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那把夜晚會發(fā)藍色幽光的劍，我是一點不敢走夜路，只得白天趕路晚上歇息，不知不覺就耽誤了不少時間，直到三月二十八日，我才趕到燕山道口。
據(jù)我所知，燕山道內(nèi)少有村落，更不要說驛站之類，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起個大早一日之內(nèi)通過燕山道，否則最起碼也得趕到一處村落。
然而讓我意想不到的事卻發(fā)生了。
我走在燕山道上，四周林木翠綠，燕鳴鶯啼，偶有蝴蝶飄過，視野中盡是一片春意盎然?？删驮谖胰男蕾p周遭美景的時候，我的馬卻停住了，“你怎么不走了呢？”我問我的馬。
一聲唿哨響起，四周竄出幾個彪形大漢，袒胸露乳，黝黑虬勁的肌肉上一道道疤痕十分扎眼。我是個只在書中見過世面的人，這場景雖然在書中見過，但真出現(xiàn)在眼前還是讓我膽戰(zhàn)心驚，只能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大氣都不敢出。
“各，各位英雄好漢，不知道有何見教？”我小心翼翼地拘禮問道，警惕地用余光盯著他們。
一個大漢上來把我一把拉下馬，我被狠狠地摔在地上，他手里的一把劍瞬間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現(xiàn)在心里不停地暗罵著衛(wèi)辰宇的烏鴉嘴，想著我要是死了一定不會放過他。
正當我閉著眼等待結(jié)局的時候，我聽到一個走近我的腳步聲。睜眼看去，是個穿著比周圍幾個大漢好不少的壯漢，顯然應該是個領(lǐng)頭的，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站在了那里。
我趕緊求饒道：“頭領(lǐng)饒命，小人只是一介書生，身上沒有多少錢財，當然頭領(lǐng)盡可拿去，只求放過小人一條生路?！辈坏人鹪?，我腦子一轉(zhuǎn)，接著說：“小人有一言為頭領(lǐng)好，希望頭領(lǐng)千萬不要殺小人，小人身上有朝廷任命的公文，頭領(lǐng)殺了小人必定會引來官軍，那頭領(lǐng)可就得不償失了，只要頭領(lǐng)能放過小人，小人絕對不會將今日之事說將出去?！?p> 那個頭領(lǐng)給了我身邊的大漢一個眼色，那個大漢在我身上搜了一遍，后邊一個大漢已經(jīng)將我馬上的包裹打開，將里面的東西倒了出來。
“大哥，你看！”那個大漢拿著從我包裹中掉出的公文給那個頭領(lǐng)。不過頭領(lǐng)顯然不認字，只是盯著最后那個紅印章看了半天，朝廷的大章他還是認得的。
見他猶豫，我接著說：“頭領(lǐng)，您看我一副書生樣子，哪敢與您為難，現(xiàn)在這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怕得要死，您務必放心，我絕對會將此事忘得一干二凈，絕對不會再想起來?！?p> 這時，他身邊的一個大漢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他便開始上下打量起我來。我看著他的舉動心生疑惑，忽地生出不妙之感，忙說：“頭領(lǐng)不要猶豫了，我一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對您來說一無所用，您若猶豫著把我?guī)Щ厣秸壷炊速M山寨糧食，甚至暴露山寨位置，不如就現(xiàn)在把我放了吧?！?p> 一番討好的說辭說完，那頭領(lǐng)突然大笑起來：“看你這么能說會道，我就把你帶上山去給我兒子教書！也省得他一個人識字念書甚是艱難。你不是說你手無縛雞之力嗎？那我還怕你啥，上了山就別想出來了。哈哈哈......”
