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膽!”
精神雖已萎靡,耳朵卻還是實實在在的辨聽八方,秋毫不漏。
地底下的那么一點動靜,怎么可能逃過秦閡的察覺?
一聲怒喝,秦閡的兩條腿頓時就像彈簧似的蹦了起來,“歘”的一聲,在地上蹬出來了一個臉盆大的坑。沙石飛濺,深藍云影一閃,而人就已經(jīng)不見了。
隨即就是一聲脆響:“嗤!”
一柄無色透明的三尺青鋒,被兩只手合握著,狠狠扎破了那處的土層,扎出了一個碩大的窟窿。
“嘭”的一下!
煙塵與土石翻飛。
因為吃痛,四足與尾巴一頓瘋狂亂舞,夾雜在“嗷嗷嗷嗷”的痛苦嘶鳴聲里的,是灰黃色的土壤,一個眨眼就被某只生物攪了個天翻地覆。秦閡兩條腿就這么穩(wěn)穩(wěn)地跨立在兩邊,紋絲不動,如已生根。雖然被獸尾和獸足一頓扒拉,腳踝上被抓出了許許多多血肉模糊的傷痕,他卻也毫不退縮,反倒更顯兇戾。
“媽、的!”他死死地盯著腳下臨死掙扎的一只大蜥蜴,獰容滿面。
“剛被阿魯斯弄得這么凄慘,你就也想來踩一腳?真當(dāng)我好欺負不成?你們這些狗、日、的!”一邊對著腳底下的大蜥蜴,惡狠狠地在咒罵,秦閡卻還不解氣,一邊又將手上的巨型殺意劍,在這蜥蜴的心窩里絞了一個圈。耳邊甚至還能聽到清晰的“嘎吱”聲——那是劍刃攪動時,崩斷了某些極度堅韌的肌肉纖維束的聲音,間雜著油脂與血肉擠動的聲響。
“嗷嗷嗷……嗷……嗷……”
“沙沙沙沙……沙沙……沙……”
一劍穿心的傷勢,自然是真正的致命傷。
秦閡的聽覺何等的恐怖?這蠢獸接近他到如此近距離,自然是連心臟的跳動聲也被同時捕捉到了。從一開始,發(fā)起偷襲之前的那零點幾秒,一切結(jié)局就已經(jīng)注定了。
于是沒過半分鐘,腳底下的蜥蜴便徹底絕了聲息,不再動彈了。綠色的腥血流了一地,滲透了大片的土壤。扒弄土石的摩擦聲,也與這只不知死活的大蜥蜴,一同去了地獄。
“咚!”
然后秦閡這才一下子跪了下來。
因為危機解除了,人竟然也馬上就隨之失去了力氣。
“呼哧……呼哧……呼哧……”他劇烈地開始了喘息,還有兩眼也在一陣陣地發(fā)黑。真的是累到極致了,眼皮都快抬不起來了,甚至連腦袋都耷拉了下去。
“砰!”
堅持了好一會兒,搖搖欲墜。
終于…………眼前一黑,秦閡驟然撲在了地上。
巨型殺意劍失去了掌控與維持,立即就潰滅了,崩散成了最細微的游離靈子。而失去了支撐物,他也就這么直愣愣地趴了下去,剛好是趴在了大蜥蜴的背上。那姿勢怎么看怎么不雅,居然……好像……是在交配一樣……
幸好沒有在聳動。
……
……
秦閡大剌剌地昏睡在了視野開闊地。
周遭無一物庇身,無一物阻擋視線,甚至壓在他身子底下的蜥蜴尸體,還在持續(xù)不斷地散發(fā)著血腥的氣味。
也不知道會不會另有妖獸此時前來,又或者其他的修士,又或者那些黑衣人,還有阿魯斯的分身。一旦來了任何一方,以他目前這種情況,幾乎不用說,都知道是完了。
他要被殺了嗎?
還是會被某些獸類趁機咬死,然后吃掉?
