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風(fēng)起攪春水 故人心易變
“你明知道來這里沒有人會給你好臉子看,還淋了雨,這回去要是生了病,府里的女人們不得罵我們啊……“雨歌帶與莒進(jìn)了馬車就開始給他擦拭衣衫,嘴上卻一直不停。
與莒伸開雙手配合她,這個丫頭從小伺候緣子慣了,也跟著伺候他們,如今長大了,竟也不管男女大防,他的嘴角不自覺地露出笑意,府里的那些齟齬全都拋在腦后。
“你笑什么?”雨歌蹙眉不滿道。
“得你如此妥帖的照顧,我淋再多的雨也值得了?!?p> 雨歌將帕子一扔,“世子爺油嘴滑舌的樣子,逗逗旁人可以,和奴婢還是免了吧,您和將軍府中間,可隔著一條人命呢!”
雨歌很敏感,雖然她對與莒的態(tài)度有所緩和,但并不代表自己被他迷惑了,估計這人受了什么刺激,上自己這里尋安慰來了。
與莒一怔,若是雨歌不說這句話,自己怕是都忘了如今的形勢,這是怎么了?自己把對緣子的情感轉(zhuǎn)移了?
“無論是將軍府、還是姑娘、甚至是我,都不需要你的情感施舍,我們一點(diǎn)也不在乎你偶爾的愧疚和惦念,更不想成為你的情感寄托,你該認(rèn)清自己的身份和你的處境!”雨歌下了什么決心,雖然看到與莒眼中掩不住的惆悵,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耙院蟛槐貋磉@,也不必尋我。雨歌不敢斗膽說要斷了和世子爺年少的情誼,只是不想您用這種方式麻痹自己,如果您真的想通了什么,就把府里的事情處理好了再說吧!”
雨歌說完,推開車門便進(jìn)院了。過了好一陣,與莒才慢悠悠的打開車門,車夫仍在外面候著:“世子爺,雨歌姑娘讓我送您回府?!?p> 與莒笑了,“不用了,我自己走走?!彼f著便抬腿下車。
“世子爺,您若是在將軍府外淋了雨,染了風(fēng)寒,這……”車夫的話沒有說完,但言外之意顯而易見。
與莒苦笑著搖了搖頭,雨歌的話他聽懂了,也聽進(jìn)去了,自己現(xiàn)在沒有資格了,連遙望的資格都沒有了,能做的,就是不打擾他們的安寧,不勾起他們的傷心,所有的心酸難過,自己受著就好了?!皠跓┠懔?,送我去鴻賓酒樓吧。”
與莒不愿回府,但不代表他可以不回府。鴻賓酒樓宿醉一晚,發(fā)泄完也就過了,早上還要照常去宮里讀書聽訓(xùn),官家最近似乎正有意讓自己單獨(dú)辦個差,可馬虎不得。
聽了半日的訓(xùn)腦子還有些暈,不過有些事自己也想通了,該放的要放、該珍惜的要珍惜,盡管不愿面對府中這兩個女人,但他還是選擇面對。
“世子爺,您可回來了!”管家在門口迎著。
“昨日不是差人告訴你們,我今早會直接入宮嘛!”昨夜沂王府的人見世子未歸,便出去悄悄尋了,好在那么晚沒有幾家酒樓開著,與莒還不算太醉的時候和他們都交代清楚了。
“不是這個事,是賀娘子!”管家一言難盡的樣子。
“賀氏?她怎么了?”不知道怎的,管家這個樣子,與莒心里有點(diǎn)不好的預(yù)感,亦如不會去打她了吧,自己心里一緊,一個懷著孩子,一個涉及賀家,哪個他都不想有事。
“賀娘子跪在亦如姑娘的院外長跪不起,說昨天言語沖撞了她,求她原諒??梢嗳绻媚锏男宰幽仓溃允菦]有見她,昨夜的雨水沁在石板中,她此時膝蓋不知受不受得了……”
“真是胡鬧!”與莒的氣不打一處來,這兩個人都不讓她省心,以為昨天自己的態(tài)度能讓兩人都冷靜一下,沒想到今天還變本加厲了。
他快步走到亦如的院外,就見賀氏跪在烈日下,從背身看過去,衣衫已經(jīng)被汗浸濕了,一旁的雀兒拿著手帕跪在那里幫她擦汗,“娘子,咱們還是回去吧,您再跪下去要出事的呀!”
