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不記得了,我好像一直昏迷著,昏睡間看見他……看見他殺了柳燕兒……”青蓮覺得自己的嘴唇和手都開始發(fā)抖,“也許……我只是做了個夢,夢里面瞧見了許多畫面,真假難辨……”
云邵甄眼神分明很平淡,更沒有半點咄咄逼人,可青蓮偏偏就不敢看他,甚至想要躲起來,不再面對他的質(zhì)疑。
她忽然有些腿軟,轉(zhuǎn)身搭在椅子上,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背對著他,仍然無法安寧。
他沒有說話,很久之后,青蓮聽到他輕微的嘆息。
“先喝點茶吧?!甭曇魝鬟^來時,青蓮已經(jīng)聽見他的聲音變遠(yuǎn),這間屋子并不大,云邵甄卻坐到了最遠(yuǎn)的地方,靜靜等她冷靜下來。
青蓮坐下來,喝了一杯茶,斟滿,又喝了一杯,當(dāng)她喝下第五杯茶的時候,終于,她的手不再發(fā)抖了。
“對不起,我這些天,有些被嚇著了。”她雙掌收緊著手中的茶杯,來回搓著。
“我知道。”他點點頭。
青蓮深吸一口氣,輕聲問道:“云大哥此去,可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柳燕兒來自赤水,能從赤水幽冥島逃出來的人,武功不會弱??伤氖w除了致命的那一擊,并沒有其余的傷痕。”
青蓮點頭,平復(fù)自己的情緒道:“這說明她死的時候,幾乎沒有掙扎的能力?是一招斃命?那這世上有如此身手的豈非屈指可數(shù)?”
“這并不能說明什么,若以此來判斷,我便是首先值得懷疑的?!彼f得很是平淡尋常,單手搭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垂在身側(cè),也或許放在了腿上,青蓮的位置看不清楚。
但唯一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未表現(xiàn)出任何咄咄逼人的態(tài)度,僅僅是想要知曉一些過程,這委實不算過分。
她不說,他便率先說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這種方法可以是以退為進(jìn),但青蓮認(rèn)為,這更可能僅僅是他的一種坦承。
“還有……”他遲疑了一下。
青蓮?fù)犷^瞧著他,一副不解以及靜待下文的模樣。
“我曾經(jīng)與賀蘭陵有過一些接觸,對他的身手和慣用手法也還算有幾分了解。柳燕兒的死,并非他常用的手法。”
“云大哥認(rèn)識他?”這確實是青蓮萬萬不曾料到的,“你們曾有過不少交集?”
“那是許久之前的事了?!?p> “很久以前……發(fā)生了什么?”為何她從未聽誰提及過?
“那是母親還在世的時候,有一次她命我與師妹下山,去尋找一個——”他原本要開口,目光落到青蓮臉上時,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怔怔地看著她,沒有繼續(xù)往下說。
“怎……怎么了?”難不成臉上還沾了血跡?青蓮連忙用袖子擦了擦臉,發(fā)現(xiàn)并無污漬,后知后覺意識到這個動作的不妥,強裝鎮(zhèn)定地玩笑:“我還以為我臉上沾了灰呢?!?p> 他嘴角微揚了揚,仍是沒說話。
青蓮不解地歪著頭,他終于笑了起來,那語氣里有一種釋然,或者幡然醒悟的意味,“那不過是我很久之前的一段往事,比起這件事,我倒是突然意識到今日許多言語太過多余?!彼f著竟然站起了身,青蓮這才注意到,他手里其實拿了一件東西,“我更不該過多詢問確認(rèn),這便都是我的不是了?!?p> “云大哥的話是什么意思?”青蓮竟然沒明白他話中的重點,是不打算繼續(xù)追問了嗎?
他手里攥著的東西像是一張手帕,青蓮只是略微瞄了一眼,她不敢確定,一個大男人約莫不至于帶著手帕的,那會是什么呢?
這件事只分散了她片刻的心神,因為她更在意的,是他說話的話,以及話中之意。
他笑了,笑得坦然而輕松,“你說是,那我便信你?!?p> “你相信我?”青蓮眼睛一亮。
“是?!?p> “也不再追問我了?”
他笑了笑,又道:“是?!?p> 青蓮臉上有些發(fā)燙,這無端的信任令她動容,也愧疚心虛,事實究竟為何,她其實根本不甚清楚,甚至害怕去弄清楚——為何醒過來時,匕首是在她的手上?
