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三十分鐘的愛情故事

　　自從投影里看到R5之時起，我就知道，他絕不是一個普通的、被我“碰巧”在洞里遇見的外星人。但我沒想到事情會荒唐到這個地步。

　　“能讓我單獨去里面看一看嗎？”R5指向通道的盡頭的房間，“到了那里，我應(yīng)該可以想起一些什么?！?p>　　單獨這個詞似乎讓理月有些猶豫?！澳愕囊馑际亲屛覀?nèi)侩x開這里？”

　　“是的，除了她，留下?！?p>　　R5指了指我。

　　“等一下——”M6站了出來，可她話剛說了一半，就自己停住了，漲紅臉退了回去，或許是R5使用梵錫星人的聯(lián)絡(luò)方式攔住了她。她用求助性的目光在其他人身上來回掃，顯然是希望我們能替她出面改變R5的想法。

　　綾17仍然捂著自己的眼睛，看上去不想和任何人交流，恐怕只有我這個當(dāng)事人出面拒絕了。

　　“呃，我覺得不太……”我支支吾吾地，試圖在M6熱切的目光注目下達(dá)成她的目的，可R5此刻看我的眼神，似是帶了些怒氣，無形之中威懾著我無法繼續(xù)往下說。

　　“我覺得可以。”理月竟出乎意料地開始攪混水，“希望你念在我們短暫又微薄的交情份上，盡量阻止他把這間研究所毀掉?！?p>　　“這我怎么可能辦得到？”

　　“我相信你能做到。既然梵錫星人在這里，我想應(yīng)該也不用給你鑰匙?！?p>　　R5朝他點點頭。

　　“那么，我?guī)Ｏ赂魑粎⒂^一下研究所的其他設(shè)施吧。”理月示意眾人調(diào)轉(zhuǎn)方向，臨走前，他附身在我耳邊留下一句話“把握好機(jī)會”。

　　“你這人……”

　　“噓。”他對我豎起手指，然后帶著一臉“我早就什么都懂”的笑容，把猶猶豫豫不肯挪步子的M6等人往門口推。在他碰到綾17的時候，我看見他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然后逃也似的往電梯跑。

　　很快，這個墳場似的地方就真的只剩我和R5兩個人了，寂靜到讓我能聽見自己心臟越跳越快的聲音。

　　不，發(fā)生這么多事以后，我還把他當(dāng)成人類看待才是奇怪的事。

　　“好像回到了那天?！?p>　　這句話讓我胸口的鼓動停了一下，我沒有回答。

　　“應(yīng)該不是我搞錯了吧？不，我的確是搞錯了?！彼媚请p藏著宇宙的眼睛望著我，明明我現(xiàn)在不過是一塊鐵皮罷了。

　　盡管知道他看不見我的表情，我還是努力展示出了驚訝的演技，“你到底在說什么？”

　　“你給我講的375個故事里，沒有一個是外星人最后毀滅了地球的?！?p>　　他說完，徑直朝著最里面的房間走，他走路的速度很快，我必須小跑著才能跟上去。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認(rèn)出了我。我不能問，他看起來暫時也不想回答。

　　這條走廊長得出奇，那扇門離我們的距離變化像是按了慢進(jìn)鍵，或許這種漫長的感覺是因為R5和我再沒有交談的緣故。我沒來由地對這扇乳白色大門背后的東西懷有恐懼，可也不想被獨自留在這排棺材中間。我總覺得從這些繭里隨時會蹦出些什么。

　　終于，我們還是站到了門口。R5隨手一推，門就開了，好像從來沒上過鎖，就等著他來一樣。

　　我必須依靠著外面這個大廳的燈光才能看清房間里的樣子，除了一些冷氣，并沒有什么奇珍異獸從里面冒出來。

　　整個屋子是名副其實的冷凍室，四面八方鋪天蓋地結(jié)滿厚冰，正中央放著五具透明棺材，和外面一樣，里面放著的也是繭。

　　R5走向第一具棺材，把手蓋在棺材上，繭隨之開始慢慢變得透明，露出一個老頭子的臉。

　　“史文遜？”

　　繭里史文遜的臉比我想象中要更干癟一些。

　　“背叛我的人找到了。”他平靜地說。

　　“他對你做了什么？”

　　“他把我推了下去，用我打開了淵扉?！睕]有憤怒、沒有不甘，他像是在講一個故事，“因為那場沖擊，我的卬子全部被分裂了，現(xiàn)在的我是經(jīng)歷了漫長重組后的結(jié)果。雖然淵扉里面的地方也挺好玩的，但我還是回來了?！彼查_了手。

　　“你要……報仇嗎？”

　　“你希望嗎？”

　　“我當(dāng)然……我是說了干掉這個老頭我是無所謂，但是別把地球一鍋端，我還是想好好活下去的，越久越好那種。”

　　R5露出了他進(jìn)研究所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我的記憶一直很混亂，但到了這里以后，整個研究所的空氣里都?xì)埩糁业膮n子，我已經(jīng)可以一點點把過去的事情都想起來了。包括你的事，我只是想順便找個機(jī)會和你單獨相處一下。”

