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嫁去夫家,與其依賴娘家出頭,不如多些銀子傍身!靠別人,不如靠自己!”
一個六歲的小娃兒,嘴里談著“姑娘嫁去夫家”這樣的話題,怎么看怎么驚悚!夫妻兩個愕然,剛才那夫妻相知相親的柔情被四丫一段話沖得一干二凈。
兩人對視一眼,心里不約而同地閃過一個念頭,“到底不是農(nóng)戶家的孩子,這見識,就是不是農(nóng)戶家里能養(yǎng)出來的。也不知道,四丫的親生爹娘是怎么樣的人,這么可愛聰慧的孩子,怎么舍得丟掉呢?”
兩人的腦回路一致,短暫的震驚過后,都平靜下來,似乎四丫這么聰慧,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四丫小時候的表現(xiàn)太過耀眼,以至于夫妻倆都深信四丫不會是普通的丫頭。
不過,聰慧歸聰慧,萬氏并不相信四丫能懂什么夫妻生存之道,畢竟還是小毛孩子,再早慧也只是個六歲的孩子,她能懂什么呢?
萬氏看看房里的幾個孩子,大丫最大,13歲,轉(zhuǎn)眼也到議親的年齡了;二丫12歲,大丫定好人家就得緊跟著張羅二丫了;三丫小一點,11歲,可也不算太小,村里不少11歲的姑娘都已經(jīng)訂親了呢。
四丫最小,才6歲多一點,可她早慧,思想似乎比三丫還成熟些。那么,有些話,也應(yīng)該跟孩子們說說了,這樣孩子們以后到了婆家,才知道怎么跟婆家的人相處。
“四丫,你說要依靠自己,女人天生就那藤蔓,依靠自己是不成的。女人啊,嫁到婆家要記得兩句話,一是母憑子貴,二就是娘家好,夫家也要高看你一眼。你們也大了,有些話娘也要跟你們說道說道。四丫,你說娘不如花娘子……”
四丫下意識地辯解,“我沒有說過娘不如花姨……”
萬氏微笑,“好好,是我記錯了,你沒說過。”心里卻透亮,四丫定是覺得花娘子很威風(fēng),而她很無能的。花娘子多硬氣啊,不但在婆家腰桿挺得直,出門腦袋也昂得高啊。說起話來,也帶著一股藐視一切的氣魄,好像一切都不在她眼里似的。
“反正,娘是不如花娘子的。你說花娘子,為啥在人前人后,都能抬頭做人?為啥娘在你阿奶面前,都是伏伏貼貼的,跟那小羊羔似哩?人家花娘子有做族長的兄弟,你娘我有嗎?我別說做族長的兄弟了,就是做乞丐的兄弟都沒有一個。”
大丫、二丫、三丫聽得齊齊點頭。她們都是可以議親、或轉(zhuǎn)眼就要議親的姑娘了,萬氏說的這些,她們都非常贊成,隱隱約約也想過將來會嫁給什么樣的人,卻沒有想過,將來怎么樣才能在夫家高高地抬著頭過日子。
像她娘那樣伏低做小,自己男人養(yǎng)著一家子,在家里卻沒有半點管家權(quán)力的生活,她們是一點都不想過的!
“娘,那以后我們是不是都要過得很慘?”二丫滿心憂慮,“娘,我們姐妹跟你一樣,連個做乞丐的兄弟都沒有?。 ?p> “說得什么話!”張三郎給她扔了個白眼,“你娘能跟你比嗎?她是在咱家做童……嗯,她娘家人在災(zāi)年里全都死了,就剩下她一個,從小就在咱家長大在的。你不是有虎兒,猛兒哥哥兩兄弟嗎,怎么說沒有兄弟了?”
“那又不是親兄弟。”三丫道,“我爹娘是我爹娘,他爹娘是他爹娘,都不是一個娘生的,能跟花娘子和他哥一樣嗎?虎兒、猛兒哥能像族長伯伯護著花娘子一樣護著咱們姐妹嗎?”
