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周祺鈺的情況傳出來的時候滿朝嘩然。
安妃作為三皇子生母聽聞此事心痛不已,素妝白衣長跪于皇后寢宮之外,請求皇后娘娘允其為皇帝殉葬,并將朝陽公主托付給皇后望皇后垂憐為朝陽公主尋得一個好的歸宿。至于三皇子,安妃卻沒有為他求皇后什么,而是請求太子念在兄弟一場,可憐他這個弟弟本就胸無大志,不學無術,如今又落下這樣的病癥,望太子在登基之后不要留他在朝堂,最好給他找個合適的寺廟出家去吧。
皇后沒有出來見安妃,安妃磕了頭回了自己的宮殿自盡了。
三皇子剛剛蘇醒,又聽說了安妃的事,當即又昏了過去。朝陽公主哭倒在安妃的寢殿,三皇子卻始終留在皇后的寢宮里昏迷不醒。太醫(yī)多次商議救治卻絲毫不見回轉。
喪鐘敲響,太子臨朝,王尚書只能拖著病身子從旁輔助致力國喪。禮部如今還在王尚書手里,怕自己身子不好耽擱了大事,王尚書主動將禮部交到了勞國舅手里。出手之前他首當其沖提出國不可一日無君,請求太子早日登基。
他這樣算是主動對勞家示好,就憑著這一點勞家也不能卸磨殺驢,太子登基之后皇后還得是太后,王家父子在朝中的地位也不會動搖。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不能忍也要忍。
勞國舅站在一邊摸著胡須看著跪在太子眼前的滿朝文武,目光最后停留在跪在最前面的王尚書身上。
不久之前就有人報信給他,這個王尚書在北邊弄了好大的動靜,據(jù)說他手里已經(jīng)掌握了不少勞家的把柄。據(jù)他所知這個王子桓可是個很有原則的,這么多年剛正不阿的官聲可不是沽名釣譽??伤袢諈s對自己這般示好卻是為何?難道他根本沒查到什么?仔細想想或許自己真的多心了,他認識王子桓少說也有十幾年了,他若是真的查到什么哪里可能對自己這般恭敬?眼下他嫡親的姐姐王皇后做太后已經(jīng)是鐵板釘釘?shù)氖铝?,他手里又管著六部,若說他是巴結自己似乎也說不上。想到多年之前自己就高看了王家姐弟,以為表妹的死是王家姐弟所為,逼的王皇后飲下絕子湯,差點弄巧成拙害得太子身份曝光。
還好王皇后是個心善沒腦子的,否則太子的地位豈能保留至今?如今這個節(jié)骨眼上千萬不可節(jié)外生枝,先保的太子登基再說。到時候唯一知道太子身份的淮安侯府只要被處理的干干凈凈,這天下還不就是勞家的!
勞國舅沉醉在自己的喜悅之中,全然忘記了身處何處。緊跟在王尚書身后的王少巖冷不丁說了一句,“勞國舅,咱們都跪下來求太子登基,您作為太子的舅父難道就沒什么表示嗎?”
勞國舅終于回神過來,這才發(fā)現(xiàn)所有朝臣皆已下跪,作為唯一站著的人就顯得分外顯眼了。
可他到底是太子的親爹,真的要給自己兒子下跪嗎?勞國舅猶豫了一下剛準備跪下,就聽太子沙啞著嗓音道,“舅舅該是想什么事情出神了,少巖千萬不要多想。眾位愛卿還是趕緊平身吧,愛卿所言孤自是明白,眼下邊境戰(zhàn)事未平,母后病重,安妃隨父皇而去。二弟與梁貴妃之事還未處理,三弟又是這般……孤身為太子自然不能推卸責任,國舅既領了禮部登基一事就有勞您操勞了。還有王尚書……孤,明白你如今也是百事纏身,可如今父皇和孤更需要你,還望你先將自己的事姑且放一放,先把國喪幫著孤主持好了?!?p> 王尚書連忙應是。這太子對勞國舅還真不是一般的信任啊,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幫著勞國舅回敬王家父子一下。這算是為勞國舅在朝堂上立威嗎?只是現(xiàn)在太子還沒有真正坐在那張椅子上,一旦他真的坐上去,他就不信他們之間還能保持這種絕對的信任多久?