——秦閡他自己也不知道。
時間飛逝,他卻始終不醒,似乎被傷及了根源,氣息越來越衰弱了。
這邊猶在昏睡,迷宮里卻到處都是殺戮的影子。危險在一步步地靠近,直到把所有人都推向死亡的深淵。被五馬分尸,又或是被絞首于蠆盆,反正結(jié)局就這么兩個——都是死。誰能逃得掉?
……
……
小半天后。
距離秦閡約莫九百里之外,以一個奇特的六角星形碉堡為中心,四面八方開始了十幾道人影迅速接近而來。似乎受限于禁空禁制,沒有借用飛遁型的法器靈器,但這些人影依舊竄得飛快。
每一道人影的手中都持著一個司南狀的法器。
每遇迷宮走道之中的阻絕、挪送禁制,這司南便會發(fā)光指引。而這些人影便會順應(yīng)其引,忽而變向轉(zhuǎn)彎,借助禁制之力憑空跨越極長的距離,一次便往往是幾里十幾里。
那些行進軌跡并不連續(xù)。
看著七拐八繞的,宛如屏幕上的像素光點,在閃動和收縮。
途中或有了某種感應(yīng),這十幾道人影里,足足有五六位,都抬頭看了一下天。不過黑黑的天穹之上,又實在沒有什么異狀,徒留給他們的,最終也僅是一點驚疑不定而已……
……
……
七個小時后。
某條迷宮走道里,一片密林參天。
紅蓮姑此時滿臉的貪婪,又躡手躡腳,居然是從一個枯葉巢穴后邊,悄悄拔起來了一株半人高的銀色蘆薈。然后“嘭”的一聲,地面上的落葉與沙泥像被炮彈轟擊了一下,巨坑呈現(xiàn),接著龐大的反沖力,她竟拔腿便跑了。
“哈哈哈哈,沒想到這迷宮里居然還有扇銀竺這種奇材,果然是越險的地方就越有寶貝啊,哈哈哈哈哈哈……”一邊瘋狂地大笑,笑得面容扭曲,一邊則是將這巨大的蘆薈,一下子收進了虛存戒里,然后紅蓮姑就跑得更快了。
“嗡嗡嗡嗡……”
翅翼扇動之聲大作。
則是她的身后不遠處的那個枯葉巢穴里,居然猛地飛出來了一大團黑云,朝著她開始狂追。
緊追不舍,怒氣沖沖!
細看才知那里面,赫然是一只只指甲蓋大的黑色瓢蟲?。?p> 這些瓢蟲的數(shù)量多達幾十萬,如云如霧,如瘴如嵐,所過之處,無論是樹木還是花草,一概都是成了篩子,滿布漆黑的細孔。
那種景象,就好像這堆瓢蟲不是蟲子,而是酸雨,是王水似的!
此蟲何等恐怖?
這紅蓮姑那時候看起來明明是行事比較慎重的一類人,此刻卻不知怎么了,竟然敢于為了一株靈藥就招惹到這些兇蟲,罔顧性命之憂。
她忽然單手朝后一揚,便是一團石磨大小的火球呼嘯而出,倏地一下砸入了黑云,“轟”的一聲爆裂了開來。然而滾滾熱浪一卷而過,密密麻麻的黑點從黑云中落下,卻不過輕輕一抖,就又紛紛飛了起來,再度融入到了云團之中。
而云團微微一頓之后,立馬便再次追了過來。
——如此體型的火球術(shù),顯然威力不俗,但對于這些黑色瓢蟲,竟似乎完全不存在殺傷力!
