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上前些日子死了人,薛家的畫舫一個多月沒有經(jīng)營了,然而云袖招依舊如故。貴人賓客往來不絕,尤其是新花魁獨特的唱腔詞曲,更是吸引了一大波歌迷,天天捧場。
林嵐走入畫舫的時候,看到了個熟悉的面孔。與一幫少年郎圍坐在一起的賈寶玉忽然臉色一變,眼睛盯著林嵐,驚訝居然會這么巧就碰上。
正當寶玉考慮要不要上前問候一番時,小侍女從閣樓上匆匆跑下來,到林嵐跟前,道:“肖大家等候您多時了?!?p> 周圍之人羨慕又驚訝地看著林嵐,竟然是肖大家的座上賓,該是什么樣的貴人?
“這好像是南雍的林司業(yè)吧?”
“噫,初來乍到就是肖大家的座上賓了,看來有些底蘊啊?!?p> 一個磕著瓜子的貴人吐了殼兒,說道:“揚州巡鹽御史的兒子?!?p> “那也不錯了,呵呵。”
林嵐上閣臺,瞥了眼聲樂暫歇的蝶衣。那雙幽怨的眸子,仿佛在責怪林嵐無情,這么久了才過來,還不是專程來看她的。
眼睛再次掃過去的時候,便看到了眾公子簇擁著的寶玉,然而林嵐也僅僅是瞥了一眼,就這么掃過去了。男子逛青樓,本就不犯法,再者說這云袖招已經(jīng)算得上是干凈之處了。
林嵐步入廂房,稍微愣了一下。
他看到了什么?
林嵐曾想過聲音不男不女的肖大家,定是個體態(tài)臃腫,脖子上掛著一圈肥肉,眼睛都擠成一條線的肥婆,又或許是一個尖嘴猴腮,說話刻薄,咄咄逼人的半老徐娘。
然而眼前這位鮮衣明眸,風韻不輸年輕小姑娘的美少婦,著實驚艷到了林嵐。美婦人手中紙扇輕搖,瞥了眼門外的林嵐,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肖……肖大家,晚生有禮了。”林嵐有些猝不及防,不顯山不露水的肖大家,今日竟然會露出廬山真面目來,這有些太突然了,突然到林嵐不知道說什么才能掩飾住內心的尷尬。
“坐吧,今日還有人要過來,叫你來,只是陪坐而已?!毙ご蠹覌趁囊恍Γ凰颇切┣寮儎尤说墓媚飩?,紅唇微揚,眼眸微微低垂,似看遍紅塵,洞悉人世的淺笑。
林嵐有些無語,您要請人,叫個姑娘作陪也就算了,叫我來作陪是幾個意思?自己有漂亮姑娘好看?也不能啊。
“肖大家?!崩险呓袢論Q上了一件黑色的長衫,特地將須發(fā)整了整,很規(guī)矩地站在門檻邊,等著屋內之人傳來吩咐。
姚祭酒?見到跟個龜孫子似的縮著頭,不敢失禮的姚祭酒,林嵐有些納悶,就算肖大家是當今圣上的乳娘,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撐破天能稱霸秦淮河,難道還能讓南雍祭酒低頭?林嵐都想罵姚祭酒軟骨頭了。
“老姚啊,許久未來這云袖招了,怎么變得生分了?”
姚祭酒頭都未抬,拱手一禮,絲毫沒有了讀書人的骨氣,說道:“肖大家說笑了,老朽替圣上執(zhí)掌南雍,難抽出閑暇之時來此作樂?!?p> “進來吧,站在門外多難看?!毙ご蠹移沉搜垡鹕淼牧謲梗醚劬κ疽馑^續(xù)坐著。
姚祭酒進了香閣,看了眼坐在肖大家身邊的林嵐,同樣吃了一驚。不知道這林嵐怎么跟這位扯上的關系。
“怎么,還要我請,您老才肯坐嗎?”肖大家呵呵一笑,驚得姚祭酒趕緊落座。
“聽說姚祭酒前陣子力排眾議,推舉了一個年輕人當了南雍的司業(yè),所以某家特地掌了掌眼,確實了得?!?p> 姚祭酒勉強地笑了笑,“南雍一向博采眾長,林司業(yè)的話,還被引作教訓?!?p> “哦?”
