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發(fā)現(xiàn),知葉谷的天氣在寒墨離開之后要好了很多。偶爾陽光落到谷底的時候,照在院子外的那些桃花上,仿佛要將花瓣尖上的粉紅色融化。濃淡流轉,明媚至極。
算算日子,寒墨師父已經(jīng)走了三天了。他就這樣簡單交待幾句就走了,李若心中總是有種不安的感覺:寒墨回來或者不回來都會有大事發(fā)生。
直到余婆婆給他回了信,才安心下來。從此每天都只修煉余婆婆留下的兩篇心經(jīng)。《清心演化經(jīng)》是本輪宗修士的初級心法及基本理論,《不動天尊神咒》是護持心性的咒語。雖然都比不上寒墨教的那些技能實用,但他心中知道,修習正道才是自己想要的。
雖然寒墨師父說,可能會有一個叫沉玉的人來放他離開??墒窍胂胨幥绮欢ǖ哪?,就覺得魔眾都是靠不住的。那宗門呢?余婆婆還在閉關,其他人會像她一樣接納自己嗎?如果自己將這兩篇經(jīng)書修煉好,說不定就能多得到一些宗門的認可,余婆婆出關后也更方便救自己。
這幾天下來,兩篇經(jīng)文已經(jīng)背得滾瓜爛熟了。雖然其中大義一直似懂非懂,但是下來心中暢快不少。
此時遠處山頭又有一片云霧似瀑布一般流淌下來,不一會谷底便是霧蒙蒙的一片了。李若將長廊上的簾子逐一放下,接著又收拾了幾處卷軸。突然間,院子里響起了“噔噔噔”的叩門聲。李若嚇了一跳,回首看時,只見院門處立著一個灰色的身影。那人已經(jīng)身在院子之內(nèi),卻仍反手叩門,問到:“有人在嗎?”
李若捏住袖口在身前揮了一揮,霧氣便淡了許多,這才看清那人模樣。
那中年男子身著灰色大褂,頭戴僕帽。儼然是人間商賈的打扮。方正的臉上留著一小撮山羊胡子,眉目和善,又不似一般的市井之人。
那人看著李若發(fā)呆的模樣不禁笑了笑,拱手問道:“小哥可是叫李若?我乃是寒墨的好友,沉玉?!?p> 李若聽見他如此說心中立馬想到:“果然是他!他也是魔眾,還是寒墨的好友?!北悴挥傻弥斏髌饋?,恭恭敬敬的回答一句:“晚輩正是李若?!北悴辉俣嗾f。
沉玉點了點頭,緩步向前:“你知道我?”
“聽師父提起過一次?!?p> “哦,是這樣啊?!背劣裼袉柕溃骸昂羌一镒吡藥滋炖??”
“算上今日,剛好三天?!?p> “果然,他還是回來了之后才走的,那他臨別之前有沒有交待你一些事情?”
“這、”李若心中直犯嘀咕:寒墨師父說你來放我出谷,怎么你卻反過來問我呢?看來魔眾的話果然是信不得呀。
沉玉見他低頭深思,上前幾步欲與他好生交談,那李若卻立刻后退兩步。
沉玉啞然,知道這是防范于他。便不再追問,轉身向正堂走去。李若見狀又不得不趨步跟在身后。
沉玉進了正堂,環(huán)顧一圈,深吸一口氣,悵然道:“幾百年沒來,居然又恢復成了老樣子!”
李若站在門邊,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輕易答話。
沉玉想了想,轉過身來看著李若,問到:“你管寒墨叫師父?那他教了你一些什么?”
“師父教了一些劍術和簡單的法術,讓我勤加練習?!?p> “那你對這些感興趣嗎?”
李若愣神,沒想到他會突然這么問。
沉玉笑了,“就是說,當初他帶你來這,有沒有跟你講清楚為什么讓你學這些?”
“這、師父的意圖,做弟子的不敢胡亂揣測?!?p> “哦?是這樣啊?!?p> 沉玉舒了一口氣,走向側殿的帷幔??吹嚼锩嬲龎ι蠏熘畷漠嬒?,隨手拈來一根細香點燃敬上?;剡^身來看這個另一邊的女子畫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又對著寒書的畫像一言不發(fā)。
李若跟著他進來,見他如此舉動深感不解,但又不敢多問,只是在一旁靜靜地陪著。
聽見李若進來,他才好似從夢中醒過來。他笑盈盈地指著那個女子的畫像問到:“你師父有沒有告訴過你,這個女子是誰?”
李若回答:“師父從未提起過?!?p> 沉玉又指著墻上的男子畫像問道:“這位呢?他也沒告訴過你嗎?”
李若搖了搖頭:“沒有,師父只是讓我每日早晚上香供奉,其他并未多言?!?p> 沉玉便說道:“那,我來給你講各故事吧!”說罷也不待李若反應,便指著那個女子殘像說到:“這一位就是故事的主角,她也是如今本輪宗的宗主,春山語?!?p> 此話一出,著實讓李若嚇了一大跳。春山宗主?那不就是花山國師和余婆婆他們的太師尊?
