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冷,沁心的寒,無法掙扎,無法呼吸,大片的水淹沒整個身子,不斷下沉,很快沉入了水底,無限的恐懼似潮水洶涌而來。
心中一個聲音說著,完了,這次真的,真的會沒命了。
意識迷糊間,眼前浮現(xiàn)了一副黃昏之時的畫面,長長的河岸,一望無際的巨大湖泊,以及湖泊之中,大片大片的荷花。
她仿佛看見自己提著裙子,沿著岸邊一直跑,一直跑,追逐著風(fēng)和云,雨和月,渾似要迎風(fēng)而去,偶有回頭,瞥見緊緊跟在她身后的一個少年。
“師兄,你再不快些,可就追不上我了?!彼穆曇糨p快而歡愉。
“月兒,你小心些,不要掉進水里去了?!币粋€少年緊張地盯著她的腳下,卻好似有些追不上,只有焦急地吶喊,亦步亦趨地奮力跟隨。
“尹修師兄,你快點兒呀,劍法輸給我了,若是連跑都跑不贏我,今后你也敢跟爹爹說娶我嗎?”她轉(zhuǎn)過身,一邊跑著一邊笑,眼角彎彎地瞧著那個追在身后的少年,“快點呀——啊?!?p> “月兒!月兒!”天旋地轉(zhuǎn),渾身沁入濕冷,呼吸一點點凝滯,心跳漸漸遠離,那落水時窒息的感覺身臨其境,與此時的遭遇兩相重疊。
青蓮漸漸辨不清真假,耳邊聽見了落水聲,記憶里似乎有一個少年“撲通”一聲跳下了水,遠離了岸邊,朝水底的她游來。
“師兄……尹修師兄……”她靠在他的身上,看見了他漆黑的眼睛,緊抿的嘴唇,以及臉上劃過的一滴水珠。
她伸出手,用掌心去觸碰她的眉心,連心尖尖兒上,都泛著疼惜和愛戀。
她聽見了他沉重的呼吸聲。
“月兒……”身子被緊緊抱住時,耳邊是低低的輕喚。
青蓮以為自己快要死去,仿佛有什么人在水中摟住了她的腰身,她已經(jīng)無力抓緊他半點,嘴邊溫溫涼涼的有人渡氣,然后帶著她漸漸朝水面上游去。
“師兄……”她喃喃低語了一句,抱緊她的人身子僵硬了一瞬,很快又再次帶著她遠離水底。
出了水,岸上竟然有個人影已經(jīng)等在那里,似乎十分焦急,上了岸渾身濕冷,手上的繩子被解開,身子卻軟軟的無力動作,攬著她的人順勢將她抱在懷里,小心地拭去她臉上的水珠。
她聽見了說話聲,又似是爭執(zhí)聲,頭痛欲裂。再之后是許久的沉默,青蓮拼命想要清醒過來,卻疲倦地沒有一絲力道。
一直抱著她的人放開了她,起身要離開,青蓮迷迷糊糊間,無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挽留,卻只拉住了劃過的衣角,眼前一暗,再次短暫地昏迷了過去。
直到有人用力掐她的人中,她猛然間咳嗽著吐出了水來,身子仍舊發(fā)著抖,有熟悉的人影蹲在她面前,時不時晃動她的身子,又好似是在查看她的臉色。
“總算醒來了,青蓮丫頭,你感覺怎么樣?”原來是重千山,青蓮意識不清地點點頭,發(fā)現(xiàn)自己仍在岸邊,渾身濕冷。
“重大哥……云大哥……”她迷蒙著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又無力地閉上,嘴里喃喃說了一句,“你們又救了我一命……”話剛剛說完,便沉沉地暈了過去。
這一次應(yīng)該睡了很久,迷迷糊糊間有人在用溫?zé)岬拿矸旁谒念~頭上,暖暖的,很舒服,她費力地睜開了眼,果然是他,“云大哥……”
“總算醒了?!彼坪跛闪艘豢跉?。
“我――”青蓮想要起身,又有些乏力,他便扶著她坐了起來,微笑著,又帶些困擾地看著她。
房間寬大而整潔,擺設(shè)雖簡單,卻處處透著雅致,窗戶打開,有梅花自外飄落在窗臺上,花香四溢,云邵甄稍微起身,伸手掀高了床簾將其掛在掛鉤上,嘩啦啦的聲響傳來,就像清脆的泉水擊石。
