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Turn A——第二曲

　　我聽說過有人很討厭粉筆刮黑板發(fā)出的噪聲，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以為那只是這些人為厭學找的借口。此時此刻我改變了想法——這持續(xù)不斷的刺耳刮響逼迫我離開了一場美夢。

　　那大概是一場美夢，因為我一睜開眼看見腐爛山洞被我頭盔頂燈照出的猙獰嘴臉，就忘了夢的內(nèi)容，只依稀留下滿足的回味。

　　等我醒了以后，那聲音反而停了。

　　為什么我會在這里睡著？不，現(xiàn)在還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得先找到整個身體背面粘膩感覺的來源。我盡可能地抬起頭，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一種黃色的粘稠汁液粘在地上，這粘液泛著濕熱，尚未凝固，我稍稍用力便能坐起來，但身上拉出的絲必須用劍才能斬得斷。

　　“這就醒了？”從背后冷不丁地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嚇得我差點把手里的劍甩到地上。

　　站在我后面的，是個成年男性身材的生物，他背對著我坐在黃色的液體里，渾身沾滿了棕黑的物質(zhì)，當他回過頭看我時，那雙灰色的眼睛……

　　“??？”

　　不對，我怎么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我確認了一下生命探測器上的標記——代表著他的那個點竟是藍色。

　　“你現(xiàn)在是不是在想，自己在哪里見過我？”他換了個面向我的坐姿，“在你醒來之前，我們見過三秒。”

　　“不對，應該不是這個……”

　　“對，的確不是，我得想一想該從何說起?！彼o靜地閉上眼睛，就好像我們現(xiàn)在正在某處高山流水的亭臺閣樓喝茶彈琴，而不是待在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冒出什么東西來的破洞里。

　　“呃，你只要告訴我……”

　　“從剛才的地震說起吧，”他笑著睜開眼，“當時，你對我舉起了槍，然后山洞發(fā)生了坍塌?！?p>　　“嗯，然后呢？”

　　“當時你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敵意非常強烈。”

　　他這么一說，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我只記得自己似乎殺了不少東西，但具體細節(jié)已經(jīng)沒印象了。

　　“然后，我就溜到了你的幻覺里?！?p>　　“哈？”

　　他沒有理會我的表情，繼續(xù)慢條斯理地往下說，“真有意思啊，我們只見過三秒鐘，但卻足夠你的潛意識幻想出一后續(xù)發(fā)展的每一個細節(jié)。而我能把那個情節(jié)還原出來，創(chuàng)造出一個讓你按照潛意識行動的環(huán)境，觀察你腦海里的可能性。我們真是很合適的搭檔?！?p>　　“等一下！”慢慢地，我感覺有什么很羞恥的記憶正在從我的腦子里冒出來。

　　“在你的幻想里，我是一具尸體，而你一直在對著我自言自語?！?p>　　“喂！別說了！”“然后你幻想里的我醒了，你就開始傾訴你的感情困難?！?p>　　“你再說下去我要用刀捅你了！”

　　“哦，你還唱歌給我聽了?！?p>　　“你要死??！”我努力從黃色的粘液里邁開腳，想要沖過去捂住他的嘴，但被拌倒在地。我掙扎著想起身，手在粘液里碰到一個圓圓的東西，我想也不想就抓起來朝他扔了過去，他輕而易舉地伸手就抓住了它，然后放在手里把玩了起來。

　　“明明只見過三秒鐘，你也看不清我的樣子，卻還是能把它想象成一個邂逅故事的開始，盡可能地讓一切環(huán)境為你的幻想服務(wù)?！?p>　　“好嘛，你到底想怎么樣？”我放棄了掙扎，就這么跪坐在黃漿里，“是不是我越覺得羞恥你越覺得愉快啊，變態(tài)?！?p>　　“是這樣的?！彼J真地點頭，“非常有趣，我第一次碰上想象力這么強的人類，從你見到我，到你生出這一系列幻覺，完全是條件反射的行為，光是潛意識就已經(jīng)能妄想到這個程度?！?p>　　“還真是謝謝你的稱贊啊?！蔽蚁胂脒€是不解氣，又從泥里摸了幾塊東西朝他扔過去沒，可氣的是都沒打中。

　　“說到稱贊，你在腦海里贊美了我的眼睛?！?p>　　“是挺漂亮的啊。如果你不是有這雙眼睛，我早就一個飛刀扔過來捅穿你了?！?p>　　“那送你一個吧?！彼f著，竟然真的伸手摳下來了一個，朝我遞過來。眼珠在他的手心閃爍著神秘的光芒，明明是灰黑色，卻出奇的明亮。

　　剛才不知道溜去哪里的戒備心，終于重新收回了全身。

　　“你……到底是什么？”我警惕地握緊腰間的槍。

　　“果然這眼睛很重要啊，我剛一拿下來，你就開始討厭我了?！彼粲兴嫉囟嗽斄艘粫耗茄矍?，然后隨隨便便就塞了回去。

　　“回答我！”雖然我清楚地知道，假如這個生物真的有辦法鉆進我的腦子里，那我的一切反抗都是無意義的，但我還是徒勞地舉起了槍。

　　“別害怕，別害怕，剛才的不算，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開始什么？”

