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書的遺愿
夏日的風挾著清晨的陽光，呼呼竄過村部曬谷場，瓢向山谷就不見了蹤影，只留下陽光在曬谷場上歡唱，“哦一一我們去看大?？?！”老村支書站在曬谷場上看著孩子們，一個個從各個房前屋后涌出來沖向田間地頭一就都不見身影，唯有歡歌笑語縈繞回蕩在山谷空氣中。老村支書像一位檢閱自己部隊的指揮官，嘿嘿嘿地會心笑著也走向林間。
只是這初夏的天空還保存著春天沒用完的習性，陰晴不定的臉說變就變想翻就翻。嬌艷嫵媚的風光轉眼之間就變得蹤影全無，層層重疊的烏云把山谷壓得就像一只要爆裂的氣球，灰暗昏沉窒息得讓人透不過氣來。老村支書想起出門時拿出來翻曬翻曬的東西，立馬就跑出林子往回趕。
老村支書跑到村委一個涼棚邊上，見那幾本枯黃老舊的本本安然無恙，長長吁了口氣。他幾步跨過去急忙把這幾個本本捧在胸口，才放心慢慢喘勻剛才因為緊張產生的呼吸不暢。老村支書正要回屋把這本本放回原處的時候，黑壓壓的天把這涼棚壓得嘎嘎直響幾乎都要垮掉了，而四面八方無緣無故潛來的風抬杠似地又要把涼棚吹到黑壓壓的天上去。
那可是村公產可不能讓風刮到天上去，得想辦法保護好它才行。老村支書意念一動就折回來，找來一個竹梯擱在涼棚檐口邊，再找些樹枝竹竿什么的比較重一點的東西壓在涼棚的稻草墊子上。天越來越黑，痙攣的風越刮越猛，噼里啪啦地下起了冰雹。老村支書看見支在場子中央的那兩個柱子已經搖晃得很厲害了，擱在土墻上另一端的棚梁正不斷吱吱呀呀叫喚著。
老支書用竹梯把離大堂屋遠一點的柱子固定在一起，另一條柱子急切間沒想到什么好辦法，只好用自己的雙手抱著雙腿絞住柱子，死死釘在大地上。他一邊死死捆綁住柱子，一邊喃喃自語念叨著?！袄匣镉嫞瑘猿肿?！我們從二十世紀堅持到了二十一世紀，堅持住，暴風雨很快就會過去的！”
老支書抱著柱子的力道越用越大，因為此刻的風雨冰雹的破壞力也越來越大。被狂暴的風卷起的稻草樹枝樹葉，漫天飛舞起來后又讓冰雹紛紛砸下，密不透風地散落在老支書的身旁，就像當年渡江時的槍林彈雨水柱浪花。老支書屏住呼吸抗住一波接著一波的沖擊翻騰，他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堅持住沖向對岸，沖向對岸就是勝利！
眼看著老村支書馬上就要戰(zhàn)勝這一波波翻江倒海般的攻勢到達對岸，一股巨大無比的穿堂風從大堂屋里呼啦啦歪歪斜斜竄出來，把老支書和整個涼棚稀里嘩啦全都卷到了半空中。轟隆隆一陣亂響，涼棚支離破碎散落在了曬谷場外面，而老支書抱著柱子一個翻滾后穩(wěn)穩(wěn)落在大堂屋門前。只見他大喝一聲，“呔，堅持住，已經到了河對岸啦！”
老支書死死抱著柱子，雙眼緊盯著前方，雙腿絞住柱子一刻也不放松，穩(wěn)穩(wěn)地等待著最后沖向河岸的那一刻到來！那一刻終于到了，他駕著他的船沖向河灘，所有戰(zhàn)士不顧一切沖向灘頭堡，沖啊······可老支書還死死抱著柱子不放，站在他的船頭一動不動。槍炮聲已經遠去，雨停風也息了，風平浪靜時老支書還抱著柱子，紋絲不動地站在那目視著前方······
村民們陸陸續(xù)續(xù)出屋，到各個地方巡查受災情況。村婦女主任在檢視完自家財物農作物受損程度之后，來村里看看村委又都損失了些什么東西。不料卻遠遠看見支書戳在屋前一動不動，就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她一邊往村委走近一邊大聲喊著，“老支書，村里情況怎么樣呀？這么大的冰雹雨，可真是有些年頭沒見了！”
她見支書還是木頭人似的戳在那，很是奇怪就湊近去看，這才發(fā)現(xiàn)他早就僵硬在哪里了。于是他大聲疾呼，“支書過了，支書過了，大家快來幫忙呀！”經過一陣不小的騷動之后，村民們慢慢都聚集到了村委會，商量支書的后事事宜。大家想先把老支書弄下來安放到床上去，可誰也掰不開那雙死拽著柱子不放的雙手，以及那條彎纏著柱腳的腿呀。