青蓮低下頭,看見他坐回床邊時,右手放在了他自己腿上,手指修長干凈,而衣衫之上,卻還殘留有淡淡的水漬,必然是帶她回來時沾染上的,甚至還未來得及換洗。
青蓮自知理虧,無奈地自嘲而笑道:“你瞧,這都第幾次了?”手不自覺輕輕握住了身下的被角。
他看了青蓮好一會兒,嘆息一聲:“這也是重道長的意思,他說你被人劫走,拖著我一路追趕,恰巧在前方鎮(zhèn)上遇到一個書生,聽他一番描述,才得以尋跡趕來。”
“書生?”青蓮一開口就咳嗽了一聲,云邵甄為她將身后的枕頭扶正,又拍了拍她的后背,繼續(xù)說道:“誰知剛剛到達,便見你被人踢進了水里?!?p> 青蓮心頭一顫,“那……踢我下水的人……”
云邵甄道:“那是斷水崖的人,你分明被鬼娘子他們抓走,怎么又落到了賀蘭陵的手里?難道西山五鬼跟青龍教之間有什么瓜葛不成?”他似乎很是不解,然而看見青蓮仍然蒼白的臉色,卻不再去計較那些了,“若非重道長及時營救,你這次可是真的危險了?!彼陨园櫭?,顯得很是無奈。
青蓮心虛得厲害,既覺得愧疚又不敢透漏太多,便含含糊糊地道:“我也不大清楚,那鬼娘子他們說要押我見一個人,沒想到就把我?guī)У搅藬嗨轮??!?p> 云邵甄輕輕應(yīng)了一句,也沒有多問,反而叮囑她道:“你先喝點茶暖暖胃,約莫是那湖水里寒氣過甚,身子暖過來便會好了?!彼f著伸手從旁邊的木桌上取來茶水,低頭吹了吹,遞給她。
青蓮接過來捧在手心,暖氣驅(qū)散了手指冰寒,低頭飲下,一股熱流入了胃,蔓延全身,她緩緩舒了一口氣,這才覺得自己不再控制不住地發(fā)抖,眼睛因沾了水,竟然還透著迷蒙。
揉了揉眼,首先便瞧見被子上繡著素凈的白梅花,淡黃底子,干凈又透著淺淺的香味,再環(huán)顧一番,瞥見四周陌生,竟然是從未來過的地方,更除了她與云邵甄再無二人,青蓮忙問道:“這是何處?重大哥呢?”分明剛剛被救上岸時瞧見了他的呀。
“這是沁梅居,是我在臺州的一處私宅,平日里少有人住,只是此番你落水昏迷,這是離青龍湖最近的地方,便暫時帶你過來了?!?p> “私宅?”青蓮驚得下巴都掉了,“你自己的?”那可真是難得一見了,她扶著床榻站起身來,徑自走到門口推門一看,視野廣闊,竹影婆娑,宅內(nèi)卻是滿園梅花,清香撲鼻,雖不算十分富麗堂皇,卻真是個清淡長居好地方呀。
難得這一次不用借宿陌生人的家宅里,處處看人臉色,要是她能有這樣一處家宅,花些心思日日打理,再種上些果樹菜品,自食其力不用寄人籬下,那可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青蓮癡癡望著院中的一樹樹梅花,情不自禁就把腦子里的話說出了口,云邵甄微微一愣,旋即笑著說道:“你若是喜歡,今后便住在這里吧?!?p> 青蓮一呆,以為自己耳朵出現(xiàn)了問題,他居然說讓她???這……這不是真的吧?瞪大眼睛看著他,支支吾吾道:“這……這不太好吧?!?p> 無功不受祿,平白無故收這么一大份禮,青蓮縱是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呀,“我也就說說而已,又怎么真的好意思……”
云邵甄走過來與青蓮并肩而立,望著院中飄落的梅花花瓣,淡淡說道:“這宅子我也許久沒有住過了,以前家母在世時,倒是時常會過來小住,如今也不過是空置著浪費罷了,倒不如轉(zhuǎn)給用得著的人,也算是物盡其用?!?p> 青蓮似懂非懂,但明白云邵甄是那種看淡財物的淡薄之人,于是點點頭,道:“這宅子我替你打理著,你若是想要了,隨時又要回去,你說可好?”
“好?!彼麤_青蓮笑了笑,又道:“那之前說的要隨我回云鳳山莊之事,便作罷了?”
