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只覺自己此刻的心情復(fù)雜無比。
看著眼前金發(fā)少女慘白的臉色，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果然沒有出錯。
而更讓他為難的是這個少女明顯也知道自己的真實狀況，她知道自己其實早已經(jīng)死去了的事實。
有的時候，將某些人所不自知的不幸親口告訴他，或許就是一種殘忍。但是，伊恩一直都認為，將某些人想要隱瞞的不幸當著他的面揭發(fā)出來卻是一件更為殘忍的事情。
一時之間，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再次開口。
“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個......你說莉莉絲學姐已經(jīng)死了，究竟是......”
眼見著伊恩與莉莉絲陷入沉默，卡蜜拉將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轉(zhuǎn)動，只感到摸不清頭腦。莉莉絲學姐明明就還活得好好的，為什么黑要對著她說，她已經(jīng)死了？
其實不只是她，在場的其他人都感到莫名詭異。然而當他們看到莉莉絲越來越凄慘的表情時，在他們心中都隱隱覺察到這位劍圣閣下所說的恐怕并非虛言。
“閣下，非常感謝您之前的援助，但是，您所說的到底......”見伊恩并沒有回應(yīng)卡蜜拉的詢問，作為導(dǎo)師的阿道夫走上前來說道。
“抱歉，我稍稍聽到了你們之間的一些談話。”伊恩深深嘆了口氣道：“這個女孩她并沒有騙你們，帶著她你們確實逃不出煉獄荒原?！?p> “什么？”
“黑，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愿意我說出來，那么就和我一起離開他們，好么？”伊恩沒有回答阿道夫與卡蜜拉疑問，而是轉(zhuǎn)頭向著莉莉絲問道。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揭開這個少女的秘密。但是讓她繼續(xù)同這些人再呆在一起的話，對于其他人而言卻又是極其危險的。
莉莉絲望著他，淡淡地說道：“然后呢？找個沒人的地方殺了我么？”
“你應(yīng)該知道，現(xiàn)在的你已經(jīng)不可能回去圈內(nèi)了?！卑l(fā)覺了少女自眼底中透露出來的絕望色彩，伊恩只覺得自己說出來的話干巴巴得極不是滋味。
“嗯，我知道的。”莉莉絲低下頭抱膝而坐，仿佛想通了什么卻又不愿意去面對什么似地埋頭悶聲道：“既然你已經(jīng)看出來了，那就告訴他們吧。我不敢自己說出來，但是卻也已經(jīng)不想再隱瞞了?！?p> “喂喂，你們到底在說些什么呀，我怎么一點兒都聽不懂呢？”預(yù)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將要發(fā)生的埃蘭一下子從地上爬了起來，焦躁不安地抱怨道。
“先前當我用劍吟將幾乎所有惡魔吸引過去的時候，仍然有數(shù)十只劣等惡魔對你們緊追不放，這一點你們還記得吧。”得到金發(fā)少女許可的伊恩難言地看了她一眼，說道。
“?。『?，那個的話是因為我的心象封絕儀在之前求援時損壞了的緣故?！甭牭揭炼魈崞疬@一點，卡蜜拉連忙辯解道：“當時真的是犯了個不可饒恕的大過呢。不過后來阿道夫老師把他自己的心象封絕儀給我了。”
“傻丫頭，你真的以為是因為這個原因么？”伊恩轉(zhuǎn)過頭來苦笑道。經(jīng)過嚴苛訓練后已經(jīng)可以完全掩蓋住自身情緒波動的他在之前倒是完全沒發(fā)現(xiàn)還有這么回事。
“難道不是么？”
“忘了么，卡蜜拉。我告訴過你的。當惡魔們被格外強烈的情緒波動源所吸引的時候，它們會選擇性忽視其他的情緒波動源，甚至于會為此無視近在眼前的獵物！然而，那幾十只惡魔在劍吟的覆蓋范圍內(nèi)就一直追著你們了?！?p> “哪個，難道不是因為你的失誤么？”聽到伊恩再度復(fù)述出之前他所說過的理論，完全都已經(jīng)快要將之忘光了的卡蜜拉小心翼翼地狡辯道。事實上，如果不是阿道夫老師先前透露了伊恩的身份，這個少女恐怕真的會一直認為，那是由于他的失誤所造成的。
“你真的這么認為？”雖說沒人能看到，但是伊恩仍舊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你是說，它們違背了自己的本能？”感受到伊恩語氣中些微的怒意，卡蜜拉連忙擺正自己的姿態(tài)，在思考了片刻后不敢確定的回答道。
“沒錯?！币炼鼽c了點頭，先前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的欺瞞計劃成功了，但是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只是對方壓制不住大多數(shù)惡魔的本能而被迫放棄了對于絕大多數(shù)惡魔的控制而已。
“那么，卡蜜拉，你覺得什么情況下劣等惡魔這種只憑本能行動的惡魔會違背自己的本能呢？”
“嗯，被上位者支配，或者說被上位者控制......”說著說著，隱隱想到了什么的卡蜜拉忽然覺得自己說出來的話有些發(fā)顫。
沒有理會少女的顫音，伊恩繼續(xù)引導(dǎo)式地追問道：“那么，為什么被支配或者說控制著的惡魔會一直追著你們？”
“因為......”