大家七嘴八舌爭吵個不休都沒吵出個結果來，婦女主任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就問大伙兒鐵牛呢，可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一個知道他在哪。婦女主任說，“平時老支書最親近的人也就屬鐵牛，說不定他有什么辦法讓老支書入土為安?！庇谑蔷陀腥瞬恍盘岢龇磳σ庖姡八粋€娃兒能有什么好辦法？”婦女主任說，“老支書的魂還沒走遠，最親近的人的話是能聽見的。”
于是有人漫山遍野地呼喊鐵牛，鐵牛從一叢草堆里鉆出來問，“干嘛？”那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老支書過了，挺在門口下不來。婦女主任要你回去，把支書的魂喊回來！”“啊，這也行？”鐵牛將信將疑，快步往村委跑去。跑到村委門前一看老支書的樣子，他一下就萌暈了這可怎么辦好呢？
于是婦女主任反復跟他講了好幾遍，要他如何如何怎樣怎樣，鐵牛一一照做可仍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婦女主任還想接著給他支招時，被鐵牛揮手制止了，因為他想起了一件事。他慢慢在他身上摸了摸，找到了揣在懷里的那幾個舊本本，然后小心翼翼地從他懷里，費力地把那幾個舊本本弄出來。
原來那幾個舊本本不過就是村里的黨員登記簿和黨費收支情況的流水賬，還有村里的一些大事紀要以及一些其他的記錄等等。鐵牛粗略翻看了一下這些寫了幾十年的記載，慢慢開始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鐵牛一邊快速翻動著這些記載，一邊迅速倒推著他給鐵牛講的故事，還時不時地念念有詞，聲音漸漸放大慢慢彌漫整個山谷，“哦----我們去看大?？?！”
鐵牛的意識慢慢穿越時空，到了那個七、八十年后的江河碼頭，浩爺爺和所有的船手一齊罷工一起建立航運工人協(xié)會。然后與其他船工組織運輸隊往根據(jù)地運送物資，各種變幻的面孔依次在重現(xiàn)。只是浩爺爺無法一次次向他描述清楚，他也無法真正地把握明白。于是鐵牛只好按大山的個性來描繪，個中滋味浩爺爺?shù)脑谔熘`會明白的。
大山沉默的個性也會尋找機會，以不可抗拒的方式爆發(fā)的。鐵?？匆姾茽敔攷е鴰兔^小伙趨著洪水放排，把一批批竹木彎彎曲曲折折騰騰運出封鎖區(qū)，又以攜老扶幼的方式將鹽和其他物質運回山區(qū)。他在封鎖者的監(jiān)老里高唱映山紅紅滿天紅旗飄揚云海邊，風高月黑夜時幾個愣頭青湊到一塊硬是監(jiān)房穿出一個大洞。
他們紛紛逃離之后他又站在船尾操持船舵，離開故土遠走水淼他鄉(xiāng)。浩爺爺與一個漁家姑娘相遇結婚，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幸福的家。在浩爺爺出湖撒網捕魚的季節(jié)里頭，有侵略者闖進來搶走漁船燒了茅房，人也被抓進鬼子集中營挖礦石。只不過那礦石井被游擊隊炸掉了。浩爺爺就跟游擊隊上山打游擊，又被分配到敵后去搞秘密運輸，再次撐起了別一樣的船舵。
當船隊在自家的江面上楊帆前行時，卻遭到了侵略者的野蠻圍追堵截。浩爺爺讓藏有重要物資的船放下風帆，紛紛隱藏在水霧之中。自己則駕著滿張風帆的船只大搖大擺行進在敵人的視線之內，巡邏艇靠近自己的木船的時候他潛入水中摸到巡邏汽艇的底下。等敵人上船發(fā)現(xiàn)上當要去搜尋其他船只的時候，浩爺爺已經安好炸藥把汽艇給炸了。