我現(xiàn)在真是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真是聰明人死于話多啊。這回可好，徹底逃不了了，誤了赴任日期，我就是一死，想想就欲哭無淚。
七拐八繞地到了山上，我被一下子扔在了大堂里的地上。不過我現(xiàn)在還沒意識到疼痛，我在慶幸自己記住了那復雜的上山路線，雖然繞了很久，數(shù)次轉(zhuǎn)換方向，但是我還是憑天生的方向感記住了路。
這時，頭領(lǐng)把他的兒子叫到了堂上，指著我對他說：“薊兒，這是爹給你找的教書先生，你看咋樣？”
我一看那小孩，頓時覺得渾身酸痛難忍。那個十二三歲的小孩看了我半晌，忽然問我：“先生如此年輕，不知有何可以教我？”
這小子說話還算客氣，不過被五花大綁的我可沒好氣：“在下一無所長。”
一聽這話，那頭領(lǐng)就臉黑了。我就是要擺明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就不教書，當然最好還是放了我。
“一無所長？那先生也是奇人，四書五經(jīng)先生可會？”那小孩問我。
“會?！?p> “算術(shù)占卜先生懂否？”
“懂。”
“兵法陣戰(zhàn)呢？”
“略知一二?！?p> “那先生還說一無所長？”
“這些我都不過是涉獵一二，的確一無所長不是嗎？”我沒耐心地回答他。
他沉吟了一會兒，突然下拜道：“學生楊薊，愿拜先生為師。”
我真的狠我這張嘴，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啊。
頭領(lǐng)見兒子這樣，十分高興，命人給我松綁了之后便帶我去了給我安排的房舍。
“先生，我從父親那里討回了您的劍?！睏钏E扣開我的房門進來對我說。他畢恭畢敬地雙手呈上衛(wèi)辰宇送給我的劍。
“多謝?！蔽亦嵵氐?。
“先生，我看此劍頗為奇異，暗地竟可發(fā)光，不知可有來歷？”楊薊沒有離開的樣子，反而指著劍發(fā)問。
于是我把衛(wèi)辰宇對這把劍的說辭原封不動地說給了他，只是隱去了許多不必要透露的信息，例如衛(wèi)辰宇。
“那可真稱得上是寶劍了！”楊薊感嘆道，“可有名字？”
“木漆鮫海淚，色映碧空藍。形似白鳥翎，光合五色玄。就叫玄翎吧?！表樦业囊环D(zhuǎn)述，自己即興就為這把劍作詩取名了。正當我有些得意之際，忽然覺得似乎有什么不對。我苦笑一下，轉(zhuǎn)而對楊薊說：“你若喜歡，拿去便是。正如衛(wèi)辰宇所說，這劍有些短，不適合我們這些身長之人。”
“先生說笑了，楊薊怎敢奢求先生的東西?？聪壬臉幼樱瑧撨€未加冠，您又何必說自己成人呢？”楊薊一副恭謙姿態(tài)，讓人怎么都不能松懈。
我頗不適應這樣的對話，于是說：“你不過也是個孩子，在我面前不需要這么謙謹，我是個隨性之人，受不了這一套?！?p> 楊薊咧嘴一笑，轉(zhuǎn)身坐在了我身邊，“那我也不叫你先生了，你比我也大不了許多歲，我認你做兄長怎么樣？不過我有個要求?！?p> 沒想到他這么快變臉，我還真一時沒反應過來，便好脾氣地問：“有什么要求？說來聽聽?！?p> “先生每天講學之后陪我玩幾個時辰如何？”楊薊笑嘻嘻地扯著我說。
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我若是不答應他，他定是又要故作一副姿態(tài)來折磨我，可若是答應他，我就沒有時間去準備逃出這里了。
略微想了想，自己小時候有一些玩伴，知道孩子天性愛玩，有了玩伴肯定比一個人自娛自樂要好得多，這山上都是一幫粗獷爺們兒，陪孩子也玩不了什么有趣的東西，何況整日還要忙著守衛(wèi)山寨，偶爾出去打家劫舍籌備錢糧，時間有限，楊薊定然是沒怎么享受過童年之樂才會這般成熟，他的要求也是內(nèi)心最渴望的奢求。只是盡管心有不忍，自己也因數(shù)年一人幽居書庫不出而錯過了這個年紀應有的玩樂，甚是懷念，不禁動了心思，但終究性命攸關(guān)，如果不能及時逃出去，小命可就不保了。
“罷了，你還是叫我先生吧。你父親把我請到這里不是陪你玩的，是要給你講學的。何況每日的功課都要夠你受的，哪兒還許你有精力去玩？”說這話我是心虛的，那頭領(lǐng)沒啥文化，又怎么會在意這個，把我擄上山不過是看我年紀輕輕，可以和這小子做個伴而已。當然，雖是這么說，但我面子上一臉義正言辭，也讓楊薊沒什么話說，只好悶悶不樂地離開了。
趁著楊薊不在，我偷偷溜了出去。這寨子里人不少，我一個書生氣的人走在其中頗為顯眼，不過幸好我天生氣息內(nèi)斂，不易引起旁人注意，這才沒遇到什么麻煩。
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也沒轉(zhuǎn)出個名堂，抬頭看了看日漸西山，不覺有些心急。四面張望時忽然注意到不遠處的山梁上有個哨塔，建得十分隱秘，塔身都用樹枝包裹著，若不是那堆滿茅草的塔尖顯得十分不協(xié)調(diào)，我恐怕還不能注意到它。
一路磕磕絆絆地摸到那哨塔下，這里是一處高聳的山梁，哨塔就隱在山梁邊的樹叢中，從這里可以觀察到整個山谷中的一舉一動。
我先看了看山梁的另外一面，群山逶迤，青黃不接，滿目蕭索，山中的春季還正在醞釀之中。
“什么人！”哨塔上有人高聲喊道，立時打斷了我的思緒，賞景之情也即刻煙消云散。
“是你們頭領(lǐng)請來的客人！”我一邊喊著，一邊把楊薊臨走時交給我的通行令牌扔了上去。我在寨子中能毫無阻攔地自由行動也多虧了這枚令牌，只是它只有內(nèi)部通行的作用，想出去還是不行。
