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暴雨了一夜，終于在第二日清晨停歇了下來。天地間被瘋狂地洗刷了一遍，顯得明亮干凈，一塵不染。
墨玉早早地醒來，看著身邊還在熟睡的兩人，也不驚動，悄悄地起身，穿好衣服，披了條披風，便打開門，走出了院子。
前院里傳來了出家弟子作早課的聲音，墨玉不知為何，被那念經(jīng)聲所吸引，竟情不自禁地走入殿中，跪在眾弟子的身后，虔誠地祈禱。其實也沒有什么可祈禱的，只是人跪在這里，全身反而能夠放松下來，心無雜念，腦袋空靈。
經(jīng)聲停下，早課結束。墨玉跟隨著眾人，拜了三拜，而后起身，走出了大殿。沿著回廊慢慢走，便來到了昨日觀賞的菊園。
經(jīng)過了昨夜暴雨的摧殘，院子里的菊花已是花落滿地，有些落在墻面上，有些落在水澤中。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無論昨日是多么的風光耀眼，現(xiàn)在也不過是敗落的荒涼。
“麗妃娘娘起得真早?！?p> 墨玉回頭看去，是穿著袈裟的方丈。于是忙轉身見禮?！澳褚娺^方丈。”
老方丈微笑著問道：“娘娘的身體可好些了？”
“已經(jīng)都好了，昨日多謝方丈施藥?！?p> “傷好只是表象，內(nèi)里卻并沒有完全好，娘娘回去之后，還得繼續(xù)吃藥，只有內(nèi)里完全好了，娘娘的病才不會復發(fā)?！?p> “方丈慈悲，墨玉謹遵教誨。佛門本是清凈之地，因為我，而讓清凈之地染了污血，是墨玉的過錯。”
老方丈哈哈一笑，越過墨玉，走到菊花旁，伸手扶起了一株倒地的菊花，道：“佛門的確是清凈之地，可也不是沒有生死。心中有佛，心中自然清凈，心中無佛，則六根不凈。所以，佛來自心中，與外界無關。”
說的很簡單，也很容易理解，可是要真做起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澳駪M愧。受教了。”墨玉走到菊花旁，撿起地上掉落的一株菊花，仔細端詳。“這滿院的菊花，真是可惜了。”
方丈倒是釋然，“生命的開始必定伴隨著結束，花開花落，這是自然現(xiàn)象。”
花開花落，年年歲歲，今年去了，來年又重復。故景依舊，變的只是人而已。方丈轉身，面對墨玉，從衣袖里掏出一本佛書來，遞到墨玉面前，笑道：“娘娘若不嫌棄，請收下這本書，看過之后，也許心中便明朗了?！?p> 墨玉微低頭，雙手誠心地接過書，道：“多謝方丈相贈?！?p> “暴雨已歇，雨過天晴。娘娘可以快些回去，一路還可欣賞潔凈清明的風景?！?p> “多謝方丈提點?！?p> 方丈轉身，仰頭看著干凈明亮的上空，幽幽道：“佛講究前世今生，前世種了什么因，今世便收獲什么樣的果。娘娘是聰明之人，有些事不必過于強求。當知放下，自在?！?p> 放下，自在。這話說的是當下的她，還是以后的她？每個人若都能放下，這世間又怎會還有這么多的是非糾葛，恩怨仇恨。墨玉本還想再說什么，卻見老方丈已經(jīng)邁步離開了園子，修飾在拐角處。她看著手里的書，嘆了一息，也跟著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想容見到墨玉回來，沒好氣地對屋子里地眾人說道：“吶，我說的對吧，娘娘會自己回來的?！币郧霸跒跹由降臅r候就是這樣，時不時的就不見了人影。
墨玉不解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馬公公拍著胸脯，翹著蘭花指，道：“我的祖宗，你一大早的跑哪去了，我們還正準備去找你呢？”
趙丹岫也擔心道：“是啊，姐姐，你怎么出去了也不和我們說一聲？”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看他們一個個擔憂的表情，墨玉歉意道：“對不起，害你們擔心了，我只是到前院去走走而已?！?p> “暴雨剛過，天氣清冷，你就算出去，也不能穿得那么單薄?！彼究站娝淮┝思庖?，披了件披風，袖口下手臂柔弱如骨，心疼得緊。
“好了，各位，我知道錯了，就不要再數(shù)落我了。我餓了，能不能先用早膳??？”
眾人一聽主子說餓了，急忙忙活開來，倒水的倒水，傳膳的傳膳。墨玉看他們一副手忙腳亂的樣子，心里很是溫暖，至少還有人關心她不是嗎！
用過了早膳，就有小和尚過來傳話，說是紀府派了人來，要接墨玉回去。墨玉想想也明白，也不知道紀翡翠昨晚回去跟他們說了些什么，今天竟派了人來。也好，有免費的馬夫干嘛不用。
