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使的使臣,陛下打算派誰去?”
“怎么,你想去北邊了?”
于敏城微笑說道:“多年不曾踏足北方那草原,有些想念。”
天武嘆了口氣,想要說些什么,但終究沒有說。
“西北軍中有一年輕軍師,我看他不錯,只是還需再考量一番?!?p> 于敏城咧開嘴,嘲笑說道:“是要向主帥討要一番吧?”
天武被他說的氣哼哼,小胡子再度飛起,惱怒說道:“我要用軍中的人,跟他知會一聲有什么毛???”
于敏城不再繼續(xù)嘲笑他,皇帝陛下拿自己的三兒子最無辦法,早已見慣。
他笑了笑,說道:“沒毛病。”
看他模樣,雖正值壯年,依然英姿勃發(fā),但他的臉上沒有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與意氣,那種令人見到,或者愛的不行或者恨的牙癢的嬉笑張揚。
天武又嘆了口氣,看著他說道:“這么多年,你究竟想明白了嗎?”
他天生飛揚的眉便有些耷拉下來,臉色在一瞬間灰敗了許多,有些艱難的開口說道:“死者已矣……”
于家千年大族,因著有男丁不許納妾這一條規(guī)矩,越到后面越是子息單薄。作為那一代于家最小的孫兒,于敏城天賜靈秀,資質(zhì)絕佳,一直被當(dāng)做下一任家主培養(yǎng)。于家家規(guī)森嚴(yán),他從不放在眼中——他可是老太爺抱在腿上長大的。
他詩書經(jīng)綸,百家兵器,樂理數(shù)術(shù),萬法皆通。他是那一代人中最耀眼的一顆明星,是無數(shù)人拼命追逐卻望塵莫及的目標(biāo)。他嬉笑怒罵,放肆張揚,游戲人間;他頂天立地,少年有為,北歷狼騎統(tǒng)領(lǐng)聞他色變,北方草原的戰(zhàn)史上有他濃墨重彩的一筆。他的故事很精彩,京都的百姓聽了十多年,真要說起來,三天三夜講不完。
然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他忽然失去了些什么,于是他不再游戲人間,他依然過得很好,只是漸漸的淡出人們的視線。他就像所有的中年男人,擁有了歲月賦予他的一切品質(zhì)。但有人注意到,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離開過金陵。
有多久呢?
也許已經(jīng)十多年。
“那個孩子……”
“既是想見她,那便中秋之后再走如何?”
御書房內(nèi)長久沉默。而后響起一聲微嘲的笑:“見也無用,不如不見?!?p> …
…
中秋佳節(jié)前夕,于家家主于敏城率南楚使團出使北歷日城,自朱雀大街北門為始,一路向北,過北方屏障賀蘭山脈,直達荒原。
北歷使團已被遣送回國,禮部尚書近來卻在禮部罵罵咧咧:“一群蠻子!”
他象征性的花白胡子不知去了何處,只余下帶著皺紋的光禿禿的下巴。
幾日前,禮部尚書通知北歷使團盡早回國,親自來到使團停駐的驛站。據(jù)說在傳達南楚皇帝陛下的旨意的過程中,尚書大人言語之間毫無尊重,惹怒使臣之中的一人。那人奮而起之,一把抓下禮部尚書的胡子。
驛站中一聲慘叫,禮部尚書一把年紀(jì),皮膚松弛,胡子被人連根拔下,連帶著臉皮都給扯長了,此痛當(dāng)真是難以言說,失去了美髯,更是心痛。尚書大人大怒,捉住那豎子,便要問罪。那小年輕也是驢脾氣,梗著脖子待要再打,叫侍衛(wèi)拿下了。這一來二去可把禮部尚書氣的不輕,北歷大臣連忙賠罪,可尚書大人火爆性子,留了多年的美髯被人拔去,一想到那些年小心修剪的時候便心痛難當(dāng),更是氣大,偏就不肯放過,執(zhí)意要教訓(xùn)教訓(xùn)那豎子。
于是架著那北歷的年輕人從驛站到皇帝殿前,任憑北歷大臣賠罪威嚇,都只是撫著自己沒幾根胡子的下巴,一臉心痛,不為所動。
直到那小年輕一臉羞憤地吼出自己的身份,才知,此人竟是北歷皇帝的小兒子!
既然已經(jīng)知曉他的身份,再按照禮部尚書的意愿重罰便不能夠了,最后還是天武開口,讓那北歷十一皇子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給尚書大人長揖賠罪。
此事已過去幾日,禮部尚書仍是余恨未消,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日日在禮部摸著下巴喃喃咒罵,禮部眾官員每日受他摧殘,苦不堪言。天武雖并不太當(dāng)回事,但禮部尚書一把年紀(jì),留得一把胡子不容易,便還是賜下一些生毛發(fā)的藥物補品,安撫一下老人家的悲痛心情。
禮部尚書就在這八月的余熱中,日日穿著高領(lǐng)衣裳,與內(nèi)務(wù)署總管一同布置中秋宮宴。
到宮宴前一日,有官員來匯報使團行程,禮部尚書一聽北歷二字便心情不爽,一張老臉擺出氣哼哼的模樣,只是少了一顫一顫的胡子。
洛家三個姐妹乘車前往宮宴的路上,時雨便在講這一樁趣事:“聽聞這尚書大人啊,原是每日都要在禮部罵上個把時辰的,自皇上賜藥后,便罵的刪了呢。
元蓁一笑,禮部尚書人老成精,把握分寸十分精準(zhǔn),怪道他六部尚書之一的位子做了這么多年。
元茗一直沒有吭聲,此時卻問道:“大姐姐可還記得于大人嗎?”
元蓁答道:“記得幼時倒是常去于家,白吃白喝不少,于大人待我也頗為不錯?!?p> “即是如此,怎么回京后不去拜訪?”
元茗看向她,神色平靜。
元蓁嘴角帶笑,同樣平靜。
“聽聞這些年來于大人都不曾會客,貿(mào)然前去,怕會打擾。”
“于大人的確極少見人,但于大人當(dāng)年將大姐姐當(dāng)做親生女兒疼愛,想來不會不見?!?p> 元蓁不語,她總覺得元茗說到疼愛二字時別有深意。
縱使她的眼神與弦月湖的湖水一般平靜但她知道那雙冷漠的眼眸能夠積蘊風(fēng)暴,也能掩飾深處的風(fēng)云。
馬車?yán)锏臍夥沼行┠郎?,幾人都不再說話。此時,一道清稚的聲音響起,恰到好處地緩解了這種局面。
“大姐姐,回來之后我要吃朱雀街的烤紅薯。”元霽望向元蓁,琉璃般的眼睛里有請求與撒嬌,任誰看了都不忍拒絕。
元蓁很給面子地笑著點了點頭,說道:“那宮宴上不可吃的太多,免得積食?!?p> 元霽連忙點頭:“嗯!宮里的東西都太尋常了,哪里有烤紅薯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