年關將至,原本應該熱鬧非凡的大街小巷卻處處透著冷清,皇帝駕崩舉國哀悼一個月,連即將到來的新年也沒人敢過了。
王家父子忙著之喪,幾乎是腳不沾地。老太太的身子雖然已經(jīng)痊愈卻是大不如前了,主持中饋這樣的事她已然是力不從心了。王尚書將玉姨娘請出了翠竹苑跟著老太太學習。席翠趁機將瑞娘召到了露居,放在自己身邊。
老太太因為之前就答應過讓露居自己找人牙子買人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玉姨娘則是新手上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覺得這件事既是老太太應下的也就不再說什么了。于是當初的楊姨娘搖身一變成為了現(xiàn)在的瑞娘,就這樣堂而皇之的重新回到了王家。
有了瑞娘之后席翠更加省心省力了,吳嬤嬤每每要帶著自己去看鋪子她多會帶著瑞娘,吳嬤嬤雖然心有不滿卻也無可奈何。
這個年關緊張忙碌的過去之后,大年初一太子登基。
在這之前王尚書將禮部交給了勞國舅,刑部給了一直跟著太子的張念平,此人是真正的太子家奴,唯一的女兒也進了太子府,他跟著太子與勞國舅全無關系。其實那個時候所說的交給只能說是王尚書出讓,卻不能算是勞國舅跟張念平真的接管。因為那個時候太子并未登基,王尚書讓出來太子卻沒有權利直接下旨任命。王尚書這么做只是做出這樣一個姿態(tài),免了太子對自己的猜忌。
太子登基改國號元豐初年。立王皇后為皇太后,追封其生母齊氏為母后皇太后。太子妃錢氏為皇后,張念平之女張氏為貴嬪,妃位上一個人沒有。
三皇子周祺鈺賜親王爵,承其生母安太妃遺愿命其國喪之后于皇覺寺出家為僧。四皇子因為尚未成年隨其母妃繼續(xù)留在宮中。
局勢算是初步穩(wěn)定下來了。
王家父子難得的回家較早,兩人竟一前一后進了露居。
瑞娘正跟席翠一起陪著蕓婷說笑,聽到王尚書清冷的聲音瑞娘的手猛地一哆嗦差點把手里端著的茶盤給掉在地上。好在蕓婷聽到王少巖的聲音立馬跳起來跑到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這才免了瑞娘暴露的危險。
父子倆跟著蕓婷進來之后瑞娘福身退下,席翠趕緊去奉茶,兩人并排退出去。王尚書大踏步走過瑞娘身邊,絲毫未曾察覺此刻彎腰福身的奴婢就是曾與自己朝夕相對的楊姨娘。
出了門瑞娘長長舒了一口氣,方才聽到他的聲音心立刻就被提到嗓子眼上,到底是與自己同床共寢數(shù)載的人,面對他她的心情說不出來的復雜。一方面擔心他認出自己壞了之前所有的謀劃,一方面又希望他認出自己或許打從心底還是期望他們之間的感情多少有幾分真心存在的。
可他到底還是沒認出自己來……是該慶幸還是該難過呢?瑞娘自嘲的冷笑一聲,這樣更好不是嗎?反正這些年自己并沒有真的去愛那個男人,如今能活著離開他,還能得償所愿報了當年的血海深仇,這個機會何等的難得?眼下最重要的事再也不會跟這個男人扯得上半點關系了,如今她需要做的事情只有兩樣還了席翠的恩情,報了該報的仇。
王尚書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露居?;蛟S是當他們父子結伴而歸之時他從自己兒子的眼中看到了對家的期待和喜悅吧?想到自己似乎從來不曾對和居產(chǎn)生過那樣的期待,唯一有些感覺的海棠苑也早已化為灰燼了。想起蕓婷不過是一個心智不全的女子,可自己兒子臉上的幸福卻是發(fā)自內心的,這不由讓他對自己這個兒媳婦產(chǎn)生了興趣。