浩爺爺爬上自己的船與船隊會和終于圓滿完成任務，滿懷喜悅回到家里卻只見到一片白地。浩爺爺失魂落魄扒開瓦礫廢墟，找到船友送給兒子的生日禮物，一直已被烈火燒裂成兩半的小海螺。浩爺爺帶著這只裝滿兒子心魂的海螺，四處尋找那個殺人放火的鬼子頭。整整三百天之后，浩爺爺讓這鬼子頭和他的碉堡，一起送進了地獄。
好爺爺神出鬼沒地又過了三百天，來到漁家姑娘和兒子的墳頭前來告別，第一次用他反反復復修補好的小海螺，吹響了他永遠的心愿：我們一起去看大海！于是鐵牛跑進浩爺爺?shù)姆块g里，翻箱倒柜滿屋子尋找終于在一個油光發(fā)亮的木盒子里，找到了那只修修補補很多次的小海螺。小海螺里容縮了太多浩爺爺?shù)耐?，鐵牛小心翼翼把小海螺捧到了好爺爺?shù)母啊?p> 鐵牛想要讓小海螺跟浩爺爺好好說說心里話，可不盡的往事早已在浩爺爺講故事的時候，輸灌到了鐵牛的心魂深處。鐵牛摒除雜念，對著小海螺仔細回憶繼續(xù)念念叨叨。侵略者終被趕出去以后，浩爺爺本想帶著他兒子的魂魄去海邊了卻心愿，翻身求解放的戰(zhàn)爭又已悄悄地來臨。浩爺爺操起船槳為部隊運送各種物質，并積極為很快到來的渡江大戰(zhàn)役作準備。
千里江面同時運送部隊的場面何其壯觀，百萬雄師直搗黃龍的氣勢何等殘烈！浩爺爺始終挺立在船上揚帆掌舵，一次次沖沖向岸灘，讓部隊前赴后繼投入槍林彈雨的戰(zhàn)場。當年和他一起出生入我的毛頭小伙一個個倒下，就剩下仍直立船尾掌控著船舵。就是漫天橫飛的彈片擊中也沒能把他擊倒，因為他還要去完成兒子的心愿，哦，我們要一起去看大海！
浩爺爺重傷全愈后就申請回自己的老家遠州，帶著那些兒時伙伴的英靈一起去重建自己的家園。剛剛安頓好各位英魂的歸宿，沒來得沒給兒子了卻心愿就全身心投入十八窩林場的組建。繼而熱火朝天的開發(fā)林場運送木材，為祖國建設開足馬力提供建材。無論風云怎么變幻，浩爺爺始終堅守在第一線。直到退林還林退耕還林，他似乎有了一個停下來休息的機會。
可浩爺爺在自己出生地的選舉中，被選為村委會支部書記，又一次被眾人推上船舵手的位子。浩爺爺這十來年帶領全村人整治梯田水里，再開山劈麻石把全村的路全整成石板路石拱橋。他說他能做的也就這些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幾次向村委會提出辭職的請求，說新時代需要新的領頭人，他實在跟不上腳步干不動了。
就在村委會討論他的辭職申請時，他聽說要建天臺山景區(qū)，他說他要去鄉(xiāng)里縣里市里依個老買個老，反復要求政府把通往景區(qū)的路修得經過自己村口。市委市政府經過論證之后答應了他的請求，理由一是支援老區(qū)脫貧二是這樣做并沒有增加太大費用。可路修到山腳下又因種種原因停下來了，也讓浩爺爺?shù)霓o職一拖再拖，讓兒子的心愿一次次達成不了。
但浩爺爺知道這路遲早是會修通的，所以他最近總是心情很輕松的到處看看，和所有人都笑嘻嘻地打打招呼說說話。不料天意難測，為了公共財產意外離世，為了兒子的心愿他又不能躺下，所以站立著遙望著那大?！ぁぁぁぁぁぐ?，對，大海！鐵牛跑回去找來錄音機磁帶，把大海的浪濤穿空水擊礁石海鷗翱翔歡叫，以及其他大海的聲音一遍又一遍重復著放出來。
鐵牛朦朦朧朧意識到浩爺爺好像有了一絲絲感覺，可又好像還差點什么。當他的目光觸及小海螺就完全明白了，他拿過那只小海螺湊在嘴邊嗚嗚嗚地吹了起來，又讓他的小伙伴在自己身后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哦，我們去看大海咯，我們這就去看大海！······”突見浩爺爺好像長長嘆了口氣之后，轟然倒了下去！只是那根涼棚柱子還直挺挺立在大堂門口----（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