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虎帥開誠布公 狐醫(yī)睚眥必報
術(shù)虎高琪笑了,“不止兩塊。我一路護(hù)送寶璽,怎么能不留后手呢。”
漓月也笑了,是自己太天真的,問出的問題有些蠢,便不再開口。
完顏琮知道漓月在想什么,沖她笑笑,“我早就說了,你能想到的,元帥又怎么會想不到,每天就在這瞎操心?!?p> “你們提醒的事對我們找準(zhǔn)方向也很有幫助,這個焦同知的背后到底是誰在蹦跶,很快我就能揪出來了?!?p> 看著術(shù)虎高琪勝券在握的樣子,漓月松了口氣,“看來您也沒有相信這個焦大人拿自己的小妾出來頂罪的事?!?p> “漏洞百出,還自以為是。”術(shù)虎高琪滿臉都寫著不屑,“而且,令人不齒。”
漓月十分認(rèn)同地點頭,“義父今日冒險來告訴我們這件事,是想讓我們放心?”
完顏琮搶先說道,“讓你放心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來示好吧?!?p> 術(shù)虎高琪拿起已經(jīng)有些涼了的茶抿了一口,掩飾自己臉色的尷尬,然后放下茶碗,起身,“時候不早了,既然王爺已經(jīng)知曉我的用意,我就放心了,先告辭了?!?p> 漓月慌忙起身,這就走了?剛送到門口,就被帶上了軍帽的術(shù)虎高琪回身擋了一下,“不要送我?!?p> 漓月點點頭,是啊,哪有王爺和福晉親自送個士兵出去的道理呢。
外面的顏盞聽到里面的開門聲,最先做的事情就是越過術(shù)虎高琪去看鄆王的臉色,鄆王還和平時一樣,禮貌又疏離,福晉倒是沒有往日爽朗的笑,也看不出喜憂。
術(shù)虎高琪往前走了兩步見顏盞將軍沒有跟上來,便回頭望了一下。這一看不要緊,他竟然發(fā)現(xiàn)顏盞這小子站在王爺?shù)姆块T口支支吾吾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一旁的那個侍女一副看傻子的樣子看著他。
漓月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傳進(jìn)術(shù)虎高琪的耳朵,他聽到了什么?
“顏盞將軍是想請王爺切脈?”
“我……我剛剛心有點慌,之前沒有過這種情況,正好鄆王在,就斗膽讓您給看看?!鳖伇K說著有些不好意思,看著對方神色不明,他趕緊改口,“那個,我現(xiàn)在覺得好點了,我先走了,之后我再找軍醫(yī)瞧瞧,王爺福晉早點休息!”
顏盞將軍慌忙地跟上術(shù)虎高琪,看見元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十分羞愧,真想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可惜這相州府的地面修得十分平整,找不到地縫??!
漓月似乎是聽明白了,她看了看寶嘉,發(fā)現(xiàn)這妮子聽了之后還真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理解沒有。
完顏琮看著顏盞將軍似乎有落荒而逃的跡象,開口叫住了他:“顏盞將軍,你這種病其實很常見,不用諱疾忌醫(yī),我這邊的建議呢,取用甘草、辣椒、麻黃、葛根、桂枝、干姜適量,混合后用溫水送服,每日一次,兩日便可見效?!?p> 顏盞將軍用心記著,漓月聽了這幾味藥材有點不明就里,看看寶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猜,阿琮估計是在逗他。
顏盞將軍似乎把幾樣藥材都記在了心里,這才頷首道:“王爺真是好本事,只是望、問兩種方法就能開出方子,在下謝過王爺了!”
漓月目送顏盞將軍帶著術(shù)虎高琪離去,終于忍不住笑出聲,自己身邊這個冷面王爺?shù)哪樢呀?jīng)黑的不能再黑了。
本來人家顏盞將軍是真心實意地夸獎和感激,但是偏偏完顏琮是在整人家,這話聽起來就有點冷嘲熱諷的感覺了。
漓月看著完顏琮進(jìn)屋了,便小聲問寶嘉,“顏盞將軍都和你說什么了?”
“說是來和我道歉的?!睂毤沃雷约禾硬贿^漓月的問話,便一五一十地說了。
“那你原諒他了?”
