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中,周王臉色鐵黑,顏醒站在他身邊,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內(nèi)侍恭恭敬敬站在一邊,殿中安靜得可怕。
周王現(xiàn)在很糾結(jié),他心中想要讓周王朝強大的夢想已經(jīng)成為執(zhí)念,而姬武,就是他年邁之時看到的一點希望,但是如今,這希望似乎不是那么靠得住。
若說之前他將天子六工的一半人手帶到軍中導(dǎo)致天子六工被焚那是別人陷害,之后的稟糧官殺人也是系別人指使,那么后面一連串的事情,已經(jīng)讓周王很懷疑姬武了。
他本就多疑,即便是身邊人,能讓他完全信任的也只有康伯一個,其余幾人都不在他完全信任的行列,現(xiàn)在姬武鬧出那么多事情,即便這是假的,也讓他懷疑這些事情都是無風不起浪。
龍弋急匆匆從外間走進來,先周王揖禮道:“王上,太醫(yī)令來了?!?p> 周王活動了一下許久沒有動作過的脖頸,抬抬手:“請她進來?!饼堖槐?,快步走了出去,不多時就領(lǐng)著季泠走進來。
季泠提著一個盒子,一身紅衣,刺得周王有些心煩,季泠上前行禮,他什么都沒說,只是伸出手來,季泠看了看顏醒,見他點頭,才上前一步,抓住了周王的手腕。
良久,季泠將周王手腕放下,往后退了一步,盈盈道:“王上身體正在康復(fù),但是脈象平穩(wěn)之中有些許熾烈,若是無事,還需得靜養(yǎng)方可?!闭f著從打開盒蓋,從一堆紙包著的藥材中挑出一小包,交到老內(nèi)侍手里。
“煎服,每日三次,可得兩日,若是王上別無它事,季泠告退!”季泠轉(zhuǎn)身要走,周王突然開口:“等等?!?p> 季泠頓住腳步:“王上還有何事?”
周王看著季泠極為守禮,臉色緩和了些許:“太醫(yī)令覺得,稟糧官一事,廉野殺人一事,與王長子可有關(guān)系?”
季泠神色恭敬:“回王上,當然有!”
周王突然覺得有些生氣,再次抬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看不透眼前的女子的心思,斟酌了一下,他才又問道:“以你與王長子的關(guān)系,你竟然那么不信任他?”
季泠笑了:“季泠與王長子的關(guān)系算什么,周王與王長子還是親生父子,周王尚且懷疑自己的親子,季泠難道就不可以懷疑嗎?”
顏醒臉色一變,輕聲提醒:“季泠,慎言!”
周王沉思一陣,似乎覺得季泠說的話有些道理,些許愧疚從心底蔓延出來,轉(zhuǎn)念一想,竟然因為季泠說不信姬武而感到有些生氣。
“他待你如同手足,你竟然也不信他,真是讓一人難以相信……”
季泠再次提起地上的盒子,露出一個微笑:“季泠并沒有懷疑兄長,季泠以為這些事情與兄長有關(guān)系,不過是因為這是有人在陷害罷了,王上身體孱弱,還是早些歇息罷,季泠告退!”
說著,季泠就提著盒子走了出去,龍弋也隨著走了出去,護衛(wèi)季泠,本就是周王所安排的。
殿中恢復(fù)安靜,顏醒面露驚奇,他可沒想到過,季泠會有這樣的膽魄,即便是他,現(xiàn)如今也不敢這樣對周王說話,要是放在別人身上,這顯然是失禮。
“王上難道連自己的兒子都不相信嗎?”殿中突然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周王驚喜抬頭,就看見虎伯追著一個老頭正走進來。
虎伯有些羞慚:“王上,臣下……”
周王心情突然變好,只是朝他擺擺手:“罷了,給大祭司上座?!?p> 虎伯連忙從紗帳后面搬出一個蒲團,想要放在周王身前,卻沒想到大祭司已經(jīng)坐在了地上,一時間不知所措,顏醒朝他使了個眼色,他趕緊把手中蒲團放了回去。
“王長子是大周氣脈所在,天命已經(jīng)在他身上,任何人都改不了,至于這過程,那是非常艱辛,若是王上都覺得他無才失德,這大周,怕是真沒救了!”
