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父親請纓遭拒 女兒聽令止征
緣子不禁點頭,她曾經(jīng)在無塵觀學(xué)藝,師從慧嫻道士,可不就是有道緣嘛,沒想到這還能被看出來。
沒想到道長又說:“你還有塵緣未了,心中有事、有怨,這樣不好,不想放下可以不放下,該解決必須要解決,別躲、別逃?!?p> 緣子沒想到一個看起來避世的道長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敷衍的點點頭,道長卻擺擺手,似是不愿多說。
緣子送了一株碧葭給道觀后,就這樣與張道長別過,沒有再多打擾。
三月初六,緣子和博格爾帶領(lǐng)大軍奪回吳縣。
三月十八,定西軍四路出擊,攻陷鹽州。
三月二十,定西軍距離劉家寨五十里的地方扎營,劍指靈州城。
“是緣子,肯定是緣子!”
選德殿內(nèi),官家激動地讓中貴人將折子遞給楊祖春。
楊祖春大概已經(jīng)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他看到折子上的時間和戰(zhàn)績后不免心驚,如果真的是緣子,她得承受了多少啊。
“我已經(jīng)讓宗禎去查是怎么回事了?!?p> 官家喝了口茶緩緩,楊祖春卻還沒緩過來。
“鄆王福晉……帶兵打仗,金國好像還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p> 官家哼了一聲,“他們開的先例還少嗎?只是這福晉若真是他們金人倒也罷了,那可是我們培養(yǎng)出來的孩子!到時要替他們賣命!”
楊祖春的手還微微有些抖,官家沒有生緣子在金國帶兵的氣,而是在不悅這些人騙緣子為他們辦事。
這些人中到底包不包括那個鄆王?楊祖春的心止不住地疼,忽然,他又想到了一點。
“如果緣子失憶了,他們利用她來與我們對戰(zhàn)怎么辦?”
這才是他最擔(dān)心的,父女對峙、手足相殘……
“暫且不會?!惫偌艺f的似乎已成定論,他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面對自己女兒的事情時,腦子也有反應(yīng)慢的時候。
官家耐心道:“那個完顏賽不在慶州待得好好的,為什么突然派來南陽,若是緣子真的那么值得他們信任,直接派緣子來南陽不就好了。
上次知道她的行蹤是在陳州,離南陽還要更近呢,可見,他們也不敢冒險?!?p> “官家,臣想領(lǐng)兵出征?!睏钭娲和蝗幻俺鲞@么一句。
“不行,還不是時候?!惫偌乙豢诨亟^。
楊祖春不明白,明明之前說好,金國若是開戰(zhàn),定要按照他們提前部署的來,自己也會領(lǐng)兵。
但是真的下詔伐金的時候,部署是按照他的策略來的,卻偏偏不讓他帶兵。
雖說山東的紅襖軍在幫他們,但是每收到那個地方被攻陷,自己就跟著著急。
收到了緣子的新訊,楊祖春更加坐不住了,他是有私心,想著同自己的女兒更近一些,但是他也真的想收復(fù)失地。
完顏賽不帶兵一路連克光山、羅山、興州等數(shù)城,斬殺宋軍近二萬人,他的心都跟著滴血。
楊祖春突然看到中貴人在向他使眼色,微微地?fù)u搖頭。
他心領(lǐng)神會,也許官家……是舍不得他走?
可是為什么呢?
說官家在擔(dān)心他的安危,有這個成分,但是也不會拿宋兵的性命開玩笑,除非,有他非在不可的理由。
“你先回去吧。”
官家下了逐客令,楊祖春只能告退。
出宮的路上他遇到了史彌遠(yuǎn),遠(yuǎn)遠(yuǎn)地便同他打招呼。
“將軍,金軍勢如破竹,官家可有說如何應(yīng)對???您之前不是說宋軍憋著一口氣,定能取勝嘛!”
史彌遠(yuǎn)不是在詰問,而是真的焦慮。
楊祖春搖搖頭,“我和官家請命,被官家駁回了,許是我老了不中用,得不到官家信任……”
史彌遠(yuǎn)看著楊祖春悲戚的模樣,心中腹誹:得不到官家信任?
別人可能信這個說辭,但他絕對不信。
“將軍莫要哀傷,我再去勸勸官家,這前線還是要有您坐鎮(zhèn)才行啊!”