　　“我的什么事？”我開始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要死撐到底。

　　“我不明白為什么M6要告訴我，我在洞里遇見的人是G17，也不明白為什么你也要幫著一起騙我。”

　　“和你一起在洞里的的確是G17?！?p>　　“真的是我的錯局嗎？G17身上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M6告訴我她歸察回來后受到很大刺激造成了一部分記憶混亂，這一點對于同樣記憶混亂的我而言的確很有說服力?！?p>　　一切都清楚了。M6擔(dān)心我和R5真的在一起，才找了G17來代替我，只有這樣和綾禮才不會消失。

　　一切都很合理，我沒有什么可抱怨的。

　　借著清冷的光，我望向R5藏在陰影里的輪廓，忽然有些慶幸他只能看到生物甲的外殼，看不見我現(xiàn)在的表情。

　　“可我越是接觸越是感覺到，自己身體里卬子抱有熱情的對象不是她。我之前很排斥這個念頭，害怕是因為自己在慢慢恢復(fù)，所以情感的部分被逐漸舍棄了，于是更努力想要裝作熱情的樣子，但是……”

　　“這樣不好嗎？”我用嘶啞的聲音打斷他，“你在山洞里遇見的只是一具生物甲，你不知道她的樣子，你對她會產(chǎn)生不切實際的幻想，然而真實的她可能很普通，可能會令你失望，選擇一個和你相襯的人不好嗎？那才是最完美的結(jié)局，大家都能得到幸福。”

　　“我不這么認(rèn)為，我更喜歡你的樣子。”

　　“行了閉嘴，我們回去吧?！?p>　　我甩門往外走，心中涌起酸澀的快樂，讓我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起碼那不是我的錯覺。

　　我真的被他喜歡過，那就夠了。

　　眼淚開始肆無忌憚，只是稍眨一下眼，它們就會爭先恐后涌出來，滾燙地在我的臉上橫沖直撞、碾出痕跡。

　　沒關(guān)系，他不會看見我在哭。

　　真是太好了。

　　他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我不敢看他的表情。只一眼，我都會覺得不忍心。

　　“對不起。”他的聲音相當(dāng)?shù)统?，“我沒想到自己讓你這么心煩，想必是為了避免和我繼續(xù)有糾葛，你們才委托G17來騙我的吧?！?p>　　“我……”

　　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永遠(yuǎn)無法成功的戀愛，但我不忍心讓他負(fù)擔(dān)這樣的挫折。有那么一刻，我想要前功盡棄。我想要抱住他大哭一場，罵他這個白癡怎么現(xiàn)在才認(rèn)出我，把和綾禮和什么未來都踢到一邊。掐不死的火種，一直在心底對我發(fā)出深切又誘人的詛咒。

　　我想，是時候下定決心了。

　　“對了，”我回過頭，努力壓住哽咽，“可以抱著我走到電梯那里嗎？就像當(dāng)時一樣?！?p>　　R5如蒙大赦。

　　他伸出手，像在洞穴里時一樣將我橫抱起來，而我，像那天一樣用手挽住他的脖子，只不過，這一次我們的動作都更用力一些。

　　“走慢一點?！蔽覍⒛樎裨谒男乜?，感覺自己的眼淚順著下巴不斷落在他身上。只是我的流淚再多，他的衣服也絕不會被沾濕。

　　“嗯?！?p>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p>　　“嗯?！?p>　　“有一個雌性人類，愛上了一個雄性外星人。”

　　“嗯?！?p>　　“可是雌性人類未來的兒子會因為這件事而消失，所以她必須和兒子的父親在一起?！?p>　　“這個人類不該為了遙遠(yuǎn)的未來，為了不相干的人犧牲自己的幸福，外星人會全力阻止的?！?p>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p>　　“是嗎？”

　　“真詭異，我們才見面過幾次？”

　　“你們有的人類相戀只需要見一面?！?p>　　“或許是吧?！?p>　　我拽緊他的衣領(lǐng)，“在亞隙間，有個地方……叫月霞泉谷?！?p>　　“嗯?！?p>　　“那里可以復(fù)制人關(guān)于感情的記憶?！?p>　　“嗯?！?p>　　“你可以把……跟我有關(guān)的記憶……全部……放在哪里嗎？這樣……你就永遠(yuǎn)……不會忘記我了?！?p>　　“你在發(fā)抖?！?p>　　“答應(yīng)我?！?p>　　“即使不復(fù)制，我也不會忘記你。”

　　“答應(yīng)我?！?p>　　“好的。”

　　這條路剛才明明很長，現(xiàn)在看來，明明沒走幾步，明明他也放慢了腳步，可電梯門已經(jīng)近在眼前。

　　沒關(guān)系，至少有三十分鐘，我們是相戀著的。

　　“愛究竟是什么？”R5忽然沒頭沒尾地問。

　　愛是什么？愛是一意孤行的自私自利，是摻了糖水的毒藥，是擁抱時捅向心臟的劍，是自制力的死亡，是停不下腳步的自我毀滅，是焚盡靈魂的烈火，是不可觸碰的禁忌。

　　“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