結果還沒進門就看到一個清麗的小身影蹦蹦跳跳的迎上來,歡歡喜喜的拉著王少巖進門。那樣純真坦然的笑臉是他不曾見過的,如今自己坐在一邊看著蕓婷拉著王少巖左一句右一句的東拉西扯,好像真的讓人暫時忘記了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
劉氏雖然是不擇手段,可是此刻他不得不承認,那個女人確實給自己的兒子找了個好媳婦。女人就該給男人溫暖舒心的感覺,若只是會打理家事,卻讓人親近不得,不見得就是好事。至少現(xiàn)在在他眼里,席蕓婷就是不錯的,掌家這種事找?guī)讉€靠得住的管家嬤嬤就差不多了,可真要做到夫妻之間貼心貼肺的親近卻是十分不易的。
席翠端上茶,安靜的在一邊站著。
這樣的氣氛看上去很是寧和。只是在大家都沒有想起劉氏的時候。
三日休沐之后,新皇帝第一次早朝,王家父子去的很早。這次他們又是結伴而行,王少巖總覺得父親這些日子有些不大一樣。
果然早朝上,王尚書遞上了致仕的折子。他將兵部與工部也還給了皇帝,而之前他交出的禮部跟刑部雖然當著當時還是太子的面給了勞國舅跟張念平,而皇帝登基之后并未有所不滿,那他更早之前交給王少巖的吏部跟戶部還是經(jīng)過先皇默許的,自然也無需在當著皇帝的面提及。
要知道這王尚書如今也不過三十七八歲年紀,此時致仕,新皇登基他這是想搞什么?他這步棋走得沒人看得懂,皇帝自然不會答應,他剛剛登基尚未試清楚水深水淺,雖然有勞國舅幫襯著自己,可他到底是做皇帝的人怎可任由勞國舅一家獨大?哪怕他是自己最信任的舅舅也不能,留著王尚書至少還能在朝堂上多少牽制一下勞家。
勞國舅聽王尚書這么說心里還是很滿意的。如今六部王家已經(jīng)讓出來四個了,刑部的人雖然不是自己的,可到底是皇帝的,禮部在自己手里,只要再掌握了兵部跟工部,這文臣武將里頭可就沒人能與他勞家相抗衡了。到時候跟皇帝講明白整件事,告訴他真正的身份,根本無需動用一兵一卒,這天下可就姓了勞了。
可這時候他卻聽到皇帝挽留王尚書的話,“王卿可是對朕有何不滿?朕初登大寶,正是用人之際,王卿卻要在此時離朕而去嗎?”
“皇上恕罪,臣實在惶恐?!蓖跎袝蛟诘厣希p手撐地果真是誠惶誠恐的模樣,“臣本就是一介武夫,沒什么腦子,不懂變通。先皇在的時候讓臣管著六部那實在是趕鴨子上架,臣推脫不掉,期間干的那些事多多少少都是先皇跟姐姐私底下指點著臣的。否則就臣這兩下子怕早就折了。后來先皇身子不行了顧不上臣了,的虧了臣有個懂事聰明的兒子幫著臣管著最難管的戶部跟吏部。就這臣還是被里里外外的事情攪得家宅不寧,年前那件事臣都沒臉說……臣就是怕皇上您誤會這才先將禮部跟刑部交出來,見您沒反對這才撞著膽子想撒手的……”
“……”皇帝看著王尚書的頭頂,半天沒說話。他之前做太子的時候對這個王子桓也是調查過的,他說的這些確實不假。難怪父皇對王少巖如此偏愛,不惜為他排除眾意破格提拔,想必父皇早就預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了吧。可是無論如何,王子桓不能在這個時候退出去,至少在他將王少巖提拔起來之前王子桓就是擺設也得放在那里?!巴跚溥^謙了,你有幾分本事朕還是知道的。你若是覺得累了,這六部里頭你可以挑選一個比較輕松的先管著,剩下的朕先幫你管著,馬上就到春闈了到時候你且?guī)碗蘖粢庵嬲业胶线m又有能力的你要走朕絕不強求。只是目前你可不能就這么撒手不管啊……”見王尚書的肩膀抖了抖似乎還想說什么,皇帝接著說,“這件事就這么定了,尚書令的銜你還領著,什么時候找到了能接替你的人再還給朕也不遲。”
皇帝這一番話讓王尚書無法拒絕,更為他收攏了不少老臣的心。滿朝文武除了勞國舅幾乎都伏地高呼萬歲。
