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發(fā)的深了,譙樓上又將那亥時更鼓擊起,夜中霜里更濃,落在人身上漸感透骨的寒意,這冷,有些·莫名其妙,又似并非天寒,而曰心寒。
劉娥心中自然明白這男子口中所說何人,恐怕也只有她才能讓人如此心生厭惡。也不知是否再為她出言開脫,但細思起來,總覺得不甘,想起流姬的無情,自己便不再為她多言,只道:“總是有些人或事,不讓人如意的,何況是些突如其來的變化?大人莫將那些不遂心的事放在心上,若是一生只便這一次相逢,大人更不必惱了,過往云煙,也是好的。”
“姑娘呢?姑娘在此祭月上香,莫非也有些不如意的事么?”
劉娥低頭笑了笑,那笑容之中,多幾分無奈,更不知將此事如何說起,試探著問道:“奴若說是因有些年頭未度中秋而來上香,大人會信么?”
男子臉上也露出些笑容,這是他平生鮮少的笑,笑容之間,更顯得他輪廓分明:“姑娘如此高雅之人,定不會為這等小事而惆悵罷!”
劉娥聽著水聲,聽他勘破了其中的玄機,笑道:“果然事事瞞不住大人?!?p> “適才聽姑娘所言,可是為王府庭前獻舞一事?”
“這事也是沒什么的,只是奴如王府,實是為丁公子申冤告狀與奴門庭一事而來,否則也定不會接這樁差使。”
“丁公子?”
劉娥道:“說來也慚愧?!庇谑牵瑢那坝裣銟抢锓N種經(jīng)過告知了他,與丁謂如何相識,又與流姬如何反目,怎的進得汴京諸事一一告知于他。
“姑娘與那丁公子發(fā)乎情,止乎禮①,這有何可羞愧的,只是有情人難成眷屬,倒有些令人慨嘆?!蹦凶觿竦?。
“太守大人與奴雖交不多,卻對奴苦苦相逼,一路多加阻攔,能到汴京已是不易,如今只有見了王爺,才能理清這番冤案。俱奴所悉,那丁公子卻是被人暗害。聽聞王爺也是一品開封府尹,想來也是青天,必會為我等草民做主?!?p> 男子聽了有些憤恨,道:“這丁太守也忒為無理,怎可聽人片面之詞妄加定罪!”
劉娥又道:“最可恨我將流姬視若姐妹,她卻待我如此,實在令人傷心!”說著,也不知是風吹的,或是真又觸動情思,眼角里不知幾時又出了些淚來,好在那男子并未瞅見,否則又要被人笑話了去,暗暗將淚抹了。
“姑娘心善,原本世上可信之人不多,若是因此事,日后能夠慧眼識人,總是好的。”
“多謝大人寬慰,這廂且記下了?!眲⒍鹬x了一聲道。
“姑娘若是肯信在下,明日便可將此事轉述于殿下?!?p> 劉娥一聽,心內自然是高興不過,道:“大人恩德,奴今卻無以為報了。”
“姑娘客氣,”男子揮了揮手中竹簫,又道:“姑娘今既能在此與在下傾心相談,在下扶救姑娘一把又有何不可?還望姑娘莫將此事記掛在心。”男子此刻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事來,問道:“與姑娘相處了如此些時候,還不知姑娘閨名如何稱呼?”
“小女蜀地劉氏,不知大人又是何名?”
“祖上積德,能與國姓相同?!?p> 劉娥是個明白人,聽到這里哪能不知他的姓氏,笑道:“原來是趙統(tǒng)領?!?p> “我聽姑娘撫琴之時,還念詞一首,不知可是姑娘做的么?”趙統(tǒng)領問道。
“正是,此詞乃是數(shù)月前聞得丁公子兇訊后有感而發(fā),雖是即興所作,從此便也記下了,常常想起公子之時,則作此曲念之懷之。”劉娥答道。
“姑娘真是好文采,如此好詞,在下也感佩服!”
劉娥搖了搖頭,苦笑道:“奴不甚精通詩書,不過是隨手之作,怎敢勞大人如此夸獎?若被旁人知道,奴可不敢承受,只怕傳到別人口中,要說奴是行為不檢了?!?p> 趙統(tǒng)領心里越發(fā)肯定眼前這劉姑娘便是當日在長洲客棧和琴之人,亦是當日小河邊遭人追殺,以命相救自己的人。想想那日雖在草堂廚下未曾看清那二位姑娘長相,可聽其聲音,她卻與那劉娥行動如出一般,也與那劉娥聲音極其相近,想來世上巧合之事雖多,但如此巧了的事卻是少有。想來幾日來正四處派人尋訪長洲,何況當初也聽出那劉娥有蜀地之音,連日來,從未見得找出恩人下落,越見此人越覺得與她相近,于是便問道:“姑娘可是單名一個‘娥’字?”
劉娥一聽他能說出自己的名字來,心里頓時感到惴惴不安起來,忙問道:“大人與奴素未謀面,算來此也是初日相識,怎的知道我的名來?”
趙統(tǒng)領忙解釋道:“不娘不必驚慌,不知姑娘可還記得當日那河邊所救之人?”
劉娥使勁地想了想當日情景,好容易才記起當日所發(fā)生的事,又拼了命的才想起那人名字,亦問道:“莫非大人便是趙天木了?”
統(tǒng)領一聽她想起當日事來,忙撩動長袍跪在亭外,語中振振有詞,話語懇切,只聽他對劉娥道:“恩人在上,請受天木一拜!”說完,便要與她拜首。
“不!”劉娥礙著男女倫常,也未敢出亭去扶,忙道:“大人快快請起!救人之德原也是本分,何況當日已經(jīng)謝過,何須今日再受此拜?適才大人也曾允諾于我,能助奴報仇雪恨,可算也來是互相扶持,大人不拜也罷!”
劉娥這一句話,處處在理,倒讓趙天木消了此念頭,才起了身子。劉娥又細細望著遠處菊苑,也不知菊苑眾人何時散去,只見許多女子們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了籌鸞院,劉娥突然意識到自己所處,道:“前頭菊苑諸人眾女子們不知何時回那苑去,奴若再在此處,只怕是傳開便不好了。”說完,便要回籌鸞院。剛一轉彎,到了亭的另一邊出口剛要下去,不知怎的,突然又是一陣暈眩,也不知是吹了冷風還是受了寒涼,亦或是體內毒素未清乃至身體未愈,突然倒在了地上。
趙天木見她突然暈倒,顧不得許多,立刻沖向前去扶住了她,將她抱起,一路送回了籌鸞院。
池瞑居士
注釋: ?、侔l(fā)乎情,止乎禮:出自《詩經(jīng)》毛詩序。也作:“發(fā)乎情,止乎于禮”,是古代形容男女關系的。發(fā)乎情,即人的情感在男女之間產(chǎn)生;止乎禮,就是受禮節(jié)的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