紅蓮姑卻還是不知道忌憚。
明明在逃命,她臉上的表情,甚至比剛剛還要狂熱,還要扭曲。
……
……
將近一整天后。
某一條半倒塌的迷宮石墻旁邊。
缺口處,碎石成坡。
驀然,一陣流光閃動,“嘭咚”幾聲,竟是掉出來了兩截人類殘尸。幾個滾動,腸子、內(nèi)臟一下子流了滿地都是,血淋淋一片。
間隔了幾秒。
流光再次一閃,則是出來了一個黑衣人。
此人眼窩深陷,鷹鉤鼻,模樣,并不是黑武堂的那五人之一,也不是那位槍擊犯,而是與秦閡等人一同落下深淵的七十二人之一。
手執(zhí)一柄吳鉤樣的法器,忽然被挪移了過來,此人先是警惕地望了望周圍,一臉的戒備。當(dāng)發(fā)現(xiàn)附近的確沒有修士和妖獸潛伏之后,他這才嘿嘿怪笑著,回過頭去,拾起了那具死尸腰間的儲物囊。一邊檢查著戰(zhàn)利品,一邊還不忘對著死尸嘲諷一兩句,眼神輕蔑而快意:
“磔磔磔磔……小家伙,算你命不好,居然先遇著了老夫我。要怪就怪你太蠢了點吧,明明大家都被挪送到了中心區(qū),你不乖乖找個地方躲著,竟還敢四處游蕩。不過這里殺機遍布,你一個乘云行泥極境的后輩,早晚都是要死的,死在老夫的手上,也總好過被一些妖獸啃個七零八落……”
……
……
兩天后。
距離秦閡不知多遠的一條迷宮走道里。
“咳咳咳……咳咳……”伴著一陣輕咳聲,晉憐此刻氣色灰敗,赫然是不斷地在咳血。步履蹣跚而緩慢,他就好像是快老死了一樣。
一臉頹唐地走近了一座沙丘。
一路走來都如同毫無防備,偏偏是那沙子猛然躥出一只毒蝎時,他竟看也不看,揮手就是一片粉紅色的雪屑,洋洋灑灑地飛了過去。那場景發(fā)展得極為巧妙,看著竟似早就排練好了一般——先出動的不是蝎子,而且晉憐的手。
“啪”的一聲!
被凍成了冰塊的蝎子立時就掉在了沙面上。
冰塊表面沾滿了粉色的細屑,就宛如草莓味的刨冰。
可惜現(xiàn)在氣氛卻不太對。
斜眼一掃,輕唔了一聲,晉憐便若無其事地拂了一下袖。
“原來是只文黃蝎啊?罷,也算是點有用之物,還是收了吧。待會兒匯合了,說不得還得互換所需——”
“嘔!咳咳咳……咳……”光霞一掠,冰塊便消失了。然而話到一半,晉憐就眼珠子一凸,又開始了劇烈的咳嗽。即便匆忙拿手捂住了嘴,也難止鮮血滲過指縫,絲絲滴落……
……
……
“靈式·陰火交流電!”
某個黑漆漆的樹洞里,突然響起了這么一道喝聲。
旋即就是“轟”的一聲炸響,伴著無數(shù)電流的滋滋聲,樹洞里一陣猛烈的震動,升騰起了滾滾的焦煙。肉眼可見的,更有密密麻麻的藍黑色的電弧,在樹皮上迸了出來,然后又湮滅。
“咳咳咳咳!真是難聞啊……”
靳老頭很是用力地扇了扇這濃煙,但還是被嗆到了。急匆匆地從樹洞里面鉆了出來,這才看到,他已經(jīng)是像個叫花子似的了,衣衫襤褸,臟兮兮的,滿身焦灰。
一綠一藍兩種光輝在他眼中緩緩隱退。
他身上迥異的兩種氣機與表情,便也歸復(fù)了正常。
舒緩了一下呼吸道,他立刻便回過了頭去,伸手一招,便有光霞一出一卷,從洞里攝出了一具焦糊的蟲尸。瞄了瞄周遭,確認并無危險靠近,然后他便又手腕一翻,拿出來了一個很特殊的虛存戒。
說是特殊,卻是因為這個虛存戒與秦閡的一模一樣,在戒環(huán)內(nèi)側(cè)鐫刻著十幾個極微小的符文。而秦閡的那枚虛存戒是黑鋼所制,這枚則是乳玉所造。
目光灼然地望著這枚虛存戒,打量了好一會兒,這老頭子的右眼之中便又漸漸亮起了極度妖異的綠芒。隨著陰詭的笑意浮上唇角,他則是掐訣一點,便有一道綠意沒入了進去,消失在了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