮哭喪著臉，點點頭。
莫千秋抬頭看了看柳刀和燕藏鋒，兩人立刻會意。燕藏鋒苦笑著掏出一囊銀兩，扔了過去，心想要是今天平安離開，別說五十兩就是五萬兩他也會乖乖奉上。
杜白蓮接住扔過來的銀兩，老練的顛了兩下，立即眉開眼笑。
莫千秋橫眉道：“這份是他的，爾等將老夫擒于此，難道不給老夫點好處？”
柳刀和燕藏鋒對視一眼，實在是不知道莫千秋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素聞此人向來行事古怪，難不成是在戲耍二人？
雖說這樣想，但二人還是趕緊將身上的銀錢全部拿出，給莫千秋送了過去。
莫千秋也學(xué)著杜白蓮的動作顛了顛手中的銀兩，又扔個杜白蓮“老夫也雇你送我一程，你看這些夠不夠？”
杜白蓮接過那沉重的包袱，里面足足有二三百兩銀子，連忙點頭。
莫千秋看向柳刀和燕藏鋒，眼睛微瞇，隱隱有殺意顯露。
兩大紅袍心一沉，心想這老頭果然是要翻臉。
“你二人都是有些氣數(shù)之人，我不與你們?yōu)殡y。冤有頭債有主，回去告訴你們主子，待老夫傷好之后自會去京城走一趟?！毖粤T，莫千秋轉(zhuǎn)身向馬車走去。
王謝面無表情的掃了二人一眼，也轉(zhuǎn)身跟上。杜白蓮先向柳刀鞠了一躬，對先前柳刀的善舉表示感謝，隨后才小跑跟上老人。
柳刀二人看著三人的背影，心里微微松了口氣，只能無奈轉(zhuǎn)身離去。
燕藏鋒嘆了口氣，柳刀面無表情道：“老規(guī)矩，等回京復(fù)命的時候我背鍋?！?p> 燕藏鋒無奈道“我倒不擔(dān)心這個，我是心疼那座價值連城的玄鐵黑牢?！?p> 柳刀的嘴抽搐了兩下，沒有說話。
燕藏鋒拍著柳刀的肩膀，調(diào)侃道“無趣的人?！?p> ......
莫千秋讓杜白蓮去將套在兩匹馬身上的套栓卸掉，杜白蓮便屁顛屁顛的忙活去了。
“十年沒出城，既然出關(guān)，就沒那么快回去吧？”莫千秋看了一眼身后的王謝，并不打算說什么感謝的話。
“江湖代有才人出，王謝埋頭養(yǎng)劍十年，如今出關(guān)正打算觀一觀如今江湖人的氣象?！蓖踔x笑道。
“聽你的意思，是打算去江南看一看如今風(fēng)頭正盛的‘龍湖上上仙’？”
“正如前輩所說，這位龍湖劍仙，深居龍湖，十分神秘。前往龍湖者唯有破除周圍迷陣才得入湖心島，勝者便可出湖，敗者便生死不明一去不返，據(jù)說至今為止還沒有人從其中走出來?！?p> 莫千秋撇了撇嘴，“江湖后輩口氣倒是不小，是該好好打磨打磨?！?p> “不過這座江湖，好久沒有幾個成大氣象的年輕人出現(xiàn)了，不過很快，很快就要像雨后春筍一樣嶄露頭角嘍?！绷滔乱痪湓挶泐^也不回的朝兩匹大馬走去。
王謝看著老人的背影感觸良多，那個曾今風(fēng)流倜儻、醉酒提壺游皇宮、引江百里施甘霖的莫千秋已經(jīng)不再，果然‘風(fēng)流總被雨打風(fēng)吹去’，他默默的向著老人鞠了一躬，敬那一代江湖人。
王謝直腰，消失在原地。
老人看著王謝消失的地方，許久后感慨道：“現(xiàn)在是你們的江湖了?！?p> 千里一劍，剛結(jié)束不久，王謝又御劍南下。
幾乎于此同時，一輛帶車棚的馬車駛?cè)刖┏?，雖然不知道馬車里坐的是什么人，但兩個車夫都如柳刀一般，冷面如霜，幾乎一樣的穿戴，相貌有九成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一人身旁放著一把長槍，另一人身旁橫著一把短戟。
馬車靠近皇城之后，皇宮城門大開。
......