哨塔上的人看了令牌后又扔還給了我，問道：“你有什么事嗎？”
來之前我就想好了說辭，于是朝上面喊道：“我奉你們頭領(lǐng)之命，前來此處夜觀星象，還望兩位給個方便?！?p> 哨塔上的兩個腦袋面面相覷了片刻，就讓我上去了。
踩在哨塔的木梯上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我生怕這哨塔承受不住我們?nèi)齻€人的重量。
估計那兩人也有些擔心，一人趁機提出到下面拾些木柴，一會堆個篝火出來。這個時節(jié)山里的夜晚還十分寒涼，沒有篝火取暖怕是難熬。
我坐在塔頂?shù)钠脚_上，這里剛好高出山梁一小節(jié)，可以完整地看到整個天穹。日沒西山，余暉映紅了半邊天際，無風無云，只有滿目暖紅。
然而不幸的是，黑夜來得太快，我余興還未散盡天便黑了下來。雖然有留意山谷中的道路，但卻沒來得及仔細梳理，仍舊沒搞清楚哪一條能出去。
月明星稀之時我已有了困意，今天幾乎走了一天，疲憊得很，但是說了要夜觀天象，怎么著也得裝下去，不然那兩個人可不是好打發(fā)的。我看著一邊不在意地啃著手中干糧的一個人，他的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我的身上。而下面那個正在烤干糧的人，也剛好守在木梯的前面。不過這都沒什么，我本就沒想在這里干出事來，但唯一讓我氣氛的是這倆人居然都不分給我一些吃的！原本想著出來只是探路便什么都沒有帶，這下好了，給自己挖了個坑。
正當我苦惱，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要些吃的的時候，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山梁上發(fā)出。夜里無風，不可能是風吹動草木的聲音，身邊兩人立即警備起來。
片刻，一個矮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山梁上，他的手里似乎還提著什么頗像一個人頭。身邊兩人立刻拔出刀劍蓄勢待發(fā)。我借著月光，微微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是楊薊！”我朝他們喊道。兩人雖然聽到了我的喊話，卻仍舊沒有放下手中的武器，我有些不明所以。在看清楊薊的那一刻我甚至還有些欣喜，盡管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可能是餓得了吧。不過看到那兩人反應，瞬間便平靜了下來。
楊薊走到哨塔下，那兩人才稍微松懈了一些，楊薊讓他們稍安勿躁，他只是來給我送一些吃的和衣物。
原來我溜出來之后，楊薊不久就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一番詢問下來，知道我溜達到了哨塔這里，本想著我只是四處走走，晚一些還會溜達回來，可等到飯點兒也沒見我回來，這才帶了東西往這邊來。
我把楊薊招呼到哨塔上，把另一個人攆了下去，那人只好悻悻地找了個高地繼續(xù)他的工作。
我接過楊薊帶上來的食物，沒顧忌地吃起來，楊薊便隨手把一件布袍給我搭在身上。
“沒想到先生文質(zhì)彬彬，吃相倒是不敢恭維?！睏钏E打趣道。
我斜了他一眼，這還不是多年養(yǎng)成的壞習慣，每每在書庫看得忘我就不知饑餓，等到想起來早已是饑腸轆轆，摸到廚房便是一頓口不擇食。
楊薊不再看我慘不忍睹的吃相，起身扶著木欄看起了夜空。
似乎是感覺我差不多吃完了，楊薊忽然問道：“聽說先生在這里夜觀星象，不知可看出來了什么？”
我一口氣差點噎著，深呼吸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語氣鎮(zhèn)定地說：“沒有?！?p> 楊薊回過身來看著我，月光下的男孩被渲染上了清冷的光蘊，有著和這個年紀不相符的冷靜氣質(zhì)，嘴角勾起的微微笑意更是增添了一抹沉穩(wěn)味道。
“月明星稀，看不出什么門道。”我有些敷衍地說。
“那先生就早點隨我回去休息吧?！睏钏E靠近我說。
我坐在木板上仰望著他，明明還是孩子般棱角不分明的臉，為什么會有一股壓迫感存在？是我的緣故還是的確是他的氣場？
我站起身奪回了我居高臨下的氣勢，定定地看著他的臉。我曾讀過一些看面相的書，如果我記得不錯，楊薊的面相所對應的應該是少福多孤，坎坷飄零，很有可能會早亡。
“算了，我再看看，說不定會有什么發(fā)現(xiàn)。”我轉(zhuǎn)身望著夜空說，心中滿是可惜遺憾，楊薊也算是個儀表堂堂的聰穎少年，只是沒有遇到好的老師，否則也不會至今還埋沒在這窮山惡水之中。
“你記住，星象之事由天定，但天機高深莫測，能參透幾成完全看自己，所以無論何時都不要單憑星象下結(jié)論?！蔽铱粗\著清淡的月光的漆黑夜空，隨口說道。
忽然一陣山風呼嘯而過，衣袖獵獵作響，我迎面頂著風，一下子沒站穩(wěn)就被吹倒在木板上。楊薊看到我跌坐在地，忙爬過來看我。
“沒事，沒事，沒站穩(wěn)罷了?！蔽亿s緊解釋道。
“先生，咱們回去吧，山上風大，不好過夜啊！”楊薊擔心地勸道。
我感覺腦袋有點沉重，困意突然席卷而來，只好勉強點頭，隨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