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感動
泰平十四年五月二十日,十一娘來到這個世界就開始服孝,今天,終于除孝了。
穿了三年的杏白色衣服,終于可以穿點不同的了,今日周嬤嬤給她準備的是粉紅色襦裙,上面是李嬤嬤親自繡的金色小雛菊,穿上后讓十一娘格外粉嫩。
她穿著這件衣服去給許太夫人請安時,收到了無數(shù)的贊美,特別是大伯娘,諂媚得表情都要讓人雞皮疙瘩掉下來了。
可是,十一娘注意到,許太夫人夸張她這件衣服的時候,顯得很敷衍,她抬頭看著這個祖母,才驚覺,半個月沒注意,祖母竟老得這么快。
這段時間,府上的變化她也感覺得到,首先是秦先生被辭退了,瑯哥兒和瑾哥兒的功課如今由大老爺親自教導,其次是奴仆越來越少了,到今天,除了她四房的沒變化外,外院的那些小子全辭退了,只剩明路一個聽差,廚房的幫工也全辭了,如今大廚房做飯的是大房和二房的幾個嬤嬤輪流來。然后是繅絲廠關閉了,綢緞莊也關門了,府上貴重一點的擺設也被當?shù)袅?,很多下人都在傳許府也要跟趙府一樣倒霉了。
十一娘對這些變化一直沉默著,她在等,大伯許伯顏曾來探過她的口風,想知道她有多少私房錢,不過她裝作聽不懂,沒有正面回答。她跟二伯許仲顏在府里偶遇過幾次,每次他都會摸摸她的頭道:“十一娘又長高了!”
不過每次他都來去匆匆,聽許大全透露,二老爺現(xiàn)在在南陵縣做倒爺,就是低價收入貨品,高價賣出,這段時間倒也賺了幾千兩銀子,現(xiàn)在許大全跟于樹清這兩個機靈鬼就是在二老爺手下聽差。許大全和二樹清自去年末看十一娘露了這么一手后,非常崇拜她,所以如果待在府里,就都會來找李嬤嬤嘮嗑。
南陵縣是許三老爺?shù)牡乇P,許大全不喜歡許三老爺,覺得許三老爺看不起許家本家的人,十一娘聽出了這句話的隱晦意思,應該是說二伯在三伯那里受了很多氣。
三伯原是庶出,在府里本是看人臉色的存在,如今翻身了,成為了全府的倚仗,自然是要顯擺顯擺。
這些事情,十一娘都不關心,她關心的是,許太夫人什么時候找她攤牌,有時她自己也覺得自己很無情,占據(jù)了別人孫女的身體,卻還對她的親人如此防備。有時她又安慰自己,這是必要的防范,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上輩子她對那個渣男那么好,最后得到了什么?
上輩子的許初夏還有哥哥父母可以依靠,這輩子的許初夏,除了身邊幾個老奴,可就什么都沒有了。如果這回這些所謂的家人連她身上的一點藏身錢都想榨干,那下回呢?所以她在等,等許太夫人攤牌。
其他人請完安,都出去了,許大奶奶還想留,結(jié)果許太夫人說道:“行了,我也累了,就讓十一娘陪我一會兒,你帶著瑾哥兒先下去吧?!?p> 竟是把瑾哥兒也支開了,是要攤牌了嗎?
如果許太夫人跟她要錢,她出多少錢比較合適?
看著無關人等全都出去了,許太夫人轉(zhuǎn)頭問于嬤嬤:“老許呢?來了沒?”
老許就是許管家。
于嬤嬤答道:“來了,就在外頭?!?p> “你去叫他把人帶進來,順便把周嬤嬤和李嬤嬤也叫進來?!?p> “是。”
把周嬤嬤和李嬤嬤也叫進來做什么?
要查她名下所有的錢嗎?
十一娘緊張地想,第一次跟自己親人過招,她還是有點慌。
看到她的樣子,許太夫人輕笑了下:“別緊張,祖母找他們沒有什么大事,就是隨便說說話?!?p> 事后證明,這絕對不是隨便說的話。
許管家進來的時候還帶著一個人,是李三保,十一娘低下頭,不讓人注意她臉上的表情。
等周嬤嬤和李嬤嬤都進來行禮后,她當前的幾大臂膀都齊了。
許太夫人這時對十一娘招招手,把她叫到身邊來坐。
十一娘忐忑地走上前去,許太夫人握住她的手,問她道:“你是個小靈精的,祖母問你,你大伯有沒有問過你財產(chǎn)的事情?”
她搖搖頭。
許太夫人松開她的,示意她坐下,感慨道:“你沒有跟祖母說真話,我自己的兒子,我怎么會不知道呢!”
然后她對著面前叉手站著的三個人道:“府上這半年的事情,我想不問你們也應該清楚,今天叫你們過來,是因為,你們都是珍娘留下來照顧十一娘的人?!?p> 珍娘,即是許陳氏,十一娘的母親。
“雖然我跟珍娘的感情不深,但對于她的眼光,我還是信得過的,今天,我也沒什么可說的,就是交待一句,”說到這里,許太夫人摸摸十一娘的頭,接著道:“你們四老爺?shù)膿嵝艚?,原來說是留給十一娘的,現(xiàn)在我拿去用了,他是我兒子,他的賣命錢我拿也合適,但是你們四房的小金庫,酒館也好,田地也好,鹿兒巷的宅子也好,都是珍娘的嫁妝置辦出來的,是留著給十一娘的,所以,不管是大老爺還是大奶奶跟你們要,不管是我活著還是死了,你們都不準給,知道了嗎?”
周嬤嬤幾個機靈著呢,馬上應是。
聽到這話,十一娘驚訝得馬上抬頭看許太夫人:“祖母——”
許太夫人摸著她的頭道:“好了,祖母的話說完了,你先下去吧?!?p> “祖母——”她不解。
“乖孩子,祖母累了。”
十一娘看到祖母斑白了許多的頭發(fā),突然心底發(fā)酸,愧疚的感情就這么溢了出來。
“祖母,現(xiàn)在我們還差多少錢?”
許太夫人真的是累了,為了這筆債務,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因為債務,她沒辦法給幺兒唯一的孤女留點傍身錢,但她更做不出搶兒媳婦給孫女的傍身錢的事。這段時間,老大家的總在旁敲側(cè)擊四房還有多少多少錢,被她無視了,以前以為老大忠厚,大兒媳賢惠,但在真正危難關頭,那忠厚賢惠也是打了折扣的,還不如老二。許太夫人拍拍十一娘的手,道:“好了,小孩家家的,剛說你機靈,現(xiàn)在又犯蠢了,別打聽這些事情,這些有我跟你大伯在操心呢!帶著你的人下去吧,讓祖母歇息下。”
“祖母,我有錢,我們把錢都還了吧!”把錢提早還了,省得每日提心吊膽的,而更重要的是,十一娘為自己之前的那種防備心理感到愧疚。
是的,愧疚。
父親曾說過,商亦有商道,再怎么樣,一個商人也不能泯滅了良知。
一個連親人都算計的商人,連人都不是,又何論商?
許太夫人聽到這話,點點頭,若有似無地道:“是的,我們有錢,過段時間就有錢還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