“不行,姐姐還沒原諒我,我要讓她看見我的誠意……”賀氏的聲音已經(jīng)很虛弱了。
與莒的心一下子就軟了,賀氏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在家里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言語跋扈了些也是正常的,更何況之前從未有過逾矩之事,讓自己放心不少,昨天青蓮說的話自然都是向著亦如的,估計她也受了不少委屈,說到底都是因?yàn)樽约?,因?yàn)樽约鹤屗琢税伞?p> “怎么在這里跪著?快起來!”
“世子爺,”賀氏回頭先是驚訝,隨即調(diào)轉(zhuǎn)方向,跪向與莒,“芫娘錯了,不該給您添麻煩,自己實(shí)在氣不過便多為楊姑娘爭辯了幾句,沒想到……是我多嘴!”說著竟自己打起了臉。
雀兒忙拉著,這都出乎她的意料了,“娘子,您這是做什么,老爺都不曾碰過您一個指頭,您何苦作踐自己啊。”
與莒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忙拉著她起身,“你快回去,一會我去看你,再和你細(xì)說。”
賀氏非常知進(jìn)退,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世子爺,芫娘相信您,芫娘也是不想給您再添麻煩了,這就回絲廂閣,等您?!?p> 最后兩個字賀氏說的異常堅定,讓與莒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絲廂閣吃飯時她說的“值得”,還有她剛剛說的“相信”,這是他多么想從亦如那里得到的東西啊,本來他只是想先安撫好賀氏回去,但是聽她如此說,他明白了,賀氏不是真的不和亦如計較,她大可以說一些“不原諒就長跪不起”的話將事情鬧得更難看,但她是為了自己才愿意退讓,他真的不能辜負(fù)她的一片心。
與莒拉著她的手起來,情不自禁地?fù)嵘纤哪橆a,他信雀兒的話,從未受過一絲委屈的姑娘卻因進(jìn)了沂王府受了薄待,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一會我派府醫(yī)去你那,一定要好好上藥?!?p> 賀氏看出來與莒眼中的心疼,這場戲似乎比她想象中的結(jié)果還要好,看來這巴掌沒白打,她點(diǎn)點(diǎn)頭,“芫娘都聽世子爺?shù)摹!?p> 目送著賀氏和雀兒離去,與莒嘆了一口氣,邁著沉重的步子進(jìn)了院子,里面這位才是真正難搞的。
“今天身子可好些了?我特意在回府前換了衣裳,身上可沒有不好聞的味道了?!迸c莒舔著笑臉湊到軟榻上的亦如身旁。
“怎么?耍兩個花招你就心疼了?”亦如脫口而出的話讓青蓮皺了皺眉,別過臉不想再看。
與莒進(jìn)來前青蓮就將院外的事簡單給亦如說了,還勸了亦如一會也要示弱,可是等與莒進(jìn)來時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亦如心里就忍不住生氣,更何況他昨天的事情也解釋的不清不楚,后來說是要換個衣衫,結(jié)果竟夜不歸府,自己說不讓他來他便真的不來,態(tài)度十分惡劣……
“哪里是心疼她,不想讓她壞了你的名聲罷了?!迸c莒見自己躲不過,便柔聲回答道。
“怎么就壞了我的名聲了,我不配她跪嗎?”亦如神情一臉驕傲。
這話不僅與莒聽了有些不舒服,就連青蓮都驚訝了,亦如何時竟也有了這樣的心思。
“你從前遇見乞討的婦人孩童都會施舍一二,流浪的貓狗也會惦記它們的歸處,怎么會忍心讓一個剛來陌生地方的小姑娘在烈日下跪一上午呢,我怕我再不讓她回去,她會暈倒在你院外,那多晦氣?!迸c莒這輩子都沒覺得說話這么累過,就連楊楚琇和史彌遠(yuǎn)都沒讓自己如此小心翼翼。
“我的善良給的是真正的可憐人,她也配我同情?做戲罷了,難道以為我看不出來……”似是想到了當(dāng)初的吳媽,亦如不說話了,她當(dāng)初便看錯了人。不僅如此,就連自己的親生母親在自己身旁那么多年,自己也未曾發(fā)覺,還一度助紂為虐。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惱羞成怒般推開想摸摸她肚子的與莒,“別碰我!前些天你說是為了顧及賀家的顏面,是為了以后的大業(yè)鋪路,還說是為了我和孩子……其實(shí)她那個丫鬟都看得清,更說的沒錯,我算什么?”