蜀道之上，一老一少各騎一匹馬，慢悠悠的向北行去。
“小娃子，會唱曲不？”
“不會?！?p> “哦，那唱一個聽聽?！?p> “......”
兩人終于下了崎嶇的蜀道，回到塞北驛路，驛路雖然依然炎熱干燥，但卻平坦很多。
興許是一路上太無聊了，莫千秋眉頭一挑仿佛想起什么事情，如果杜白蓮看到他此時的表情，一定會覺得像極了飛鷹堡里只會坑蒙拐騙的王二麻子，肚子里肯定沒盤算好事。
“我說小白，噗，”莫千秋給杜白蓮起了一個“朗朗上口”的簡稱，話剛說出口轉(zhuǎn)頭看到杜白蓮小麥色的皮膚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杜白蓮翻著白眼，心想先前一定是自己看錯了，狗屁的宗師氣派。
“咳咳，現(xiàn)在就咱倆人，你快告訴我你是怎么馴服這兩匹花甲大馬的？”
“不告訴你?！?p> “又是你娘說的？”
“嗯?！倍虐咨徯α诵?。
“你娘的......”莫千秋撇了撇嘴。
聽到這話，杜白蓮立馬瞪起眼來，怒目相視，像一頭紅了眼的餓狼隨時準備撲上去。
莫千秋打了個哈哈道“純屬口頭禪、口頭禪......”
“你娘的......”杜白蓮也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便低下頭，不再搭理他。
“......”
過了一會兒，莫千秋又湊過來，“小子，可愿意拜我為師？”
“不愿意?！倍虐咨徎卮鸬母纱嗬?。
莫千秋一愣，顯然被嗆得不輕。他早就想到這個沒見識的小子可能會拖拉猶豫，到時候他說一些‘不知道多少人要拜我為師，我都看不上眼?！惖脑?，慢慢開導(dǎo)一下。萬萬沒想到，這小子拒絕的這么干脆。
“你先前刺那個黑袍的那一下，有點像是某種劍法的起手式，你是不是已經(jīng)有師傅了？要不然你干嘛那么清楚玄丹穴的位置？”莫千秋看著杜白蓮。
杜白蓮抬起頭來，眉頭微皺，看樣子是在認真的思考。
“本能反應(yīng)，我平常和野獸肉搏、砍柴、拍蒼蠅都用我娘教我的姿勢，竅穴確實背過，家里有好多書都是講這個的?！?p> 莫千秋臉上沒有什么表情變化，但是心里越聽越驚。
“把你的刻刀借我看看?！蹦镉窒肫鹨粯雍苤匾臇|西。
“不給。”杜白蓮干脆道，頓了頓之后又問“我們一路向北，是要去哪？”
“小望峰?！币驗樵诖笾艹獾母狈?，有一座舉世聞名的“大雪山”，所以大周長境內(nèi)唯一的大雪山只能叫這樣的一個名字。
“那路過飛鷹堡的時候，我能不能回趟家？我想我娘了，還有......”
“你瞧你那點出息！”莫千秋嘴上這么說，但心里正想著去見識一下到底是誰培養(yǎng)出這么一個小子，“也罷，就依你?！?p> 杜白蓮聞言，便連忙道謝，開心的不行。嘴上哼哼唧唧幾聲，莫千秋只感到身下的大馬腳步變快了。莫千秋表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越發(fā)好奇，不著急，只要見到他娘，一切謎題自然會解開。
......