　　“我自我介紹一下，啊，不行，我沒有名字。你給我取個名字吧，隨便什么都行?！?p>　　“泥巴怪?！?p>　　“好的，我叫泥巴怪。你叫什么名字？”

　　“干嗎告訴你?！?p>　　“我果然不該摘下眼珠的，你開始變得非常不友好了，是我的錯。但剛才是我把你運到這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的，請你相信，我對你沒有惡意?！?p>　　“相對安全？”我張大嘴對他指了指此時此刻我被黏住的膝蓋。

　　“這是石附傘姑鰓的排泄物，里面混著的圓球是它結(jié)塊后的糞便。這個洞里的大部分生物都討厭它糞便的臭味，所以不會靠近我們，就連石附傘姑鰓自己也不會接近自己的糞便，所以很安全?！?p>　　我趕緊拼了命用劍把那些粘液劃開，好從糞池里爬起來。

　　“你到底是什么？”此時此刻我感覺自己的忍耐已經(jīng)到了極限。

　　“我是人類啊。”

　　“人類怎么可能在這種地方活下來？”

　　“咦？剛才你在自己的幻覺里明明就相信了的。”

　　“人類怎么會有辦法看見我的幻覺？”

　　“好吧好吧，”他收起剛才盤坐著的雙腿，站起來，朝我深深鞠了一躬，“剛才我開了一個過分的玩笑，非常抱歉，其實是你說夢話被我聽見了?！?p>　　“你是不是覺得我看起來很好騙？”

　　“那可怎么辦，一般情況下，就算我說自己是外星人也還是要被當成瘋子的?！彼_始來回抹自己臉上的泥漿，似乎是為了表現(xiàn)自己的煩惱。

　　“你早說自己是外星人不就好了。”

　　“你信？你寧愿相信我是外星人都不相信我是人類？按照你們的規(guī)定，說自己是外星人的會被抓去精神病院的吧?！?p>　　“我為什么不信，你不看看這里是哪里？這個鬼地方，全——都——是外星人好嗎？”

　　“哦，不好意思，你幻覺里說得那些原來是真的？我以為那也是你編出來的。哦，不過這樣一來，的確可以解釋……”

　　我忍無可忍地嘆出一口伴著低音的長氣。

　　“那么接下來我要想辦法離開這個該死的破山洞了，你想怎么辦？是放我走呢，還是和我打一架？”

　　“你一個女孩子，怎么跟男人一樣野蠻?！?p>　　“那你想怎么樣??？”

　　“你剛才在幻覺里說話聲音還是很乖巧的啊，可惜我當時在你的腦子里，看不見你的表情?！?p>　　“我走了，再見?！?p>　　我盡可能地繞到邊上糞汁覆蓋不到的位置，試圖重新啟動飛行器。

　　和料想的一樣，它失靈了。

　　“請稍等，你要往哪走？”

　　“往……”我真要指向正對著的方向，卻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碩大的肉粉色屁股橫在遠處，把通道堵得嚴嚴實實。

　　“剛才我就坐在這里看兩頭石附傘姑鰓打架，兩敗俱傷，全死了，所以路堵住了，它們剛打完你就醒了?！?p>　　看來剛才粉筆劃黑板的聲音應該就是它們發(fā)出的，至于具體是哪個部位發(fā)出來的，我拒絕細想。

　　“另一邊是我剛才背著你來的地方，已經(jīng)被石頭堵死了?！?p>　　“那就轟開?！蔽以俅蚊鰳尅?p>　　“最好不要，那塊石頭后面的生物太多了，地震了幾次，有好幾只大家伙被堵在里面，你就算進去了，會被困住?！?p>　　我將信將疑地靠近那塊石頭，生命探測器的邊沿果然顯示出密密麻麻的紅點。

　　“那你說怎么辦？”

　　“轟這邊?！彼噶酥噶硪活^的******。

　　他的話我依然不能完全相信，所以還是朝各個方向都繞了一圈，根據(jù)生命探測器的結(jié)果，的確只有那個屁股的方向敵人最少。

　　“相信我吧。剛才地震的時候我本來就打算通過這條路帶你去出口的，但是走了一半碰上這兩只打起來了，就只好先停下了?！?p>　　“你怎么知道出口在哪里？”

　　“我在這里已經(jīng)待了很久了，整個山洞的構(gòu)造我都清楚，當然，前提是你愿意相信我的話?！?p>　　“整個亞隙間的人類歸察過這么多次，還從來沒發(fā)現(xiàn)過有智慧到可以交談的外星物種……你和它們是一起的嗎？”

　　“當然不是。不過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似乎受到過嚴重沖擊，整個大腦的思維處于混亂狀態(tài)，只能進行非常簡單的信息處理。我睜開眼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洞里，周圍全是無法交流的生物，洞外也全是，然后我就在洞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想找到答案。直到我感知到了你們，我本來以為是什么新的外星生物，沒想到是人類。所以我的心情其實是很激動的?！?p>　　“隨便吧，我只想趕緊出去?！?p>　　我朝著那個屁股抬起槍，連發(fā)十幾炮，才把那坨肉打穿出一個可以爬出去的洞。

　　“……真的要從這里穿過去嗎？”

　　“是的，只有這條路對你來說最安全，一路都不會在碰到什么怪物。”

　　“為什么？”

　　“因為這里前面是它們的排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