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辰當然不知道,在徐無城中還有一個郡主在想他。因為此時,獵擊飛騎正在距離平岡城五十里外的一處村落等候消息。
為了應對石季龍的入侵,整個遼東早已堅壁清野。所有能用的東西都被搬入城中,即便有些不服教化的人群,為了避免池魚之殃,也早早就逃入了大山深處。村落里十幾處茅屋,還保留著人群生活過的痕跡,只是早已空無一人。
獵擊飛騎四散分開,有的倚在樹上不停地擦著長刀,有的不停地吃著干糧,有的則索性仰倒在馬背上閉目養(yǎng)神。
所有人都在等待斥候的回轉,他們的目標便是眼前的平岡城。
按照之前的計劃,襲擊石趙大軍的糧道之后,穿越盧龍道,將對方引入遼東,這一招“禍水東引”如果運營得當,便可以給令支城爭取很大的戰(zhàn)爭機遇。從目前來看,他還是低估了石趙大軍的能力,也低估了趙國皇帝石季龍的野心。
偷襲糧道不但未能達成遲滯趙國大軍的目的,反而讓支雄舍棄徐無城,直奔令支,與桃豹率領的水師會師于都城之下,加快了主公段遼的潰散。獵擊飛騎穿越盧龍道,也并沒有達成引誘敵軍主力的目的,因為趙國燕王石斌的前鋒觸角,早已經(jīng)到達白狼山,小試牛刀般將薄奚氏屠戮殆盡。
趙國皇帝石季龍不愧是一代梟雄,手下精兵悍將如云而聚,難怪在短短兩個月間便閃電般占領遼西全境。
百夫長張成也在壓力之下讓他體會到被屬下叛變的滋味,讓他不得不在緊要關頭對遼西突騎進行改編。事到如今,張伯辰才真正領教了這個時代沙場宿將用兵的老練與可怕。這種沉浸在兵道之中一輩子的功力,遠不是他這個初來乍到的穿越客可比。
形勢的變化打破了原本的計劃,也給他產(chǎn)生了新的機會。
張成向冀陽太守宋燭投降,按照張成的說法,冀陽郡的守衛(wèi)應該會前來接應,然而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見到冀陽守衛(wèi)的身影。這讓張伯辰隱隱感覺到,招納冀州流民的冀陽郡,可能出事了。
平岡城作為冀陽郡的郡城,自然首當其沖。于是,經(jīng)過商議之后,禿發(fā)狐雍將手中的所有斥候全都撒了出去。
事實證明,張伯辰的直覺是對的。
不久之后,便有斥候來報,在平岡城的北方密林中,發(fā)現(xiàn)了一只來歷不明的隊伍??聪肴ハ袷悄饺莶康氖孔?,然而卻把守衛(wèi)重心放在平岡城方向,明顯是圖謀這座城池。
身為獵擊飛騎左右長史的高烈與徐可二人,一致認為遼東在石趙大軍的攻勢之下產(chǎn)生了裂變。
想象一下,遼西五郡四十二縣,短短不到三個月時間便全境陷落。并不是石趙大軍有能力每座城池都逐一攻克,而是在絕對兵力之前,幾乎所有的守宰都被大軍的攻勢嚇破了膽子,導致多數(shù)城池被趙國傳檄而定。
如今石季龍挾吞滅遼西的余威,恐怕遼東內部也會產(chǎn)生極大的分歧。主戰(zhàn)與主和,在任何一個勢力之內,永遠都不會消失。
偵查到了這個消息,張伯辰便率領三百獵擊飛騎進入附近的山間安營,時刻盯住平岡城的最新動向,他能預感到,也許這一次,能干一票大的。
當初捉住拓跋什翼犍,張伯辰不是不想要那一萬匹戰(zhàn)馬,而是根本沒有能力讓對方兌現(xiàn)這個承諾,并不表示他就對那大批的物資毫無興趣。事實上經(jīng)過穿越后的一系列經(jīng)歷,讓他明白只有真正的實力,才能夠在當前的亂世中生存下去。
依靠誰最后都被坑的骨渣都不剩。
田家堡伏擊之后,為了加快行軍速度,張伯辰下令拋棄一部分軍仗器械。遼西突騎原本是一支重騎兵,每一個騎士標準配置是一匹戰(zhàn)馬,兩支標槍,一柄彎刀,一根馬槊,一只二旦角弓以及二十支羽箭。
一場戰(zhàn)役下來,遼西突騎所需要的補給是驚人的,即便是以整個遼西之力,也只能維持四千人的規(guī)模。所以在將遼西突騎改編成獵擊飛騎之后,整個隊伍都需要極大地補充。
很顯然,平岡城的變故給了他們一個機會。
“噠噠噠——”
一陣馬蹄聲傳來,馬上騎士在不遠處跳下戰(zhàn)馬,將一枚情報遞了過來。張伯辰打開看了看,不由皺了皺眉頭,情報中寫到,那支潛伏在平岡城外的隊伍已經(jīng)拔營起寨朝城池進發(fā),而平岡城內似乎有火光升起。
真的亂起來了?