堡，是北疆特有的編制，相當(dāng)于中原的大村落和蜀地的山寨，但又要比村落更大一些，且擁有地方防御工事和武裝，統(tǒng)歸邊塞都護府管轄，以便于隨時防御塞外馬賊和外族入侵。
飛鷹堡在附近三鄉(xiāng)五里也算是大寨子，大約四五百戶的樣子。北疆干旱，民風(fēng)彪悍，堡里人多以打獵為生，杜白蓮雖然年齡小，但也是堡里頂有名的獵手，走在路上堡里人見了都熱情的打聲招呼。
杜白蓮帶莫千秋來到一處僻靜的小院子，院子很寬敞就是房子有些簡陋狹小，不用說便知道這就是杜白蓮的家。
這個小院子打理的很雅致，至少在這民風(fēng)粗獷的北疆，很難見到有普通百姓會這樣布置，竹柵小亭，石桌石凳，幾株能在炎熱環(huán)境下長青的盆栽，雖遠不及江南，但對于貧瘠之地能有如此布置實屬不易。
杜白蓮一回家就見到院子里的石桌上趴著一個女孩，便更加開心了。
那小姑娘看上去和杜白蓮年齡相仿，相貌清秀，只是膚色比杜白蓮也白不到哪去，此時正歪著腦袋趴在桌子上在擺弄自己的小辮子，眼睛直勾勾的應(yīng)該是在發(fā)呆，以至于沒有發(fā)覺杜白蓮進了院子。
杜白蓮上前從后面拍了一下女孩的頭，女孩才驚醒過來，剛要發(fā)怒，回頭一看是杜白蓮，瞬間由怒轉(zhuǎn)喜。
“白蓮哥哥！你回來了？”女孩從凳子上跳起來抱住杜白蓮。
杜白蓮寵溺的蹭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子，“小春花，在想什么，這么入神？是不是在想我？”
小姑娘俏臉一紅，抿起嘴只笑，也不說話。臉上寫滿了看到心上人的開心。
杜白蓮環(huán)顧了一周，“你在這做什么？我娘呢？”
“杜大娘昨天來找我，說有事要出一趟遠門。還給我一封信，說是留給你的，告訴我你今天就能回家，所以我今天一直在這等你?！?p> 杜白蓮愣了一下，自他記事以來，從沒見過娘離開過飛鷹堡，甚至很少出自家院子。也不曾聽娘提起過她與外面有什么交集。
杜白蓮拆開信封，里面有兩張紙，第一張上面寫了一句話，第二張紙上也寫了一句話。杜白蓮看后，哭喪著臉呆立在原地。
春花看到杜白蓮皺著眉頭可心疼壞了，連忙伸出小手，幫杜白蓮捋眉毛?？吹酱夯ㄖ钡臉幼?，杜白蓮心里一暖，被逗笑了。
記得從小到大，每次杜白蓮不開心，春花都會不知所措，有一天她突然想到一個辦法，那就是把杜白蓮不開心時緊皺的眉頭疏解開。
杜白蓮心里很暖，但是越暖他就越難受，因為娘說過，他以后可能很難再回飛鷹堡了，那春花怎么辦？
莫千秋不敢輕易進院子，但等得有些不耐煩，他探出右手，杜白蓮手里的兩張紙就飛到他的手上。
杜白蓮見信被搶走，立馬怒目瞪著莫千秋。
春花看到信紙飛到那老頭手上，揉了揉眼睛，心想莫不是遇到了神仙？一時間都忘了要跟她的白蓮哥哥同仇敵愾，一起瞪那糟老頭子了。
莫千秋看完兩封信，自己也愣在當(dāng)場。
第一張寫道“你不聽為娘的話，離開了北疆。以后便很難再回飛鷹堡了。勿尋，勿念，自會相見?！?p> 第二張寫道“碰到便宜師傅，不認白不認?！?p>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莫千秋長長的舒了一口濁氣，感嘆道“高手......高手，比我還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