張三郎敲了女兒一記暴栗,“你們姑娘家就是心眼小,跟繡花針那眼差不多。就是因為不是親生的,所以才要從小培養(yǎng)情份。爹爹才這么賣力地干活,供猛兒和他爹讀書,讓虎兒姐弟倆吃好的。等他們將來長大了發(fā)達了,還能不記著爹爹的這情份?所以,你別沒有事沒事地記恨虎兒又有雞蛋吃了,就你們沒有!我告訴你們吧,要把眼光放長遠,幾個雞蛋算個啥?你們出嫁以后,都得指望著他撐腰呢?!?p> 說到這里,張三郎洋洋自得,“你們的爹爹又不是傻瓜,自己的孩子沒雞蛋吃,侄子有雞蛋吃?你們的爹爹眼光精明著呢,這叫什么來著?什么線,什么魚?我聽鎮(zhèn)子里先生說過的。”
四丫強忍住笑,說道,“放長線,吊大魚?!?p> “對,對,就是這個,就是這句話。”
四丫憋得快要內(nèi)傷了。要不是聽張三郎這番談話,她一直以為張三郎是一個木訥老實的傻人。原來,張三郎是一個自以為精明、胸中有溝壑、老謀深算的人才啊。
大丫道,“可是,爹能保證猛兒哥哥,虎兒弟弟他們以后一定能對我們姐妹幾個好嗎?他們會記著這情份嗎?”
二丫努嘴,“我看肯定不記得。他們兩個現(xiàn)在對我就不好?!?p> 三丫跟風(fēng),“反正肯定沒有親兄弟好。”
大丫道,“以前阿爺在的時候,我還聽阿爺說過農(nóng)夫與蛇的故事哩。農(nóng)夫好心救了一條蛇,可那條蛇后來卻吃了它。阿爺說,不是所有人都知恩圖報的,要幫助支持對方,也得看對方是怎么樣的人。”
張三郎愣住,“可那是你們的堂兄堂弟,又不是蛇。不對,你這孩子,怎么把你堂兄弟當成蛇?他們是你堂兄弟!”
三丫卻想到另一邊去了,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大姐,有那么大的蛇嗎?能把一個農(nóng)夫吃掉,那得有多大呀?”
“這,我也不知道,起碼得有水桶那么大吧?”
“水桶那么短,怎么能塞得進一大人?”
“我猜一定有水桶那么粗,然后有,嗯,有一根扁擔那么長。”
……萬氏不是想教她們?yōu)槠拗绬??怎么成了議蛇大會了?
咳,歪樓了。
四丫含笑看看一旁無奈的萬氏,又看看被孩子們七嘴八舌堵得沒有大道理可講的張三郎,覺得這小小的屋子里,蕩著濃濃的溫馨氣息。
父母努力地想為孩子們創(chuàng)造美好的未來,而孩子們對父母的行動,雖然不支持,可也沒有抱怨和責(zé)備。雖然張老太給三房一家?guī)硇┎挥淇?,可三房一家子,卻是和樂融融的。
雖說張三郎和萬氏的思想在她看來十分奇葩,可這是這個時代下的產(chǎn)物。小農(nóng)經(jīng)濟背景下活著的人們,天然地有一股小農(nóng)意識。她想要給萬氏和張三郎洗腦,就得先了解他們腦袋里裝的是什么,才能有的放矢,一舉中的。
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嘛!
不過,張三郎居然覺得大房、二房的兩個男丁是她們姐妹幾個的依靠,那想要說服他同意分家,那估計很難了。而且,看樣子張三郎很早就抱著這種想法了。這不僅僅是張三郎的一個念頭,這是張三郎奉行了半輩子的信念。
勸人打消一個念頭都未必容易,何況是要讓人要改變一個信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