兩人告辭,楊祖春的目光從渾濁又變得精明起來。
見到史彌遠(yuǎn)的那一刻,他便想通了。
官家老了,雖然他將權(quán)力放給了趙竑,看似全然信任,但是趙竑如何想他不得而知。
他放任史彌遠(yuǎn)同趙竑對陣,無非是在讓兩方勢力互相鉗制,他的位子才坐得穩(wěn)。
畢竟,想將皇位傳給誰,和誰來逼他把位子讓出來,可差遠(yuǎn)了。
他之前同官家商議與金國交戰(zhàn)時,官家還不是這態(tài)度,肯定是這之間又發(fā)生了什么,讓官家覺得天平要失衡,所以才想要留下自己。
自己在,對官家來說好歹是一層保障。
但他不也是同樣嘛,只有官家還在,對他們來說才安穩(wěn)。
他此時也不能只顧著自己的女兒如何,楊氏宗親的命也是命,臨安百姓的命也是命,更何況,還有官家的命。
不是楊祖春自視過高,覺得自己能決定什么或是改變什么,但掌握主動和被動應(yīng)對卻是判若霄壤。
不過,到底是什么變動呢,竟然讓官家都如此警惕,難道和上次靜純的事情有關(guān)?
楊祖春自己就否定了,那次沒有真的出什么亂子,而且也過去了很久。
最近朝堂上的變動莫過于刑部尚書的事情,難道這個同這兩方勢力博弈有關(guān)?
他本就不怎么關(guān)心這些爭斗上的事情,最近又把精力放在了前方戰(zhàn)事和緣子的身上,如今一細(xì)想,他又覺得這里面水很渾。
楊祖春不愿意淌渾水,但是他必須得看清,不能讓別人趁機(jī)拽自己下去,也別想在他的門前渾水摸魚。
一路想著回了府中,曾鐘娥是最能察覺他的情緒了,一杯參茶放到桌上,然后就坐在一旁繡著花樣,默默陪伴。
楊祖春終于能將自己的思緒捋得通順,然后就發(fā)現(xiàn)曾鐘娥就那樣靠著軟榻睡著了。
他沒有立刻叫醒她,而是安靜地看著自己的夫人,暖橙色的燭火映襯下,她美得像一幅畫。
雖然曾鐘娥已沒有青蔥年華時的嬌艷容顏,但在自己心里確仍是無可替代的存在。
皇帝的后宮幾年都會充裕一次,雖然官家身體不好,這些年已經(jīng)取消了這個事情,但是和自己同樣年歲的一些大人家中也會不斷添置年輕美妾,他不理解。
這樣的楊祖春,也成了官員中的異類,曾經(jīng)甚至還有人調(diào)侃他,是不是家中夫人太過刁蠻,但是后來無論是自己親眼所見,還是家中女眷所言,都證明并非如此。
楊祖春也不在意別人的說辭,包括自己只要緣子這一個女兒的事情。
他當(dāng)然知道,這幾年有人私下議論,如果自己家中有好幾個子女,就不至于緣子沒了后對他們夫妻二人打擊這么大。
但是他不后悔,他這個人的精力沒有那么多,對妻子的愛只有一份,對子女也同樣如此,他只能用心去培養(yǎng)好一個孩子,如果生了那么多,自己卻教養(yǎng)不好,讓他們感受到父母的偏頗,還不如不生。
尤其是看到曾鐘娥生產(chǎn)后的虛弱樣子,他又怎么舍得。
好在楊氏宗親不能拿他們兩個人如何,夫妻二人決定的事情,沒人過多干預(yù)。
他的小娥和他也是吃了許多苦的……年少時的身影和眼前的人逐漸重合,楊祖春有一瞬的恍惚,快三十年了啊……
曾鐘娥一睜眼,便看到楊祖春盯著他發(fā)呆,眉心微微皺著,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
“怎么,現(xiàn)在看我還能入迷呢?”