他并不認為這是一個陷阱,事實上以自己目前不到四百的騎兵,野戰(zhàn)尚能發(fā)揮機動性,攻城絕對是找死。冀陽郡太守宋燭絕對不會傻傻地以為自己會愚蠢到去攻城的地步。
排除了這一要素,事情的真相便直觀地擺放在他的面前。
張伯辰收起情報,對著右長史徐可道:“道詢,替我寫一份奏報送往徐無城,希望陽太守這個時候還在城內。其余人等隨我一起前往平岡,讓我好好見識一下遼東人物的風采。”
冀陽太守宋燭最近很煩,不知道從何時起,平岡城內謠言四起,說他已經(jīng)與石趙大軍相勾結,早晚會對平岡進行屠城。
到底是誰將消息泄露出去的?
他只是沒有拒絕石季龍傳過來的納降文書,什么時候勾結了?如今冀陽郡的主要勢力掌握在冀州幾個大族手里,連他也要忌憚三分,怎么可能會進行屠城?這是有人故意要置自己于死地??!
宋燭焦急地走著,隱約能夠感到這是成周內史崔燾搞的鬼。他知道崔燾此人一直想要完成伯父的遺愿,將整個遼東重新掌控在崔家手中。無奈主公慕容皝想要將崔家立為標桿,吸納更多的中原世家進入遼東。為了發(fā)展勢力,寧愿忍受此人暗地里的小動作。
可是,如今石趙大軍來勢洶洶,一個不小心,只怕整個遼東便會如遼西一般一潰千里。
“轟!——”
宋燭正在思索著對策,突然一陣震耳巨響傳了過來,緊接著一陣陣吶喊廝殺聲如同潮水,一波接著一波,頓時驚的他面如土色。千防萬防,這一日還是來了。他早已經(jīng)打定主意投靠石季龍,以便保全家族血脈,沒想到形勢的變化實在太快,還沒有做好準備的時候,便被崔燾擺了一道。
“太守大人——”
數(shù)十位太守府衛(wèi)兵急色匆匆地跑了進來,跪倒在地道:“太守大人不好了!城中的大族已經(jīng)造反,四面城門均有不明身份的敵兵進入,還請大人拿個主意!我等誓死捍衛(wèi)太守大人!”
其中領頭的一人跪伏在地,低著頭暗中打量著四周,然后對著身后眾人點了點頭,那幾人得到命令,頓時暴然而起,將宋燭按倒在地。領頭之人爬將起來,抽出長刀道:“大人,休要怨恨我等。如今趙國大軍即將兵臨城下,為了活命,不得不借大人首級一用?!?p> “逆賊,爾敢!難道你不怕——”
宋燭揚起頭顱看著那人,頓時破口大罵。生在亂世,早已經(jīng)有了死亡的覺悟,可是他從來沒有想到,最后竟然死在自己的親兵手中。
話音未落便戛然而止,一顆好大的頭顱帶著圓圓的眼睛滾下了臺階。
身為冀陽郡太守的宋燭,死不瞑目!
成周內史崔燾全身甲胄,端坐在戰(zhàn)馬之上。成周郡吸收豫州流民,而他卻出身冀州。慕容皝以為這樣便可以讓中原各世家相互制衡,卻不知道他早已在冀陽郡布下棋子。
在趙國大軍來臨之前拿下冀陽郡,他必定要借助石季龍的力量拿下整個平州,那原本是屬于崔家的勢力范圍,是慕容廆通過強力手段奪取了屬于崔家的東西。為了這一天,他忍辱負重了好久,今日終于有機會將籌劃變現(xiàn)。
“啟稟崔內史,宋燭已經(jīng)死了,城內大族的族長們請求內史進城?!闭诖藭r,一匹快馬駛出平岡,來到崔燾馬下稟告了實情。
“好,都是冀州的父老,我與伯父三十年前離開桑梓,如今已是滄海桑田。都隨崔某進去,今日之事,還有諸多依靠各家的時候?!甭牭郊疥柼厮螤T的死訊,崔燾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意外。
伯父崔毖身為大晉的平州刺史,號令整個遼東。無論是慕容部還是宇文部亦或者是段部,哪一位不是仰崔家鼻息。然而自從二十年前聯(lián)合宇文部、段部聯(lián)合攻擊慕容部被各個擊破之后,不得不逃亡高句麗。[注①]
慕容家也從此開始在這兩遼之地快速膨脹。
崔燾心中恨恨地想道,慕容家欠下的賬,今日終于要還回來。
龍湖注:①、崔毖在西晉滅亡之前是平州刺史,整個東北都是其人的管轄范圍。西晉滅亡后,他與幽州刺史王浚一般,想要割據(jù)自立,在三家攻擊慕容部的過程中被瓦解,不得已逃亡高句麗。其人也是朝鮮與韓國崔家的始祖,很多韓劇中的崔姓人物,便是此人的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