“云大哥……”青蓮整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如果……如果兇手真的是賀蘭陵的話,云大哥知道他為什么要那么做嗎?”
他若有所思,“我隱約察覺到,他似乎一直在找什么東西……”
天哪,青蓮大為吃驚,沒有料到云邵甄竟然如此敏銳。又或者,他遠(yuǎn)比她想象中還要了解那個人,那么,關(guān)于柳燕兒之死,他會不會懷疑上她呢?
“不管怎樣,柳歡明日下葬,我們還需出席,青蓮,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能避開了?!?p> “我明白……”青蓮無論如何不至于不明白這個道理,“可為何明日這么快?事情還未弄清楚之前就……”兇手又該如何繼續(xù)探查抓捕?
“孟家的下人破門而入時,房間里的東西已經(jīng)幾乎燒成了灰燼,那一處房子也成了殘垣斷壁,而柳歡,已經(jīng)成了一具焦尸……”他嘆息一聲,“眼下,也只能盡快下葬。”
青蓮捂住嘴,嘴唇控制不住地發(fā)起抖來,焦尸……她臨死前望著自己的那雙眼睛,不斷出現(xiàn)在她的腦中,無論如何也不會散不去。
柳歡,柳燕兒,雖目的不明,可曾經(jīng)是那么明艷動人的姑娘!卻在穿著大紅嫁衣的那天,被一柄匕首刺穿腹部,然后被燒成了一句焦尸,再無往日風(fēng)華……
青蓮的頭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緊跟著似乎連心口也再痛。
“我……”急促地呼吸著,卻好像怎么都喘不過氣,云邵甄連忙為她端了一碗茶,青蓮整杯飲下,坐在原地驚魂甫定。
“對不起。”他稍稍握住了她冰涼的雙手,“你本就受了驚嚇,又曾經(jīng)兩度落水,生死一線,我不該跟你說太多。”
“云大哥……”青蓮用無助地眼神望著他,似乎奢望他能給她一些安定,甚至為她指明一條道路,可云邵甄他不是神,不能全然知曉她的一切。
“先睡一會兒吧?!彼p聲說道,“那些事情,明日再去面對,現(xiàn)在什么都不要想。”
青蓮點點頭,被他攙扶著掀開被窩,躺倒在床上,眼睛卻始終盯著他,興許他原本是打算離開的,可瞧見她這幅神思不定的模樣,他嘆息一聲,竟然開始跟她說起話來。
“這個世上本就有許多難以解決的困難……”
青蓮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聽到了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并愿意聽他繼續(xù)說下去。
“也每天都有人死去……”
她明白,生老明死,人之常情,可柳燕兒的死,卻絕非正常的死亡。
“好在如今死去的人,并非你的至親至愛,你可以為此感到惶恐,卻并不用如旁人那般感到悲傷和絕望……”
她點點頭,隱約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人死去是一件莫大的悲劇,可她仍然應(yīng)該幸運,這悲劇的主角,并非是自己,她不過是柳燕兒生命的過客。
真正痛苦的,另有其人,譬如孟老爺子,譬如她的父母親人,再譬如那個采玉……
也不知那天之后的每一天,尹修是如何去安慰這個痛失姐姐的姑娘?
無關(guān)了,那都已經(jīng)與她無關(guān)了。
“所以……不要太過在意,好好睡一覺?!?p> 他伸出手掌覆蓋在她的眼皮上,那指尖的溫暖剛剛好,不涼不燥,令她混亂的心漸漸沉穩(wěn)了下來,似乎睡意也隨之起來。
朦朧之中,似躺在云端之上,周身有一股暖暖的熱流流淌。青蓮的眼睛在迷迷糊糊中半瞇半睜,似乎瞧見云邵甄起身,將桌子旁邊的長凳收攏,又收拾了一下茶壺,然后輕輕推門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似清風(fēng)明月,又似玉樹臨風(fēng),恰如她落水醒來,他始終給她一股從未有過的安詳和寧靜。
眼皮沉重,青蓮再次睡了過去。
第一次,夢境里面再也沒有了人,沒有了尹修,沒有了少年,沒有了突然出現(xiàn)的賀蘭陵,也沒有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對話和愛恨情仇。
僅僅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麥田,風(fēng)一吹,麥田呼啦啦倒向了一邊,似海浪一般,一波一波推向更遠(yuǎn)處。
一望無際的田野之上,風(fēng)吹麥田,暖日夕陽,天地都是一片柔和的金色。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