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霽站在河邊,腳下伏著一只老鱉,個頭很大,足有兩尺來長,背有刻紋,已經(jīng)龜裂。
元霽對這只老鱉很有興趣,想用手去逗弄,被元霽攔?。骸罢具h些,會咬人的?!?p> 元霽縮了縮手:“會嗎?”
“會的。咬住了就不松口,撕下肉來才罷休?!?p> 元霽抽了口氣,退后兩步。
“行了,別看了。”百里玥點了點元霽,“當心它咬你!”
元霽哼了哼。
“阿姊,我們?nèi)ツ沁?。?p> 圍帳布置得簡單,一架屏風隔開內(nèi)外,備下一些點心素齋。
但大家都待不住,不多時便各自去往山林間溪水旁。
溪邊有一個老樹樁,被打磨得平整,元珩把它充做棋桌,搬出棋盤邀元茗對弈。
百里葉帶著周玉田往山中萬佛坐落處去了。
元霽拿著一根樹枝對著老鱉戳戳點點。
百里玥左右看了看,指著一片紅楓似火:“季凌,我們?nèi)ツ沁??!?p> 元蓁搬了個搖椅放在溪邊,躺在上面釣魚,釣竿戳在腳邊就眼睛一閉不管不顧了。
這還是跟秦子越學的。從前一起釣魚,他把釣竿一放就只管睡大覺,卻總有魚愿意咬鉤,醒了還嘲笑那些蠢魚不長眼睛,轉(zhuǎn)眼又全放了。
元蓁在這帶著夏日最后一點暖意的風中,聽著溪水泠泠,就這么睡著了。
百里靖走近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元蓁的長發(fā)與衣擺垂下,在樹蔭斑駁中睡得安然,表情寧靜中帶著一點滿足,讓人以為她在做一個香甜的夢。
百里靖在一旁的搖椅上躺下。
這樣的動作,在旁人做來必定是沒款沒型,他卻一身貴氣并著慵懶,安然又閑適。
百里靖望了會兒泛著粼粼波紋的河面,神情平靜,不知道在想什么。
釣竿上的魚線顫了顫,又恢復平靜,是個假信號。
他轉(zhuǎn)頭看到元蓁熟睡的側(cè)臉,略顯蒼白的臉上有一點似有似無的笑意。她的唇角天然上翹,什么時候見她都是笑模樣。
百里靖轉(zhuǎn)過頭來,微微合眼。
鳳雪梧聞名大陸二十余年,一直有個換魂奪舍的傳聞。上一任南楚天師信誓旦旦地預言此女為妖女降世,與君山地動及青州水患就是上天降下的懲罰。
他冷冷的想,無稽之談。
他的皇叔,至今提起仍令北歷最強大的金帳首領(lǐng)聞風喪膽的殺神,提著一柄長槍闖入白華殿,將老天師一槍刺死在星盤上,隨后高調(diào)迎娶鳳雪梧。這兩位,簡直是四國的噩夢。
百里戰(zhàn)把青州的和尚殺了個遍,頂著全天下的罵聲避居海外。至今,他四十多年風云變換的人生,與鳳雪梧相攜的二十余年,都沒有一句關(guān)于換魂之說的回應。
死在星盤上的天師就是他對于這無稽的流言、對于世人加諸于鳳雪梧的毀謗的最悍然的警告!
他轉(zhuǎn)頭看著元蓁安然的臉,心中泛起一些柔軟。兒時那個天真的女孩好像消失了,四年的時間不知道改變了什么又帶來了什么。
魚線震顫,河面泛起波紋,釣竿在元蓁腳邊抖了抖,驚醒了她。
元蓁猛的睜眼,還有些迷蒙,便撞進了一雙黑亮深邃的眼睛。
三殿下猝不及防,未及收斂情緒,眼中盛著大半溫柔,好像已經(jīng)看了很多年。
元蓁一愣。
百里靖別開眼,去收釣竿,把魚裝進魚簍,便轉(zhuǎn)身走了。
元蓁一臉懵,好像剛才看到的只是個夢。
一陣涼風吹過來,腦中的迷蒙給吹去大半。元蓁回了神,覺得剛才三殿下的眼神,與在六扇門的那次一樣,溫柔的不像話,卻不像是在看她。
元蓁在心中輕輕的嘆了口氣。
下一刻,一張薄毯蓋在她腿上。
三殿下去而復返,在元蓁身邊蹲下,收回的手順勢向上,碰了碰元蓁的手背。
“阿蓁?!?p> “嗯?”
“你好涼?!?p> 說著手掌就覆了上來。
元蓁愣愣的,“啊,有些冷?!?p> 百里靖把毯子拉上來,蓋住她的手,隨意問道:“你近來睡得不好么?”
“嗯?沒有啊,怎么了?”
“你瞧著很沒精神。”百里靖身量欣長,蹲下來也能與她平視,一雙黑沉的眼睛盯著她眼下的一點黑。。
元蓁終于回過神來,臉上重新凝起笑容,“是么?大抵是春困秋乏,人有些懶了。”
百里靖沒說話,就靜靜地看著她。
元蓁被盯得不自在,“好吧,是老毛病犯了,最近沒睡好。”
分明是夢魘。
百里靖隔著薄毯覆上她的手,“鳳雪梧沒有治好你?!?p> 三殿下的聲音淡淡的,元蓁心中不知是何情緒,她笑了笑,“師父跟師兄能把我這條命救回來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再說這也沒什么,不過是比常人體溫低一些罷了?!?p> “下雨天呢?疼么?”
元蓁一愣,搖了搖頭。
百里靖又不說話了。
元蓁無奈,“好吧,陰雨天會比較疼?!?p> 上次在六扇門,那個雨天,她分明疼得就要走不動路了。
“為什么回來?琉球的氣候更溫暖?!?p> 元蓁笑開:“殿下,金陵是我的家?!?p> 假話。
“這些年我很少聽到你的消息?!?p> 元蓁輕聲道:“殿下軍務纏身,少在京城,關(guān)于我的那些小事,自然難以聽聞。”
“你以前說過,會給我寫信?!?p> 元蓁愕然。
她突然說不出精巧的話。
殿下,我要怎么告訴你,你心心念念的那個女孩,并非是眼前人呢?
……
……
百里玥在楓林中漫步,季凌跟在她身后半步,兩人悠閑的走著。
百里玥嘴角勾著笑,心情放松,突然想起一事,隨口叫道:“季凌?!?p> “屬下在。”
“九哥上回問我要你,我沒應。但我又想了一想,還是要問一問你。以你的能力,去軍中也許更好些。”
季凌在她身后半步,頭也不抬,面不改色,實則已在心中將百里葉罵了一通,開口時聲音卻很平靜:“殿下想要我去嗎?”
百里玥想了一想,說道:“我總覺得,比起待在宮里,你更適合軍營?!?p> “殿下想要我去哪兒呢?”
百里玥還沒有仔細思量他這句話的意思,便說道:“我看西北軍就很好,或者江州水師也可?!?p> “都太遠了?!?p> “嗯?”百里玥停了步子,轉(zhuǎn)過來問道:“什么太遠了?”
季凌低頭看著她,低聲說道:“離金陵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