一邊笑鬧，一邊欣賞路邊的風景。那老方丈果然沒有騙她，大雨洗禮過后的風景，令人心曠神怡。一路走走停停，等回到紀府時，已是將近午時。
正堂里聚滿了紀府幾乎所有的主子，老夫人，紀剛楊夫婦，大少爺夫婦，二小姐三小姐，以及各個妾室，墨玉走進，被眼前的陣仗嚇了一跳。管家跟她說老夫人在正堂等她，可沒說這么多人在這里等她，干什么，開刑訊大會?。?p> 眾人見墨玉進來，紛紛起身，道：“見過麗妃娘娘。”
“起來吧！都聚在這里做什么，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老夫人道：“府里沒發(fā)生什么事，麗妃娘娘昨夜未歸，我們擔心您會發(fā)生什么事，因而在這里等候。”
看來他們并不知道她昨晚之所以回不來的原因，墨玉疑惑地看向想容，難道她沒有交代清楚嗎？請容擺擺手表示無辜，道：“我昨天已經(jīng)跟二小姐說過了，說您是舊疾復發(fā)才不能回來的?！?p> 紀翡翠連忙跳出來，怒道：“你胡說，你昨天只跟我說她要住在山上，沒說她舊疾復發(fā)?！?p> 想容雖然是個缺根筋的丫頭，但是重要的事她不會弄錯，墨玉冷冷反問，“是嗎？”
“是啊，不信你找我的丫鬟來對質，當時我的丫鬟就在身邊?！?p> 你家丫鬟還不是你的人，你說什么她聽什么?！凹热蝗绱?，那就是我們的錯了?！蹦裰S刺道，“大相國寺萬菊盛放，我有點流連忘返，因而誤了返家時辰。承蒙方丈相邀，在寺內(nèi)聽他誦經(jīng)講禪，受益頗多，卻沒想到讓大家擔心了，墨玉深感慚愧?！?p> “明明是你......”
“住嘴?！崩戏蛉撕鹊?，聽了想容的話之后，她也大概猜出了事實的幾分真相，尷尬地解釋道：“昨夜大雨傾盆，娘娘往返也多有不便，留在相國寺反倒更安全?！?p> “我也是這么想的。昨夜幸好有司空公子和趙小姐相陪，我才不至于這么無聊。我不方便出面，麻煩老夫人一會安排一下，帶上禮物登門致謝?！?p> 站在正堂里，也覺得尷尬，老夫人索性打發(fā)了墨玉，道：“但憑娘娘吩咐。天氣轉換，娘娘又舟車旅途，一會讓府上的太夫把把脈，以免有什么隱在的病患，也能防范于未然?！?p> 墨玉豈會不知老夫人的用意，眼角不經(jīng)意瞄了紀翡翠一眼，道：“老夫人安排就是。如果沒什么事，我先走了?！?p> “恭送娘娘?！?p> 看著墨玉一行人遠去的背影，老夫人哀嘆了一口氣。而后震了震手中的拄杖，喝道：“翡翠?！?p> 紀翡翠哆嗦了一下，老夫人是真的動氣了，于是慌忙地跑到她面前來，唯唯諾諾道：“老......老夫人?！?p> “跪下。”
以為是聽錯了，紀翡翠試探的抬起頭看她。老夫人又厲聲道：“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紀翡翠委屈地看了看母親，卻見她母親暗暗地搖頭，只好乖乖地跪下。
老夫人揚起手中的拄杖一揮，重重地打在紀翡翠的身上，伴隨著紀翡翠一聲慘烈地叫聲，剛走到門外不遠的墨玉腳步一頓，轉頭來看著身后的大門，猶豫了一會，終究還還是提布繼續(xù)前進。其實老夫人不用在她面前掩這場戲，她如果要教訓翡翠，找個僻靜的地方或者回她自己院子里去教訓好了。墨玉之所以不進去阻止，是因為她想，紀翡翠的脾氣性子，也需要少點教訓，長點記性。
想跟她來這一招，哼，不知道她是軟硬不吃的人嗎？
老夫人等了很久，也沒見門口處出現(xiàn)墨玉的身影，只能狠下心來又打了兩下，最后還是被紀伯遠攔住，紀伯遠跪下道：“老夫人，翡翠身子嬌貴，讓孫兒替她受這罪罰吧！”
“你給我讓開?！倍笥謱χo翡翠怒道：“你哭也沒有用，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墨兒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你還這樣的一意孤行，我上次的話你全當耳旁風了是嗎？”
紀翡翠忍著背后的疼痛，哭道：“老夫人，我知道錯了，請老夫人原諒?！?p> “原諒，你以為我原諒你，這事就完了嗎？”老夫人似乎是打累了，罵累了，跌坐在椅子上，受傷的拄杖差點倒地，好在有個眼尖的丫鬟及時扶住了它。老夫人喃喃道：“如果你昨晚就告訴我事實，就算是山崩地裂，我也得派了太夫上山去。可你偏偏什么都沒說，墨兒如果昨晚在山上有個三長兩短，又有司空家，趙家，和馬公公作證，到時候皇上能饒了你？我們紀家都得滿門抄斬，萬劫不覆?！?p> 沅氏訕訕道：“老夫人，沒那么嚴重吧！”