知道少女已經(jīng)明白過來的伊恩打斷了她的話，回過頭來望向一直埋著頭抱膝而坐的莉莉絲：“因為那個支配者，或者說控制者就在你們當中啊?！?p>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將難以置信的目光轉(zhuǎn)向那個金發(fā)的少女。
“騙、騙人的吧，黑?！笨劾挥X自己的舌頭都開始打結(jié)了：“莉、莉莉絲學姐，怎么會是惡魔呢？”
“人類外貌的惡魔什么的，以前聽都沒聽說過。”
“不可能，不可能的，這個孩子雖然性格是惡劣了些，但是，她是和我們一起自圈內(nèi)出發(fā)的，再怎么說她也不可能會是惡魔的。”阿道夫連忙否認道，他實在難以相信會有這種事情。
“她當然不是惡魔。”對著混亂的眾人，伊恩再度開口道：“在煉獄荒原諸多的中位惡魔里，有四種惡魔進化有支配或者控制的能力?！?p> “在這其中，有一種名為潘賽魔的稀有種，它們的數(shù)量非常稀少，也只有極其少數(shù)的人知道這種惡魔的存在。這種惡魔雖然被列為中位惡魔，但是它并不強大，單論戰(zhàn)力而言這種惡魔可能連劣魔都比不上。但是，它卻擁有凌駕于其他掌控類中位惡魔之上的召喚力與支配力，以及一個足以令人發(fā)狂的稀有特性。”
“是...什么？”知道這里就是重點的卡蜜拉忍不住問道。
“知道這種惡魔的人都知道它還有另一個名字，”伊恩頓了頓，他覺得此刻的自己簡直殘忍至極，但是終究還是將真相說了出來：“寄生魔。它可以在某人受到致命傷害，但是大腦卻尚未完全死亡之時寄生在那個人體內(nèi)，與之共生?！?p> “它可以讓這個已死之人，再活上一周乃至半個月的時間，并會在這段時間里不斷汲取那人的靈魂，招引魔群保護自己。直至破殼而出，完成通向上位惡魔的進化?！?p> “那也就是說，莉莉絲學姐她......”終于知曉了真相的卡蜜拉強迫著自己吐出這幾個字后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再也發(fā)不出聲音來了。
“就是這樣的哦！”不知何時，金發(fā)少女已經(jīng)抬起了臉，兩道明顯的淚痕正掛在上面：“就如他所說的那樣，我啊，已經(jīng)死了哦?！?p> “等等，”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的安迪猛地大叫道：“如果說你被寄生了，那么這兩天來忽然襲擊圍困我們的魔群......”
“沒錯，那就是被我所引來的。而且過不了多久，藉由潘賽魔的召喚力，依舊會有大量的惡魔聚集過來?！?p> 聽到莉莉絲的自白，其余所有人都望向她，瞪大了眼睛。
“為什么？為什么要隱瞞這么重要的事情！你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因你而死嗎！”安迪如同道出了眾人的心聲般咆哮道：“卡倫，阿魯，卡蘭德......他們，他們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而死的，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但是如果我選擇了告訴你們，你們又會怎么做呢？”終于被揭露出了最大秘密的莉莉絲如同失去了所有理智般地狂吼道：“你以為我不知道是因為我的緣故才引來的那些惡魔么？你以為害死了他們我心里真的就一點都不難受么？他們同樣是我的同窗啊，里面同樣有我的摯友?。 ?p> “那你為什么還不去死！”情緒激動的安迪跳起來就想要去揪她的頭發(fā)，卻被一旁的阿道夫一把制住！
“換了是你，你會選擇去死嗎？！”再也承受不住內(nèi)疚與痛苦的莉莉絲咆哮著反問道。
這句話令全場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你知道一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死了的痛苦么！”莉莉絲的淚水再也止不下來：“你知道么，你知道么？你知道這種靈魂每一天都在被汲取的絕望么？我明明應(yīng)該還活著，明明就應(yīng)該還活著的??！”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要去死么？”滿臉淚水的少女用盡全身的力氣高聲咆哮道：“我那么多次地故意添麻煩，故意氣你們就是想要你們拋下我，甚至想要你們殺了我??！”
“但是......”
咆哮過后，不住喘息著的少女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但是我是個懦夫啊?！彼吐暤溃骸芭橙醯竭B自己說出這件事的勇氣都沒有，懦弱到連獨自離開你們的勇氣都沒有，懦弱到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明明上一刻還在想著去死，下一刻卻又無論如何都想要活下去??！不要說死了，我甚至連疼都害怕啊，本來還想著再觸怒你們一些，但是被塞蘭打了一巴掌之后卻疼得怎么都不敢繼續(xù)說下去啊......”
“為什么？為什么明明就已經(jīng)那么地討厭我了，你們卻還要救我出來啊？我早就提醒過你們了。早就提醒過你們，帶著我你們今天都會死！都會被我害死的??！”說到這里，少女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仰面倒下。
“神啊，你是何其的殘忍?！彼b遙望向灰暗的天空，發(fā)出失神的囈語：“我想活下去，我真的想要活下去。但是，為什么？為什么你連選擇的權(quán)力都不給我？為什么我偏偏就已經(jīng)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