“原諒?”寶嘉輕笑,“他又沒虧欠我,何來道歉一說,更遑論原諒呢?!?p> 漓月點點頭,怪不得顏盞將軍心慌呢。剛要進(jìn)去,又問一句,“你家王爺開的那時什么方子?”
寶嘉愣了一下,隨即道,“我不知道,之前沒有見過,你直接問王爺吧?!?p> 寶嘉說完便徑自走了。漓月撇撇嘴,她要問完顏琮的事可有太多了。
“我開的藥方對他的身體不會有什么損害,你放心?!崩煸赂σ贿M(jìn)屋,完顏琮便開口給她吃定心丸。
漓月過去牽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最有分寸了?!?p> 她也不想深究到底是什么方子,她拉著完顏琮坐到餐桌那里,“我叫人給你熱一下吧,都涼了?!?p> “不用了,我吃好了。”
漓月聽完顏琮這樣說,自己的食欲也全都沒了,“那就讓他們撤了吧,正好我也吃完了?!?p> 完顏琮看著桌上的殘羹冷炙,熱一下再吃是沒有原來那個味道的,讓人家再做一份,自己還真不想給他們討好的機(jī)會,今晚就先這樣吧。
“你沒有什么和我說的嗎?”漓月見完顏琮沒有任何異議也沒有任何表情,發(fā)問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覺得我又和術(shù)虎高琪在打啞謎了?”完顏琮耐心道,“不如,娘子把你的想法說出來讓夫君聽聽。”
漓月不善權(quán)謀,但也不能說一點不懂,就像顏盞將軍那樣莽的人,能坐上將軍,可見都不是繡花枕頭。
他不知全貌,但也會猜出一二,漓月知道術(shù)虎高琪行事風(fēng)格,更容易猜到其中的真相。
“在你去和他商談之前,他就已經(jīng)將寶璽送了出去,說明他心中也有一些猜測,包括他剛剛對你我坦明對皇上的態(tài)度……可以說,你我在他那里,也是懷疑的對象,只不過沒那么深,但不代表沒有?!?p> 完顏琮點點頭,示意利于接著說。
“你去找他之后,他表面上和你達(dá)成某種協(xié)議,”說到這里,漓月頓了頓,剜了完顏琮一眼,對方趕緊拍拍手背安撫,漓月也沒計較,繼續(xù)道:“但是他心里對你也是有懷疑的。寶璽就是一個餌,你說的等,就是賭對方還會再次出手,果然,寶璽丟了,今天早上他叫咱們?nèi)ド套h事情,其實也是試探的一環(huán)?!?p> 完顏琮在漓月額頭印上一吻,不由夸贊道:“我的漓月就是聰明?!?p> “他怎么布的局,哪些地方是陷阱我不是很清楚,但很顯然,我們提醒他注意相州府流言的事情打消了他最后的疑慮,他愿意相信我們,將我們視為‘一伙’?!蓖觐佺嘈χf出最后一個詞,他很不喜歡這么形容,但事實就是如此。
他遺世獨立二十余載,就連最好的兄弟完顏瑰都從沒有被懷疑過和他結(jié)黨營私,如今卻不小心和被人成為了“一伙”,他自然不會高興。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和自己達(dá)成這樣的關(guān)系自己才會開心,那就是漓月,他的妻子,他倆才是“一伙”呢!