楊祖春直接捉住眼前的柔荑,放到自己臉側(cè),讓這雙溫柔手完全熨帖在上面。
曾鐘娥瞪大雙眼,連忙往回抽自己的手,但楊祖春的力氣太大,她可不好脫身。
她四處張望,又慶幸書房內(nèi)沒人看到,又埋怨怎么沒個人在呢,好讓眼前這個“登徒子”收斂一下。
楊祖春看曾鐘娥許久沒有這種張皇的樣子,臉都紅得像熟透的蘋果一般,他也不再玩笑,輕輕親了手背一下就放開了她。
曾鐘娥想趕緊拿帕子把自己的手背擦一擦,但看看他戲謔的的眼神,又止住了動作,挺直了腰背,憑什么做壞事的人淡然自若,她一個受欺負(fù)的要遮遮掩掩,太不公平。
攥著手帕拿手一指,“老不修,今晚你就在這睡吧!”
楊祖春剛才還噙笑的嘴角瞬間耷拉下來,臉也變了顏色,趕忙攔住要出門的曾鐘娥,“別啊,夫人,我還有事要同你講呢?!?p> “哼,虧我還以為你政務(wù)繁忙,都沒打攪你,誰知道你腦子里凈想寫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p> 楊祖春用手錮住曾鐘娥的雙肩,“本來是想和你說緣子的事情,想著想著就想到從前了。”
一聽到是說緣子,后面的那些曾鐘娥都不在意了。
“緣子又有消息了?”
楊祖春點頭,攬著著急詢問的曾鐘娥往軟榻上走,連屋外有人來了都沒注意到。
雨歌有這夫人貼身丫鬟的便利,來到書房這一路都通行無阻,她本來是拿著剛插好的花要給夫人欣賞的,沒想到就在門外聽到了姑娘的事情。
姑娘真的沒死,而且將軍和夫人一直知道她的消息。
視線仿佛蒙上了一層水霧,雨歌忍住抽噎仔細(xì)聽著屋內(nèi)的動靜。
“你千萬要冷靜,若是沖動的話,我便不說了?!?p> 屋內(nèi)將軍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但雨歌能自己理順個大概。
“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到了鹽州,就是不知道到底怎么從陳州去的西面……”
啪嚓——
楊祖春和曾鐘娥齊齊對視一眼,便走到門口。
他們倒沒有怕是什么刺客之類的,將軍府的守衛(wèi)極其森嚴(yán),這也是為什么趙竑放心讓靜純在這待著的原因。
能進(jìn)到這個小院來到書房門口的沒有幾個人,所以兩人心里大概都知道會是誰。
門被打開,雨歌蹲在地上撿花瓶碎片。
她的手已經(jīng)被割破,卻仍不知痛地低著頭去撿其他的,嘴里還說著,“對不起夫人,我這就收拾好?!?p> “你這孩子,又不是多貴重的東西,碎了就碎了,叫他們收拾就好了?!痹姸饘⒂旮璺銎?,便看到極力想把頭埋下的臉上滿是淚痕。
其實剛剛雨歌在說話的時候兩個人就聽出來,她肯定是哭過了,因為什么,自然也不言而喻。
楊祖春將手握拳放在嘴巴前面,輕輕低咳一聲,“快去包扎一下吧,這個我叫人來處理?!?p> 然后又看向曾鐘娥,“等我處理完公務(wù)就回去,等我?!?p> 曾鐘娥無語,每次他都會說,太晚了不用等我,今天分明是故意的,但是雨歌也像自己的半個女兒一般,哪有不心疼的,這事先不與他計較。
緣子的事情自己還沒有完全消化好,一會估計還要同這個丫頭解釋,唉……
“夫人,姑娘……”雨歌嗚咽著,突然又覺得自己的音量太高了,是不是該小點聲。
又降低了聲音,“所以姑娘真的還活著?”
蘭姨正在幫雨歌包扎,“嘖”了一聲,“別亂動?!?p> 曾鐘娥看著雨歌的樣子,想到自己剛知道的時候應(yīng)該也是差不多的狀態(tài)吧。
明明聽到了別人說的話,但還是怕是自己聽錯了,跟人家反復(fù)確認(rèn)。
因為誰都明白,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好在楊祖春現(xiàn)在什么情況都同自己講,不讓自己蒙在鼓里,所以雨歌偷聽的事情她太理解了……
咳,誰不是這么偶然發(fā)現(xiàn)的呢。
“你不是都聽到了,緣子不僅活著,還能帶兵打仗,而且還贏了好幾場。這說明什么?”
雨歌的眼睛努力睜大,透著清澈的疑問。
曾鐘娥笑笑,“說明她身體也很好,腦子也夠用,對不對?”