王尚書臉上做出為難的表情,眼睛卻瞟向勞國舅,果然他還沒來得及擺放好自己的位子,只是這么一個試探就讓他看到了這對父子的嫌隙?!凹热蝗绱死铣颊埱蠡噬献尦脊苤げ堪桑@里邊沒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事。”
皇帝見他選了工部,而且說出了這樣的理由,心里多少震驚了一下。這個王子桓果然是個實誠的,難怪能得到父皇的信任。
退朝之后王家父子結伴而行。王少巖一路上磨磨唧唧的幾次都想開口卻始終不知道該怎么說,分開之時王尚書悄悄將一張紙條放到了王少巖手里。
左右無人之時王少巖打開一看,“以退為進,得了新帝信任,再行那挑撥之事。”
原來如此……王少巖此時才發(fā)現(xiàn)一直以來他從來不曾真正的了解過自己的父親,原來他才是真正的懂得為官之道之人。
挑撥勞國舅與皇帝的關系是打破如今朝局的唯一方法,自己不是沒想到,也曾經(jīng)嘗試過。就在那次父親領著眾大臣勸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登基的時候,原以為是個不錯的機會沒想到卻弄巧成拙,讓皇帝給勞國舅立了威??稍倏纯唇袢崭赣H所做之事不慌不忙,有條不紊達到的效果卻是立竿見影的。
另一邊勞國舅卻還沒有察覺到皇帝對他的不滿,下朝之后他追著皇帝到了上書房。
見他似乎有話要說,皇帝揮揮手支退了左右。今日朝堂之上勞國舅臉上的不滿他不是沒看見,可就算他不滿那又如何?
“皇上你為何不順勢免了王子桓的差事,之前咱們雖然在六部里安插了不少自己人,可這明面上六部還是他王家的。好不容易他主動交出來咱們?yōu)楹尾豁槃萁恿??”勞國舅看都沒看皇帝的臉色就開口了,在他的心里皇帝是自己的兒子就該與自己一條心,可他卻忘了此刻的皇帝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他更加忘記了,就算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會不會愿意接受那個身份還說不定呢。
“舅舅你這么說就不對了,朕能登基王子桓可是出了力的,今日大家都看著他王子桓辭官可以說是急流勇退,可我要是就坡下驢那可就是過河拆橋了。你也知道我初登大寶,根基還不穩(wěn),正是需要籠絡人心的時候?!痹僬f了要是真的叫王子桓走了,你還不上趕著將六部都握到你自己手里,到時候文臣武將可都是你勞國舅說了算了,我這個皇帝豈不成了擺設?
“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錯過了這個機會怕是想打壓王家可就難了……”勞國舅一臉的可惜。
“舅舅你又多想了不是?朕是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這權利富貴朕想給誰自然給的,可要是哪天朕不樂意了,想要收回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再說了,朕的身邊不是還有舅舅你在嘛,朕再怎樣也不會讓旁人越過您去?!币膊荒茏屇銊诩乙患要毚罅?,否則我這個皇帝該怎么做下去!
“這倒是……”勞國舅不疑有他,點頭應是。
兩人又聊了一些事情,勞國舅才離開。
皇帝看著他消失在門口的身影,久久才收回目光。
還是齊豫看得透徹,做皇帝就是不能依靠任何人,哪怕那個是是你至親的人也一樣??磥碜约旱降资墙o了勞國舅太大的優(yōu)待了,搞得他都不知道自己該站在什么位子上了。如若不然他如何敢追到上書房來質問自己在朝堂上的決定?長此以往,事情可就不怎么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