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些瑩瑩潤潤的首飾,就有些壓不住身上這件玫瑰色織金緞子裙了。
左右只是用膳,不必見著那些臣子,朝歌索性換了早上青鴛捧來的那件淺青色繡粉白二色玉蘭花的軟霧紗斕裙,自己打了八寶翎羽扇子,臨出殿時吩咐了侍女不必跟隨。
日頭已經(jīng)明晃晃地懸在天空里,雖然王宮依托臥龍山脈的綠蔭蔥蘢,比之宮外人間自是清涼不少,但到底是七月里的晌午,仍是暑熱大盛。
朝歌一路上踩著云頭飄逸而行,冰紫色的花形云頭上流光閃爍,煞是好看。
朝歌神色十分的淡然,心里暗忖:若是,能知曉這朵鳳啼花的來歷便好了,既是天生的靈力法器,也合該有圖之法門的機緣才是啊。
即便父王已告訴她,法器既為天生,并無圖之的法門……
但無論如何,雖然機緣由天定,可謀事在人,自己也該想法子謀上一謀才好。
朝歌在心里拿定了注意,按了云頭進入昭德殿內(nèi)。
秦王還在批閱政務(wù),黑漆雕金緣刻瑞獸圖騰紋的書案上堆了高高一摞的竹簡。
一旁軟塌上坐著的是榮貴妃,正在剝蜜桔,一邊輕聲細(xì)語地和秦王說話。
王宮里的貴妃有兩位,一位就是榮貴妃,另一位是徐貴妃。徐貴妃早年間壞了身子,常年湯藥不斷,人也削弱的很,如今已經(jīng)不大出來走動了,只在自己的裕祥宮里養(yǎng)病。
榮貴妃出身世家貴女,容貌生的也端麗,侍奉秦王十?dāng)?shù)年來寵愛不衰,又因她是三殿下秦明廷的生母,身份更多一重尊貴。封號一個榮字,算是點出了她在后宮里的榮華和體面。
今日榮貴妃的妝扮十分的家常:她穿著一身銀紅色撒花軟羅裙,煙霞色小團花細(xì)披帛,笑意盈盈的。
發(fā)頂梳了常規(guī)的元寶髻,頭戴珠翠冠,鬢邊的簪花卻不是常見的絹帛宮花,也不是彰顯身份的牡丹芍藥一類,而是選了兩支鮮嫩的荷花簪上去。
荷花初開,嬌紅半吐,越發(fā)襯得榮貴妃的面龐也如荷花一般清雅。
見朝歌走進來,秦王將手中的竹簡放下案頭,笑道:“孤已命司膳房的人做了些你愛吃的菜,宴息廳正擺著,珍珠米酒也用冰仔細(xì)地鎮(zhèn)著,正等著你過來?!?p> 朝歌向秦王行禮請安,也向榮貴妃行了禮,起身笑嘻嘻地攙住秦王手臂,“女兒這回可一定不會再貪杯了!”
秦王呵呵地笑她。
榮貴妃把手里剝好的蜜桔遞給朝歌,笑容溫婉:“這是昨日你三哥哥送來的蜜桔,雖然眼下不是出產(chǎn)蜜桔的時節(jié),也不知他從哪兒費心尋來的。不過我嘗著這蜜桔倒也清甜的很,公主嘗嘗?!?p> 朝歌接過來,拈了一瓣嘗嘗,雖不似正當(dāng)時節(jié)的蜜桔那般熟甜,味道倒也不錯。朝歌自然明白榮貴妃說話的用意,不過看在秦明廷的面子上,她也可以從善如流。
朝歌道:“果然好吃?!?p> 榮貴妃就笑:“公主喜歡就好,我那兒還有一些,稍后讓宮人送一些到清歡殿去。眼下暑熱正盛,容易胃口不好,這蜜桔入口清甜,可以開胃呢?!?p> 秦王也道:“明廷這孩子,雖然愛玩了些,但的確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愛妃不若留下一道用膳吧?!?p> 榮貴妃已經(jīng)知曉朝歌早晨便來過一趟昭德殿,此時再來,當(dāng)是有話要和秦王說。
左右她已在秦王面前刷了一波兒子的好感,此時自然見好就收。
就溫婉笑道:“謝過王上。明日便是中元節(jié)了,臣妾已經(jīng)吩咐了內(nèi)務(wù)處準(zhǔn)備做道場的東西,為以備不及,臣妾想還是親自去看過,才好安心。就不陪王上與公主用午膳了?!?p> 朝歌聞言好奇道:“榮娘娘,宮內(nèi)要辦道場嗎?”