蘭姨看著曾鐘娥哄小孩一樣的哄著雨歌,忍不住想笑,但是撞上曾鐘娥的目光,她又明白了,夫人這何嘗不是在安慰自己呢。
“那……那姑娘為什么會在金國成為將軍,為什么還是什么……福晉?!?p> 雨歌甚至覺得“福晉”這兩個字燙嘴,遲遲不想說,但她好像聽說過,應(yīng)該是高職位的婦人。
“我們猜測,緣子可能失去了記憶,所以我們現(xiàn)在費了許多心思知道了她的動向,她卻不一定記得我們。”
曾鐘娥雖然從蝶漪處得知緣子可能恢復(fù)了記憶,但她還是做最壞的打算,有什么比女兒不記得自己這件事讓一位母親更難過呢……
雨歌的手握著拳,一用力,血又從繃帶中滲了出來。
“雨歌,這件事情有我和將軍去考量,你只要耐心等著就好了,也不要同別人講?!痹姸鹈髅魇遣荒茉贉厝岬恼Z氣,但是雨歌聽著卻如千斤重。
“靜純姑娘她們……”
“只有靜純、靈芝、蝶漪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痹姸鹂聪騽e處,“別說之前要害緣子的人還有沒有余黨,現(xiàn)在宋金正在交戰(zhàn),緣子卻在金國領(lǐng)兵幫忙對抗西夏,這……滿身是嘴也說不清啊。”
雨歌知道這件事情的重要性,馬上表忠心,“雨歌明白,絕對不會再提這件事,就當(dāng)今天什么都沒發(fā)生過?!?p> 鹽州大營。
“將軍,皇上的意思您都明白了?”王太監(jiān)的目光懇切地看向緣子。
緣子將圣旨收起來,點點頭,“不就是在這好好待著嘛,我不打靈州就是。”
王太監(jiān)馬上露出笑臉,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怎么?王大人擔(dān)心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王太監(jiān)馬上又換了神情,“沒有,咱家也是擔(dān)心將軍太過辛勞?!?p> 緣子笑笑,“那句話是說給皇帝聽的,哪個領(lǐng)兵的人信,哪個就是傻子?!?p> 王太監(jiān)也配合地笑笑。
走出營帳前,緣子突然回頭,正好撞見了王太監(jiān)在拍胸脯,兩人對視的一瞬間,有種叫做“尷尬”的東西充斥在了營帳中。
緣子微微將頭轉(zhuǎn)向一邊,“說要派使臣來談判,什么時候來?”
王太監(jiān)“啊”了一聲,然后說道:“應(yīng)該是和圣旨同時出發(fā),不過您也知道,旨意怎么也要快一些,估摸著再有十天應(yīng)該也到了?!?p> 緣子點頭示意,這次是真的走了。
扎營的地方在劉家寨附近,緣子向遠(yuǎn)處望去,黃土塬上的冰雪早已融化,柳樹也開始抽芽。
此時的生機(jī)勃勃同四個月前真是大不相同,不僅是風(fēng)景,士氣也是一樣。
定西軍連下幾座城池,西夏已經(jīng)慌了陣腳,因為不僅有金國,還有蒙古對他們虎視眈眈。
他們向完顏珣遞交國書,請求議和。
這就不關(guān)緣子的事了,按說,這件事結(jié)束后,她就完全恢復(fù)了自由,所以,她很期待使臣的到來。
是的,他們定在大營議和。
“將軍?!狈浇y(tǒng)領(lǐng)看到緣子出來,趕緊湊上來。
“繼續(xù)操練,如往常一樣。”
方統(tǒng)領(lǐng)領(lǐng)了命令便繼續(xù)帶兵操練。
遠(yuǎn)處的澤利等人見狀還有點迷糊,圣旨來了,可到底說什么了?
“將軍自有她的道理,我們這一路過來,難道還不信她嗎?”一個仙風(fēng)道骨的男子出現(xiàn)在眾人身后。
“高道長……”博格爾最先回頭,然后就看到了環(huán)州張道長的徒弟,高道長。
四十歲左右的年紀(jì),醫(yī)術(shù)僅次于張道長,又會奇門遁甲之術(shù),當(dāng)初愿意跟隨將軍下山的道士中,以他為首。
“主要我這心里沒底啊,將士們信任將軍沒錯,但不能每次他們問我我都罵一通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