大祭司說話分外耿直,進門時一句已經(jīng)讓周王老臉漲紅,現(xiàn)在后一句更是讓周王大驚失色。
任誰都知道大祭司擅長卜筮,觀天象,望云氣,相吉兇,其中卜筮又一分為二,占卜用龜甲,筮用蓍草,可以判定吉兇。
作為周室現(xiàn)如今還算興盛的一脈,祭司一脈即便總是一脈單傳,現(xiàn)如今也比頹頹欲傾的周室要風光,目下來看,相信卜筮之術(shù)、望氣之術(shù)、觀星之術(shù)、相術(shù)的諸侯非常多,其中尤以燕趙楚為盛。
而此時,最負盛名的,就是周室的大祭司,眼前這位,單名斂。
所察之事,無有不準,只是他行蹤隱秘,周王室對他也沒有什么掌控力,所以僅僅是在周王室掛名,去他府上能不能找到人都得看運氣。
但凡他說過的話,沒人不敢不聽,周王也不例外,神權(quán)依舊有遺留的時代,這也算得上是時代的一大特征。
現(xiàn)在他這么說,周王如何能不驚慌,天命落在一個人身上,并不意味著這人一定能成事,他那么大年紀了,這方面的事情還是知道一些。
天命一事,實際上無關(guān)神與天,乃是擅長推演的人依據(jù)現(xiàn)有狀況所推演得,未來最有可能發(fā)生的那種狀況,而姬武,就是大祭司推演中最有可能是周室復(fù)興的那個可能性!
周王張口結(jié)舌:“大祭司,你這……你要知道,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大祭司老臉在火光中不甚清晰,言語很輕松:“若是不選王長子,難道王上還有心思選別個王子,王長子已經(jīng)智勇皆備,王仲子的品德,王上也有所領(lǐng)略,至于王叔子,那好色之人,能成什么事?”
顏醒面露驚嘆,這些事情,他可是打探了很久才打探出來,大祭司常年不在洛邑,上次他去找都沒能找到,這些被推斷出來的事情,似乎是通過市井流言所得,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周王無奈:“罷了,既然大祭司為他說話,這些過去的事情,就算了罷!”
顏醒心中不快,這都已經(jīng)說了那么多,周王竟然還在懷疑姬武,也不知他到底有沒有想過這會他的親子心寒?
“呵呵,威王,你這性子若是不改,必然毀了姬武,也毀了這大周,你要是還有讓周王朝強大的心思,就讓他為自己辯解,否則誰也幫不了你!”
“大祭司!”周王站起身來朝前走了一步,卻連大祭司的衣袂都沒抓到,只看到一個紅色的影子向殿外飄了出去,周王呆了一下,頹然坐回了王座之上。
殿中再次恢復(fù)沉寂,沒人說話,顏醒只是站著,也沒有去勸的意思,周王的腦子已經(jīng)一片混沌,若是不讓他想清楚,姬武回來知道,肯定要出事。
良久,周王低著頭出聲了:“太宰,去把姬武給一人召回來,若是他能將事情解釋清楚便好,若是不能澄清,該懲處一人還是要處置。”
顏醒只覺得自己胸中怒氣上涌,但是他強行忍住,走到周王正前方揖禮答話:“臣謹遵王命。”說著就快步走出了王宮。
周王看著顏醒的背影消失在燈火中,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往寢宮走去,常伯連忙上來扶住他,周王緊緊抓著常伯的衣袖:“常伯啊,這事情,到底該如何處置啊?”
常伯的聲音變了腔調(diào):“老奴可沒想過,王上竟然對王仲子如此信賴,這種狼心狗肺之輩,吾王竟然處處為他著想,可想過當年夫人就是死在他母妃的毒害之下!”
周王渾身一個激靈,身子越發(fā)佝僂,他掙脫了康伯的攙扶,自顧自向前走去,只留下些許悲愴的遺音:“罷了,為了周室的未來,就讓他們爭罷,我就在一旁看著,看著……”
康伯沉沉舒了口氣,從袖中摸出一塊令牌,又很快收了回去,虎伯卻已經(jīng)記住了上面的一行字:王婦姜姬孟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