佾舞畢,便是祭孔最重要的議程,俗稱三獻禮。
老祭酒整了整衣冠,在一邊的銅盆之中洗了洗手,朝孔圣石像鞠躬作揖,拿起一邊的帛爵,供奉在了香案上。
一邊的呂監(jiān)丞開始宣讀祭文。
“洙泗流帶,沃野萬壟。尼嶧滴翠,回峰千重。白云舒臥,紫霞縱橫。紅纏杏壇,綠掩碑亭。古城墉堞,圣廟龍騰。誕圣吉日,鼓樂奏鳴……”
身后的學宮弟子朝孔圣石像五鞠躬,齊誦《孔子贊》。
初獻禮畢,老祭酒緩緩回到原位,對著林嵐說道:“亞獻就由你來?!?p> “我?”林嵐一愣,這是鬧哪樣?
“去吧,別耽誤時間?!?p> 林嵐走上前,在銅盆上洗了洗手。見到亞獻是林嵐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子,就連在讀祭文的呂監(jiān)丞,都差點咬到舌頭。
緊跟在林嵐身后的,是終獻,乃是國子監(jiān)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博士,見到老祭酒竟然讓一個年輕人負責亞獻,臉上除了一絲意外,更多的則是驚喜。
年輕人,總比他們這樣的糟老頭要有朝氣和活力。
林嵐執(zhí)香,放入香案之中,身后數(shù)千學子雖不服氣,但祭孔大典誰也不敢放肆,繼續(xù)五鞠躬。
終獻則是由那位老博士獻酒。
禮畢之后,林嵐回到原位,依舊面朝孔圣石像。
呂監(jiān)丞莊重地喝道:“禮畢,拜師!”
站在學宮子弟最前邊的幾十位教習,轉過身子,面朝諸生,準備得到他們的禮遇。尊師重教,在國子監(jiān),教習們還是既有地位的,哪怕你家世如何顯赫,在國子監(jiān),辱罵不尊重教習,隨隨便便一封上奏,就可以剝奪了你今后的仕途。
最尷尬的其實要數(shù)林嵐了。
拜師,這教習在身后,前邊的祭酒、監(jiān)丞、博士又面對著他,自己該往哪里拜,這是個問題。
他眼皮一抬,見到三位國子監(jiān)的老者微笑地看著他,也不好意思轉過身,背對他們,按照地位尊卑,林嵐也應該拜祭酒,再說那些教習如今也是背對著他,并沒看見林嵐的樣子。
“一叩首!”
林嵐左手在前,右手貼于后,舉到額頭的位置,剛要作揖,卻被前邊的祭酒扶住了。
林嵐?jié)M臉地問號,這是鬧哪樣?
“轉過去?!?p> 林嵐尷尬地笑了笑,要轉過去拜您老早點說啊,合著看我出洋相呢。他轉過身,欲拜下去,然而又被老祭酒阻止了。
“你是國子監(jiān)司業(yè),受學子叩拜就行了?!?p> “?。俊?p> 林嵐一臉懵逼,合著自己來國子監(jiān)鬧了半天,不是當學生,而是當老師來的?有些不科學??!
底下叩首起身的學子朝最前邊望過來,臉色皆變。
不少人鐵青著臉,忿忿不平地看著林嵐。這該死的家伙,竟然占他們便宜!
同時學宮弟子,怎么能站在祭酒身邊,好意思接受他們的叩拜呢!
“二叩首!”
站在第一排看得最清晰的學宮弟子也是看得最清楚的,見到林嵐還這么熟視無睹地站著,眼神都要冒火,然而又不得不叩拜。在大典上搗亂,那簡直是作死中的作死,不但會認為是對教習的不敬,更加是對孔圣的不敬,所以再不情愿,都要咬著牙叩拜下去。
“三叩首!”
國子監(jiān)的學生腰桿像是擰了發(fā)條的機器,彎下去都是僵硬的,看得站在前邊的教習們一個個皺眉。
“這些學生拜得好像很不情愿啊?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我這邊也是,好像很不服氣似的!看來課業(yè)布置得還不夠重啊……”
呂監(jiān)丞銅鑼一敲,喝道:“禮畢!入學宮!”
祭孔大典結束,林嵐這才問道:“姚祭酒,這是什么情況?我是來讀書的,不是來教書的呃……”
兩邊新生在教習和老生的帶領下,從兩側的連廊往后邊的學宮走去。
姚祭酒緩緩道:“自然不是來讓你教書的,前些日子言公來函,文德書院的體制已經(jīng)完善,可以在國子監(jiān)推行開來了,你來當這個國子監(jiān)的司業(yè),希望能夠繼往開來?!?p> 林嵐尷尬地笑了笑,這丫的,又要當免費勞動力了,“姚祭酒,這國子監(jiān)若是晚輩記得不錯,祭酒、司業(yè)等都是有官職品階的,任免似乎是朝廷的事吧?”
姚祭酒搖頭笑道:“大京朝國子監(jiān)分南北,金陵國子監(jiān)俗稱南雍,早在千年之前便已存立,比北雍的底蘊足足多了千年,太祖開國定都之時立下祖制,南雍為學,不受朝廷掣肘?!?p> “哦?有這一說?”林嵐眉頭一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樣的封建制下,居然有統(tǒng)治者能夠將國家最高的學府排除在自己的統(tǒng)治之外,這樣的遠見卓識,定然不是朱元璋的手筆。
姚祭酒道:“成祖遷都燕地之后,南雍因為有祖制庇佑,安然無恙,如今南北兩雍并立,但從這底蘊、制度來看,高低立判?!?p> “那這國子監(jiān)司業(yè)算官階嗎?”
姚祭酒搖搖頭,說道:“不算?!?p> 林嵐白高興一場,又問道:“俸祿呢?”
“本來有月錢,不過言公來函之中說明,林小友還屬于文德書院的學生,未能畢業(yè),這國子監(jiān)也算是對您畢業(yè)的一個考察,所以……不要錢?!?p> 林嵐再一次折戟在王言老賊的手上。
他飽含著熱淚,看著文成殿后邊的學宮,哽咽道:“福利房總有吧?”
姚祭酒像只老狐貍一樣瞇縫著眼,說道:“學宮原本是有幾間,不過最近都在維新,若是林小友沒有落腳之處,老朽可以自掏腰包,替你找個落腳之處。”
“別了?!绷謲乖僖淮螒岩?,這個姚祭酒同樣是個心機婊,若是說在學宮整理一間屋子單獨給林嵐食住,林嵐自然好意思接受,這讓老姚掏錢,他怎么好意思收呢。
“林司業(yè),你去哪里?”
“吃飯?!?p> “待會兒開學典禮,你不說兩句?”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绷謲惯M偏殿換下了這身酒紅色的華裳,穿上自己的長衫,甩著收攏的黃紙傘,朝孔廟之外走去。
姚祭酒撫須笑道:“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倒是朗朗上口,不錯。”
一邊的呂監(jiān)丞也附和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好好學習,承達此義。天天向上,催人奮進,讀之上口,言簡意賅,老朽認為,可以為南雍之新訓。”
“也好?!币谰葡裰焕虾傄话?,瞇縫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