漓月對此感受不深,畢竟在戰(zhàn)場和自己并肩作戰(zhàn)的就是這些將士們,自己有兵之前她就已經(jīng)很珍惜這些“戰(zhàn)友”情了,更何況后來術(shù)虎高琪給她撥了一隊人馬呢,盡管半數(shù)都戰(zhàn)死在了朔州一役中,但漓月早就將他們看作了自己人。
“焦大人是誰的人我不知道,無論是誰吧,知道自己麾下有個這么蠢的人肯定要被氣死。”
完顏琮說完這話,和漓月不約而同笑了。真的是太蠢了,而且可恨。
“所以,只能先麻痹他們咯。”漓月嘆了口氣。
“怎么?聽你的意思,不能馬上把他們揪出來不過癮?!?p> 漓月點點頭,“我覺得是我上了戰(zhàn)場之后的一些變化,有的時候會不想忍、不想等、不想籌謀,直接殺過去,但是理智又提醒自己,不能這樣。”
自己一個人沖動,可能損傷的是自己的性命,但她若是一個將領(lǐng),那身上便還肩負(fù)著千萬人的生死,不能草率,不能沖動。
“那你覺得皇上收到了寶璽,會是什么反應(yīng)?”漓月和完顏琮躺在軟榻上,把玩著一個小小的手爐。
“這也是我和術(shù)虎高琪的一個賭約,我和他說的時候胸有成竹,我說皇兄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們,只不過是對朝臣的迂回策略?!蓖觐佺碾p手放在頭的后面,說到此處停了一會,“可其實,我很擔(dān)心,我……”
漓月接過他的話,“你擔(dān)心的甚至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擔(dān)心你的哥哥變了,他不再是你曾經(jīng)的哥哥了?!?p> 完顏琮側(cè)過身,眼中氤氳著水汽,漓月果然懂他,拿回右手捏捏漓月的臉,她說的很對,不是皇兄,是哥哥。
漓月噤了噤鼻子,“世人看著皇帝這個位置光鮮亮麗,其實很多身不由己,你要多理解,就算他真的做了什么,也是那個位置帶來的,不是他自己能選擇的?!?p> 一滴淚落下,這是完顏琮罕見地在漓月面前失態(tài)。
望月高懸,照在靜謐的相州大地,一切顯得如此寧靜,仿佛時間在此停滯一般,但是,不會。
第二日,術(shù)虎高琪帶領(lǐng)大軍離開相州城,焦大人和都指揮使在城門相送。
漓月和完顏琮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那個惡心的人,徑自上了馬車,不一會,漓月就被外面的笑聲吸引。
“哈哈,焦大人再會。”
是顏盞將軍的聲音。
漓月推開車窗的一角向外看去,焦大人的臉色十分不好,估計是被顏盞將軍這個笑給搞蒙了,說不定此時正在心里琢磨什么意思呢。
顏盞將軍到底在笑什么呢?漓月只是確認(rèn)一下自己沒有聽錯,搖了搖頭關(guān)上了窗。
這片擁有一片梅林的相州,她再也不想來了,只想快點離開。
她看了看馬車內(nèi)的另外兩個人,完顏琮拿著醫(yī)書在認(rèn)真研讀,寶嘉似乎在閉目養(yǎng)神,這兩個人好像都沒有自己那么好奇。
一個時辰后,漓月也不再糾結(jié)顏盞將軍剛剛的做法了,因為……馬車外面時不時就會傳來他爽朗的笑聲。
漓月隱約覺得,他這個狀況,可能和昨天阿琮開的那個藥方多少有點關(guān)系。
停駐休息時,漓月下車找了個風(fēng)景好的地方活動活動腿腳,沒想到聽到了舒爾圖的聲音。
“顏盞,你就算有什么喜事也要忍一忍啊,沒看到元帥和老將軍的臉色已經(jīng)很不好了?!?p> “我,哈哈,舒爾圖,我也不想啊,哈哈!”
漓月聽到顏盞說了這一句話,自己也憋不住想笑,她雖然沒去看舒爾圖的神色,估計也不會很好。
“你!”舒爾圖仿佛受到了羞辱,不想再理顏盞這個傻冒。
顏盞卻拉住了舒爾圖的胳膊,“我沒騙你,哈哈哈哈哈,我是真的控制不了自己,今天,哈哈哈,早上一起來就這樣了!”
“哼!”舒爾圖才不想再搭理他,在顏盞的笑聲中捂著耳朵走了。
漓月站的位置是個死角,顏盞和舒爾圖應(yīng)該是看不到她,所以她剛想出去安慰一下笑得停不下來的顏盞,就馬上聽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給你,把這個喝了!”
漓月趕緊又鎖了回去,她一方面是怕那兩個人尷尬,另一方面,自己還真挺想聽聽這兩個人說什么,雖然這種行為很不好,但是這個誘惑還真拒絕不了。
顏盞看到來人,剛想說什么,“哈哈”兩聲大笑就先開口了。
他對面的人重重嘆了口氣,要不是知道他這是被下了藥,還真覺得顏盞是在對自己嘲諷。
顏盞又笑了幾聲,緩了緩笑僵的臉,“寶嘉姑娘,呵呵……你……你怎么來了?”