與莒覺得心好累,熱臉貼冷屁股真的很不舒服,“你在孕中,不宜動氣,我不與你吵,你自己冷靜冷靜吧?!?p> 與莒不管亦如臉上的表情,抬腿便走。
青蓮見狀連忙追了出去,“公子!”
與莒停下腳步,沒有回頭,青蓮跑至他的身前,“公子,亦如是因?yàn)樯眢w原因才情緒不穩(wěn),我知道您的委屈,可是您萬不能因此不再管她……”
“我說過不再管她嗎?我只是覺得她現(xiàn)在的狀況不適合見到我,等她什么時候想見我了,你再來找我吧……“與莒用手輕撫眉心。
“公子不要太過煩憂,青蓮以后一定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也會好好勸她的。”青蓮此時才覺得剛剛想借機(jī)出一口氣的想法是錯的,沒想到賀氏手段這么高,自己還真是小瞧她了。
“有你在,我很放心,快回去照顧她吧?!芭c莒聽到青蓮的話心里也好受些了,揮揮袖子走了。
“你這是怎么了?”青蓮回到房里看到的竟是垂著頭默默抽泣的亦如,她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剛剛在公子面前趾高氣揚(yáng)的呢。
亦如抬起臉看向門外,“他走了……”
青蓮暗自腹誹,那不還是讓你氣走的。但是此時亦如在孕中,自己不能火上澆油,早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更何況剛剛還答應(yīng)了公子的。
“你和我說實(shí)話,你到底還愛不愛公子了?你到底想不想讓他留下?”青蓮柔著聲道,此時的她和最初亦如見到的那個有些囂張的小丫頭也判若兩人了。
“你說呢?”亦如沒有正面回答,但答案昭然若揭。
“那為什么剛剛說那番話去氣公子呢?公子本來就為了你收了不喜歡的女人進(jìn)門,他已經(jīng)很委屈了,你還不理解他……”青蓮不管真相是什么,她需要亦如相信她傳達(dá)出來的真相。
“他委屈?”亦如的音調(diào)拔高,“他美人在側(cè),委屈什么?還為了我?早都把我拋到腦后了……”
“你……你說什么?”青蓮本想說“你知道了?”但是轉(zhuǎn)念一想,若是被亦如知道自己早她知道還瞞著她,便不會再信任自己了,更聽不進(jìn)去自己說的話了。
“你以為是因?yàn)槭裁??”亦如擦了擦臉上的淚,她現(xiàn)在也冷靜一些了,“我只是想著他能自己和我坦白,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一直回避我……”
青蓮有點(diǎn)明白亦如的心結(jié)了,似乎有些事情發(fā)生了,她也是可以接受的,無外乎一個態(tài)度而已。她想到亦如昨日失態(tài)時的情形,試探道:“是賀氏同你講的?”