他心中這個念頭剛過,耳邊又傳來沉玉的聲音:“而這一位,也是故事的主角。他是你師父寒墨的兄長,寒書,昔年我魔界中的典司御。后來死于春山語之手后,被追贈為狼族牙將。”
聽到這話,李若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
寒墨師父的兄長是春山宗主殺的?那余婆婆能找到這里來,想必是知道的了。兩邊互為仇敵,她起的會來救我嗎?而且這畫像明顯是有意擺低以示折辱,難怪那日余婆婆看到時模樣也是怪怪的。
李若心里叫苦,臉上不由得不自然起來。
那沉玉看了他一眼,也不理會他,自顧自說到:
“這個故事啊,還得從三百年前說起。那時候寒書與我都是年方三百歲。我記得就是那一年,懷素大人初任典司正,照會晨華宮正擇選良才。他以初出茅廬之資連過三試。懷素大人大喜,當場擢升其為典司御,從四位。你不防類比人間,二十出頭的年紀能官至從四品者又有幾人?跟他同齡的我拼盡全力也才進了通宣府,成了一個小小的文書府使。與他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別。
你要知道,所謂典司之職便是掌管各類經(jīng)史典籍。他立志要搜集編纂人間三宗的經(jīng)典。僅僅潛心修行五年后便得到了典司正的手書,準許他在人間行走,便宜行事。次年我也被通宣府正大人派到人間,就是在這個小院子里,他為我接風,我們喝酒到天亮?!?p> 沉玉沉浸在過往的回憶當中,微仰著頭,一束微光和青煙籠罩著他的面龐。李若什么話也說不出,靜靜地等待著他往下講。
“那次別后,我們用書信往來。透過那些字里行間,我逐漸知道,他遇見了一個宗門少女。我記得他說:她聰明又任性,明明很懂事卻又愛故意捉弄人??粗_心,嬌嗔,呵斥,難過,就像看著人間的四季一樣,每一副樣子都有不同的美?!?p> 沉玉說到這頓住了,回頭問李若:“哈哈,你能想象的到,如今高深莫測的春山宗主,之前竟也有過這般模樣嗎?”
李若可笑不出來,結局他已經(jīng)知道了,他更擔心自己會不會被余婆婆拋棄。
沉玉又繼續(xù)說到:“他跟我說,不想回魔界了。那時我也苦苦勸他,那只是一介凡人,只不過短短幾十年的壽命,對于我等魔眾來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可是,他也不聽,還把自己身份都向春山語坦白了。春山語知道一切之后反而潛逃出宗門,和他隱居在這間草廬之中。
寒書來信說,他像一個凡人一樣,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還邀請我和小寒墨一起來小住。那時候的我還不明白,每天像凡人一樣勞碌有什么可快活的?我每天都假冒人間的商人,迎來送往,心里其實是已經(jīng)厭煩的不得了了,卻又一刻都沒法脫身。
唉,可我還是幫他瞞著魔界,還把小寒墨帶到這里來,伴他小住。由于我的身份原因,我再未來過此處。哪知突然有一天,他們的父親狼族參將大人私授我一百甲兵,要我火速將他二人救回,我才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簡單。
可惜我到之時也晚了,此處已被本輪宗弟子重重圍住。我魔界的一百甲兵與對方拼了個兩敗俱傷。寒墨更是親眼看著春山語一劍砍斷了寒書的半個身子。我拼了全力才將寒墨救出。
后來我才知道,那春山語只是假意與寒書相好,實則是為了向宗門邀功。她欺騙寒書說想要大婚,其實是想招來一眾魔眾之后再合力圍剿。他們的父親,身為參將,私自調(diào)兵是重罪,被罰每日冰錐穿身一次。內(nèi)外煎熬之下,不到半年便辭世了。他們的母親,也心灰意冷,待罪隱居于我魔界圣山上的玄燭宮中,從此音信全無?!?p> 故事說到此處,便似已經(jīng)講完。沉玉長吁了一口氣,問李若:“如果你是寒墨,你會不會恨春山語呢?”
李若也從故事中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窗外的天色也跟著這聲長吁變得暗沉了。
他小聲的問道:“這,這就是說,寒墨師父和春山宗主之間有不共戴天之仇咯?”
沉玉好奇的看著他。李若慌忙說到:“您跟我講這個故事是?”
沉玉深邃的眼神望向李若:“因為寒墨認為你是寒書的轉世之身?!?p> 李若心里咯噔一下,脫口而出:“我真的是魔族轉世?”
“當初盤古大神打開天地,孕育了萬物生靈。而神魔是眾生中靈力最強的,故此,神魔隕滅之后,靈力會四散逃逸,供養(yǎng)天地之間的其他生靈。寒墨用魔界禁術追查到了你身上附有寒書的一縷殘魂,所以便將你帶至此處了。這也就是寒墨要收你為徒的原因?!?p> 李若的心就忽忽往下沉:那么花山國師當日就并沒有說錯?余婆婆是不是也知道?難道我就是沒有出路了嗎?不!不……
沉玉見他神情恍惚,心中略有不忍,說到:這本是天地間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任何人都有可能被附著,你不用太過多想。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他也說過等我打得過他了就會放我出去的,他到底想做什么?”
“當然是利用你去找春山語報仇呀?”
“讓我去找春山宗主報仇?”李若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沉玉看著他,慢慢說著:“他的計劃是,把你復活成寒書,再讓寒書去殺了春山語?!?p> 李若仿佛已經(jīng)聽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呆呆地問:
“如果,寒書復生,那就沒有我了?是嗎?”
“是的?!?p> 李若的心終于重重的砸在了地上,連帶著腦袋里也不停的嗡嗡回響。
沉玉轉過身去,過了良久,估摸他能稍微平復了一點,才說道:“你不用太過擔心,我來此處告訴你實情,就是要助你逃離此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