對面的寶嘉看他忍的艱難,也不打算挑他話里的錯處,“先把這個喝了。”
寶嘉將手中冒著熱氣的碗遞了過去,顏盞也沒有猶疑,接過去就喝了,然后才問道:“寶嘉姑娘,你,噗……”
顏盞是真不敢繼續(xù)在寶嘉面前笑,這幾次已經(jīng)把人得罪干凈了,可是是在是憋不住了,一下子噴了出來,剛剛吃的藥都從鼻子中噴濺了些出來。
“對……不住……”顏盞知道自己要憋不住的時候就趕緊側(cè)頭過去,但仍然覺得自己很是失態(tài)。
雖然沒有看到顏盞的動作,但這巨大的動靜也讓漓月驚詫不已,看來這個顏盞不僅對漓月很是信任,而且十分注意在她面前的形象。
寶嘉的表情一言難盡,有點嫌惡又有些……愧疚?
“顏盞將軍,你大概是記錯了昨日王爺說的方子,所以吃錯了藥才這樣的。你不用在我面前刻意去忍著,不然會把自己憋壞的?!睂毤卧陬伇K斷斷續(xù)續(xù)的笑聲中說完了這些話。
“不可能……呵呵,我不能記錯?!鳖伇K臉上的皺紋堆在一起,“葛根、哈哈、辣椒……”
寶嘉打斷道:“我說你記錯了你就是記錯了,我剛才給你喝的才是正確的方子,以后不用再喝了。”
顏盞雖然嘴上還在笑著,腦子確是蒙蒙的,藥方怎么能記錯呢?而且是要喝兩天的呀,寶嘉姑娘給的這個一副藥就好了?
“不信,你就先把你的藥停了,下午再看看,是不是情況好多了。如果沒有好轉(zhuǎn),你再吃也不遲?!?p> 看著寶嘉也不像戲弄自己的樣子,顏盞木訥地點點頭,“哈哈,那先謝謝寶嘉姑娘了?!?p> 寶嘉沒有回頭,漓月聽著顏盞的笑聲越來越遠(yuǎn),自己才慢悠悠地走回馬車。
這一下午,果然顏盞的笑聲越來越少,等到晚飯時分,已經(jīng)可以恢復(fù)平時的樣子了。
從車窗外走過的士兵閑聊道:“顏盞將軍終于不笑了,我這一路敢怒不敢言的。”
“唉,也是可憐,你沒見他現(xiàn)在臉還在抽筋嘛,笑了快一天,臉都累死了?!?p> “聽說他是吃錯了藥?”
“不知道咋回事。”
閑聊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寶嘉這才悠悠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p> “哼!”完顏琮終于舍得放下手中的醫(yī)書,端起幾案上的茶杯道:“我是為了幫某人出氣才準(zhǔn)備教訓(xùn)一下他,沒想到有的人自己坐不住,上趕著去心疼了,我可真是多管閑事?!?p> 漓月不發(fā)一言,看著這主仆二人“角逐”,若不是她親眼看到寶嘉給顏盞送去那碗湯藥,她還真不敢定論,這幼稚的事能是完顏琮干出來的。
“爺!這種法子又傷不了他的根本,出氣也不是這么個出氣法啊!”
漓月和完顏琮聽了寶嘉的話都紛紛瞪大了眼睛,這丫頭竟然是在嫌不夠狠?
緊接著,又聽她自己把話圓了回去,“再說,我們兩個又沒怎么樣,他又沒負(fù)我,若說是昨日的事……那也算不上利用,咱們這么做,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完顏琮放下茶杯點點頭,“行,以后我不會再插手了,你既然自己想得通透就好?!?p> “那你就不怕你這樣做會出賣我們,讓他記恨嗎?”漓月弱弱地問。
“他……”寶嘉神色復(fù)雜,“是那樣的人嗎?”
漓月明白了,寶嘉也是考慮過了才做出的舉動,雖然這話她說出來有點“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味道,但顏盞還真是那種不怎么計較的。
這一路上,除了這么一個小插曲,還真是萬事順利,沒有人再來找麻煩,汴梁也沒有再傳出什么新的消息。
對此時而言,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