紀剛楊抬起頭，厲聲道：“你給我閉嘴，她今天這性子，都是你慣出來的?！卑雁涫虾鸬瞄]口不敢言，紀剛楊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女，道：“你昨天無端端的跑到大相國寺去干什么，去了就去了，還把禍事給帶到家里來。從今天起，到出嫁前，不準你再出門半步?！?p> 不準再出門，那不是要她的命嗎？紀翡翠抗議道：“爹......她又沒事，我......”原本還想再說下去，身旁的大哥卻扯了他一下，也只能作罷。看著周圍坐著的父母，還有她平時看不上的姨娘丫鬟，此刻都站在一旁，看著她的笑話。她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做皇后，要讓那些今日看她笑話的人，通通踩在腳下，她要讓紀墨玉償還，她今日所受的奇恥大辱。
老夫人看著翡翠眼里流露出的恨意和狠絕，不由得搖搖頭，難道一開始，她就選錯了人嗎？“你今天就在這里跪著，酉時之后才能起來?！?p> 酉時，現(xiàn)在才剛過午時，難道要讓她在這里跪上三個時辰嗎？那她的腿豈不是要廢了。紀剛楊心疼道：“母親，會不會太過了，墨兒根本也不介意翡翠的過錯?！?p> 老夫人沒好氣道：“你以為我是做給她看的，我是做給她身邊那位看的?！?p> 墨玉身邊有分量一點的人，當屬馬公公。墨玉在大相國寺里發(fā)生的事，這位馬公公定然一字不差的報告到皇上的耳里。
“你們也下去吧，今日這堂內(nèi)的事情，誰也不準說出去半個字，否則，家法處置。”老夫人吩咐道，罰歸罰，可家丑不得外揚。
“是?！?p> 回到了墨蘭軒，馬公公便找來太夫，為墨玉診脈。太夫開了一些藥，囑咐墨玉要好好休息，不要多心，大抵和在大相國寺里的方丈說得差不多。然后又讓馬公公去休息，昨夜估計他也睡不安穩(wěn)。
屋里只剩下想容和碧月，以前是云上和想容一起伺候她，現(xiàn)在碧月代替了云裳，還真有些不習慣呢！“想容，你也去睡吧，碧月留下就好?！币娝龕瀽灢粯返?，笑道：“又怎么了，剛才不是很高興的嗎？”
想容撇撇嘴，抱怨道：“娘娘，他們剛才也太過分了，就那樣讓你站在大廳里，不讓座也不上茶?！?p> 墨玉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這紀府里是什么身份，哪配與他們平起平坐?！备螞r，紀翡翠就要進宮了，她才是他們要捧的主。
“娘娘，你可真委屈。好歹你也是皇妃，他們一點面子也不給，就昨晚的事情，他們也沒讓二小姐過來給你賠罪?！?p> “你家主子我又不是小氣的人，再說了，他們要真是讓紀翡翠過來給我賠罪，我反而奇怪呢！我倒是好奇，你為什么不待見云裳？”
想容垂下頭來，小聲道：“娘娘以前都不問，怎么現(xiàn)在才問??？”
“因為我一直在等你自己說啊，可是等到現(xiàn)在你也沒說。”
“因為娘娘自從醒來之后就不怎么理會她了，娘娘不理會她，那想容也不理她?！彼遣辉趺绰斆?，可是眼里勁還是有的。
原來是因為她的緣故，可是不對，以他們倆的關系，不會因為她而有所改變。墨玉肯定的說道：“你在說謊?！?p> 想容急了，跺著腳尖道：“我沒說謊?！?p> 沒說謊，鬼才信呢？想容說謊有一個特點，當她在說謊的時候，眼睛總是無處的亂瞟?！澳悴幌胝f我也不逼你，你們雖然不是親姐妹，可是情分不比親姐妹的差，我不希望你因為其他的事情或者其他的人，而放棄了你們之間的情誼?！?p> “娘娘不是其他人?！?p> “你說什么？”
想容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低下頭閉上嘴巴，不敢看墨玉的眼睛。墨玉復又問道：“是因為我？”
想容低下頭來，小聲地說道：“她傷害娘娘?！?p> 墨玉略微震驚地看著她，她從沒想過對于那件事，想容也知道一些事情。她心思單純，頭腦簡單，怎么可能想得到呢？“這話是誰跟你說的？”
云裳指了指身邊的碧月，道：“碧月說的，碧月說娘娘出事之前，她就整天心不在焉的，娘娘出事了之后，她整個人都變了，她心里肯定有鬼?！?p> 墨玉實現(xiàn)看向碧月，問道：“你這么說的？”
碧月點點頭，不說話，當是默認。墨玉眼神有些迷離，她的宮里，到底還有多少不簡單的人，還是說呆在宮里久了，一點的風吹草動都能聯(lián)想到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