“這個……”青蓮差點兒忘了,當(dāng)時提出這個要求,無非是被賀蘭陵火燒黑虎寨的事情給嚇壞了,便想要找個靠山求份心安,后來得知那天的殺戮大部分不是他所為,便把這回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然而這一次,他竟然就那么直接讓尹渠把她踢進了水里,仿佛恨不能她死無葬身之地。
青蓮百思不得其解,然而賀蘭陵那家伙做事,什么時候有過合理的理由呢?也許不過是他心血來潮,也許之前對她的些許照顧,更只是他的一時興起。
什么昔日戀人,舊情難忘,根本就是她一場春夢后,自導(dǎo)自演的笑話,鬼娘子他們不是瘋了就是傻子,她與賀蘭陵之間,也絕不可能有什么瓜葛。
那么――倘若他壓根兒就沒把她當(dāng)回事,她到底還有沒有必要為了躲開他,去云鳳山莊呢?
“怎么了?”許是瞧見青蓮許久都沒有說話,云邵甄開口詢問了她一聲。
青蓮仍舊沒有整理出一個足以說服她自己的答案:去?還是不去?
去的話,雖然有云邵甄在,但青蓮與他畢竟非親非故,既不是情人關(guān)系,更非兄妹或至交好友,那么平白去云鳳山莊入住,即便尋了個差事,他云邵甄家大業(yè)大的,必定人多事雜,也不可能處處照顧到她,而其余人會否為難她,就說不準(zhǔn)了。
不去的話,這處宅子地處臺州,離臨安遠,卻離斷水崖近,倘若賀蘭陵當(dāng)她死了,就此相忘也罷,就怕他哪一日知道了她住在此處,又一個心血來潮要取她性命,那她該怎么辦?
即便賀蘭陵沒有再為難她,那西山五鬼之類的其余惡霸找上門來,又或者僅僅是山間的地痞流氓挑釁生事,她也根本對付不了,若水遠在武當(dāng)山,更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歸根結(jié)底,就是她不會武功,若是她會武功的話,也不至于如此進退兩難,擔(dān)驚受怕……對了,眼前之人可是武林盟主,這么好的資源不用,她這不是傻么?
“云大哥!”青蓮忽然抬起頭看著他,大喊一聲后目光閃爍,“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教你武功?”云邵甄顯然有些吃驚,奇怪地打量了她一下,似是不太理解,遲疑著問道:“為什么突然想學(xué)武?”
“不是突然,是一直都想學(xué),只是沒有機會開口,所以……”青蓮笑嘻嘻盯著他,希望他看在自己這般熱切好學(xué)的面子上,能多少教她幾招保命絕技,以免今后一個不小心就丟了性命。
誰知云邵甄看了青蓮一會兒后,忽然笑了起來,“其實你不用學(xué)了?!?p> 青蓮一愣,“為什么?你不愿意教我?”云邵甄瞧著,可不像是這么小氣的人呀,難不成是怕她太笨,學(xué)不會么?
他搖搖頭,抬起手說道:“把手伸出來?!鼻嗌彶幻魉?,還是從袖子里伸出手,攤開在他的面前,心中想道,難不成他還能直接傳功,手掌一對,嘩嘩嘩就傳了一層的功力給她?那可就真是太劃算了。
青蓮滿眼激動又期待地望著他,一向沉穩(wěn)持重的云邵甄竟然被她熱切的眼神看的有些別扭,難得的移開了視線,“你手上的虎口有明顯的繭子,我在梅嶺的河邊救你時就注意到了,后來為你運功療傷時,體內(nèi)也隱有一股陰寒之氣與我相抗?!?p> 青蓮想起賀蘭陵和大夫皆提及過此事,知曉自己體內(nèi)有莫名的寒毒淤積,更是對此深信不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想要得到一個更為權(quán)威且令她信服的答案。
云邵甄輕咳了一聲,耐心地解釋道:“即便有些古怪之處,但可以確定的是,你應(yīng)該本身就是習(xí)武多年的人,只是如今失了憶,所以一直想不起來如何使用?!?p> “???”青蓮驚喜非常,忙道:“我本來就會武功?那你怎么不早說?”讓她平白無故受了那么多的欺負(fù),那憋屈勁兒都別提了。
“當(dāng)初正值程家堡約戰(zhàn)段水崖,又碰巧有部分村民被殺,我將你從水中救起時,倘若說出你是習(xí)武之人,恐怕他們便不會放過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