中元節(jié)是無須大辦的,依照往年慣例,王宮內(nèi)每年中元節(jié)都是吩咐珈藍殿里的僧人誦經(jīng)祈福,焚香燃蠟即可,甚少有專門做道場的。
榮貴妃笑著解釋道:“往年是不必辦的,今年因為邊疆戰(zhàn)事大捷,王上的意思呢,是要在宮內(nèi)辦個大道場,到了晚上還會放河燈,以慰藉為大秦犧牲的將士亡魂?!?p> 朝歌了然。
到了宴息廳,宮人已經(jīng)擺好了膳,正在布箸。
清蒸四腮鱸,蜜炙梅花肉,芙蓉拌雙筍,水晶魚翅釀,刺參莼菜羹,金魚酥,玫瑰糕……
朝歌口味喜清甜,即使是肉食也多用蜜炙、蒸釀的做法。每回她陪秦王用膳,膳桌上的菜肴大多半都是合她飲食喜好的。
而她記憶里秦王是個偏愛咸辣的胃口,但卻能合著她的口味一同用膳,將她夾的菜都高興地吃掉。
珍珠米酒盛在粉白釉的圓肚細(xì)頸雙耳瓶里,正用冰塊鎮(zhèn)著,就連盛冰塊的陶甕上繪的都是她喜歡的四時花開的圖樣。
不僅如此,連膳桌邊上擺著的垂絲海棠,也是她喜歡的……
這些細(xì)節(jié)里,無一不是花了很多心思的,只為著她喜歡。
前世她從未留意過這些細(xì)節(jié),只當(dāng)成是理所當(dāng)然。
到底前一世,她欠得父王太多。
朝歌一時心中酸酸的。
秦王看她低著頭慢吞吞地咬著一箸水晶釀,笑著問她:“往日里你都是個愛說愛笑的,比山上的百靈鳥兒還要活潑,這會兒怎么倒悶著頭不說話,可是這菜不好吃?”
“才不是呢,這司膳房的手藝自然是最好的?!背杪犃嗽挀P起笑臉,道,“是女兒感念父王對女兒的多加關(guān)愛,一時心里動容,倒不知要如何回報父王恩情罷了?!?p> 話說的是朝歌此時的肺腑之言,但秦王只笑著看她,道:“你呀,誰要圖你的回報了?你只要開心順?biāo)斓亻L大,便是最緊要的了,你母后在天上看著了,心里也會高興的?!?p> “父王說的是,女兒記下了。”朝歌笑起來,夾了一箸水晶魚翅釀到秦王面前的餐盞里,笑道,“父王嘗嘗,司膳房的手藝可大有長進。”
秦王笑著吃下,道:“果然不錯。賞!”
便有司膳的宮人跪下謝恩,跟著領(lǐng)賞去了。
飯菜吃得十分妥帖,便是那珍珠米酒也是入口清甜綿柔,酒香和著珍珠米的香軟,香氣濃郁,回甘悠長。
只是秦王恐朝歌貪醉,只喝了一盞珍珠米酒便叫宮人撤了下去。
飯畢,撤了膳桌后,朝歌攙著秦王慢悠悠地走出宴息廳,往昭德殿而去。一路上歡聲笑語,惹得秦王也是笑容滿面。
秦王少見如此開懷,隨侍的宮人們落在身后跟著,皆是喜上眉梢。
待到昭德殿正殿內(nèi),秦王道:“孤還要批閱政務(wù),朝歌兒且先回去歇著吧?!?p> 朝歌笑道:“是,父王也要勞逸結(jié)合,保重身體才是,女兒回去清歡殿了?!?p> “誒,不急——”
秦王笑呵呵地從書案上取出一只精巧的紫檀木匣子遞給她,道,“金匱石室里頭就設(shè)有休憩之處,你若累了,便可隨時小憩一番,也省得你自清歡殿來回浪費腿腳了。”
朝歌接過匣子打開看,里面放置的是一枚樸拙的黃銅鎖匙。鎖匙周身順潤有亮光,定是經(jīng)常開鎖摩擦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