林嵐也一愣,自己又說了什么金句,貌似自己就沒有在學宮說過什么話吧?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p> “……”
肖大家嘻嘻一笑,道:“可是某家聽說,林司業(yè)還沒有在學宮當值一天,就被姚祭酒趕到了烏衣巷當雞頭去了?!?p> 姚祭酒眼皮跳了跳,這話也就這位能說得出口了,“烏衣巷的學院也算是學宮一部分,老朽……”
肖大家羅扇一揮,嬉笑道:“扯什么皮呢?說雞頭已經(jīng)抬舉了。你們南雍和薛家合伙撈銀子這事我管不著,但是南雍的學風是得改一改了,老姚,你說呢?”
姚祭酒擦了擦額頭,有些納悶,這位怎么就忽然插手南雍的事情了,“是是是?!彼笱艿貞椭?。
“某家可是說認真的!”肖大家羅扇朝姚祭酒點了點,都快要碰到老祭酒的鼻子了,“看看如今南雍養(yǎng)出來的廢物,內不能安邦定國,外不能抵御蠻擄,滿口仁義道德,彈劾這個彈劾那個,一點正事不干,你這南雍祭酒若是沒本事,年底上京時,某家和皇帝侄兒說說,這南雍祭酒啊,還是能者繼之,你看可好?”
雖說南雍如今礙于祖制,當今圣上不插手,但說到底,大京朝還是趙氏的天下,姚祭酒只要不是老年癡呆,就聽得明白肖大家的話是什么意思。
林嵐卻沒心思去想什么革新學制,而是反復咀嚼著“皇帝侄兒”四字。
皇帝侄兒,皇帝侄兒。
母夜叉叫圣上侄兒。
那么理所當然,圣上叫母夜叉……姑姑!
林嵐眼睛一瞪,盯著桌上的香茗,咽了口唾沫,感情秦淮河上的霸主,竟然是天下霸主他姑姑!
肖大家,感情趙氏走出了皇宮,就成了肖氏了。
姚祭酒擦了擦額頭的汗,說道:“老朽早有此意了。這不才請了林司業(yè)執(zhí)掌學宮革新大業(yè),林司業(yè),是吧?”
“???”林嵐回過神。
肖大家嘻嘻一笑,說道:“林司業(yè),那某家可就要看看你的本事了。這歌詞能夠革新,相信學制上你也能給某家一個驚喜吧?”
“……”
肖大娘,這學制跟歌詞八竿子打不著,這都能扯到一塊兒?
姚祭酒算是看明白了,今日云袖招這場宴請,感情是給他看看林嵐身后的大樹。原本一個閑居在野的太傅,自然不能動搖姚祭酒的決斷,但是這位秦淮河霸主,可不是一個講道理的人。
跟她講道理的人,當年都被京師里的那位下旨割了舌頭。
這樣,就再也沒人敢嚼舌頭了。
所以時至今日,知道肖大家身份顯貴的人不少,但真正知道肖大家何許人也的,在金陵恐怕也屈指可數(shù)。
肖大家羅扇輕搖,喃喃道:“人吶,不欺你少年,可到了中年還不知規(guī)矩,只能動粗了。唉,叫某家一個弱女子動粗,還真是難吶。”
林嵐眼皮跳動著,弱……女子?分明就是披著羊皮的霸王龍啊!
畫舫靠岸之后,一老一少登岸。姚祭酒須發(fā)在風中飄揚,“林小友,你這就有些不厚道了。這事你怎么沒跟老夫提及?”
“祭酒公務繁忙,又要操持南雍,晚生豈敢染指南雍呢?”
“明日孔廟,就等林司業(yè)來主持革新了。”姚祭酒老謀深算,但架不住一只霸王龍的威脅。這可是要老命的,秦淮河一霸,誰敢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