亦如沉默,臉側(cè)了側(cè),似是不想提這個人。
青蓮了然,看來賀氏同亦如所說的肯定不僅是“補(bǔ)補(bǔ)身子”這么簡單。她笑著說:“不管賀氏說的是不是真的,只要公子說沒有的事,你就要認(rèn)為是沒有的事?!?p> 亦如剛想反駁,你以為我和你一樣面對你家公子毫無底線嗎?話到嘴邊,她忽地怔住了,似是明白了什么,狐疑地望著青蓮。
青蓮見亦如好像憋回去了什么要脫口而出的話,知道她在用心思考了,便加了把勁,“你要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只要達(dá)到目的,用點(diǎn)手段有什么關(guān)系呢?賀氏不就是用了手段才……”
亦如不屑地哼了一聲,“難道要我效仿她嗎?”
其實(shí)亦如已經(jīng)動搖了,自己今時今日的境地,已經(jīng)不能再渴望和與莒有什么單純的愛情了,自己的娘親說的沒錯,從前還以為她心思太過陰暗,如今看來,還是自己年輕單純,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抽身,更何況,自己付出了這么多,母親、師門、名節(jié)……她也不想抽身,唯有奮力一搏。
“我自然不是要你效仿她,你和公子之間的情誼她可比不了,只不過你總是用這種冷冷的面孔將公子推得更遠(yuǎn),這不才叫她鉆了空子。倘若你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公子還不是向著你的……”果然旁觀者清,青蓮此時仿若亦如的軍師,腦子清晰活絡(luò)。
亦如嘆了口氣,這回沒再反駁青蓮的話,應(yīng)當(dāng)是默認(rèn)了。
“今時不同往日,府里可不止你一個女人了。”青蓮給亦如倒了杯熱水,悠悠地開口,“你就算是自己不愿意折了面子,也要考慮一下你肚子里那位的未來啊……”
亦如再次醍醐灌頂,對啊,不止是為了自己,如果自己的孩子出生沒有名分,被別人瞧不起甚至踩在腳下,步自己的后塵……不!這是她絕對不能容忍的!
一想到這些,亦如也不再糾結(jié)什么情情愛愛的事情了,只是有些自哀,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落得和別人爭寵的境地,本以為放下一切爭取到了屬于自己的愛情,結(jié)果……她似自嘲般輕笑,不對,她并沒有放下一切,這不,還沒有放下身段玩爭寵的把戲嘛。
絲廂閣中,雀兒一邊拿藥膏為賀氏擦著臉上的傷一邊心疼道,“娘子,你就算是做戲,也不要下手這么重啊,輕輕打兩下做做樣子就好了?!?p> “趙與莒沒有那么好騙,他本來就是先聽了青蓮那個丫頭的話,對咱們已經(jīng)有了偏見,我要是再裝樣子,他只會更生氣,認(rèn)準(zhǔn)我們是故意做戲?!辟R氏十分淡定,雖然臉已經(jīng)紅腫,但卻不哼一聲。
“那……世子現(xiàn)在沒有再懷疑我們了吧?!比竷呵忧拥貑?。
“當(dāng)然!”賀氏十分肯定,“雖說早上你為我畫了比較蒼白的妝,但我們在日頭下跪了那么久,也不是虛的,再加上我對自己下了這么重的手,你沒看他當(dāng)時的神色,絕對心疼了。”說到最后,賀氏竟還笑出了聲。
雀兒卻沒那么輕松,“可是娘子你都不和我說一聲,我當(dāng)時都懵了,哪有心思去看世子是什么臉色。”
“我要是和你說,你能表現(xiàn)出那么震驚嗎?不過,我也是臨時起意,你不要再糾結(jié)這些了?!辟R氏一臉得意:“你要知道,現(xiàn)在趙與莒可是把我當(dāng)成自己人了,那個亦如才是外人,這么大的收獲,我這點(diǎn)傷算什么?“
雀兒聽了賀氏的話,再次感到佩服,如果把娘子換成自己,不知道現(xiàn)在膝蓋得跪成什么樣子呢。“可是娘子,您的臉腫成這樣,要是被老爺夫人知道了……”
“可不能叫他們知道!”賀氏突然嚴(yán)肅,“要讓娘知道我為了對付一個鄉(xiāng)野道姑這么費(fèi)勁,說不定會氣得掐我……”
“賀娘子!”一個男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