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上門的時候,李蔚然正在接待兩位身穿制服的客人,同時一并在屋內(nèi)的,還有他連夜趕回家的兒子李翎。
他這時剛好已經(jīng)將那天晚上的經(jīng)過,從頭到尾詳細講了一遍。
“兩位警官,他們都是知情人,不必避嫌?!?p> 在李蔚然的引薦下,慕容曌一行四人大方落座,如入無人之境,仿佛旁聽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李翎是一個文靜白皙的少年,低著頭不說話,在他臉上看不到很明顯的慌張,只是兩只手不由自主握到了一起,手指互扣交織。
陽牧青隨意掃了他一眼,結(jié)果不經(jīng)意與其對視,原來少年也在偷偷打量著他,兩人尷尬一笑,收回視線,彼此都當(dāng)做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這種資深社恐人士,要么就最是人畜無害,要么就最是窮兇惡極。
“你的意思是說,杜家班的女角被鬼附身,當(dāng)眾鳴冤,還說是你兒子害死了她?”
一位頭發(fā)半白年紀(jì)稍長的鷹鉤鼻警官,遲疑著反問了李蔚然一句,也就是對方的身份和言談都擺在這里,不然他肯定會以為他患了失心瘋或者臆想癥。
“是這樣,您理解的不錯。”
李蔚然就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情一樣,語氣毫不顫抖,就像一個不帶感情的朗讀機器。
他手邊剛好煮好一壺茶,便又從茶幾下方拿出四個精致的鎏金瓷杯,給新到的客人一一倒上。
“這是我們這里山中獨有的老樹云霧茶,不算特別名貴,只是恰好是清明節(jié)前采摘的頭茶,茶味還行,你們嘗嘗看?!?p> 慕容曌對于茶和咖啡的偏好相差無幾,只是出于工作需要喝咖啡的時間更多一些,王俠老道雖然通常喝不起好茶,但其實是個茶中老餮,別人嚼檳榔他卻喜歡嚼曬干的茶葉,美其名曰“品春”。
兩個人不約而同拿起了茶杯,細細品味一番。
“茶香醉人,回甘繞舌,碧綠可愛,見之忘俗,果然是好茶,好茶呀?!?p> 王俠老道舍不得一口氣將其喝完,但忍不住在喝了一口后,接著再喝一口。
慕容曌點點頭,她也覺得這茶滋味不錯,等到此間事了,可以考慮讓陽牧青買幾斤回問靈所,用來待客想必是個上佳選擇,只希望不要有市無價。
甄韶陽沒有去端茶杯,陽牧青也沒有碰,并將原本想要提醒慕容曌的話語,咽了回去。
“這是我從外地帶回來的綠豆糕,我家老爺子當(dāng)年最愛吃,入口即化。”
李蔚然又極力熱情地推銷一碟淡綠色的糕點,一定要每個人都嘗上一塊。
年輕一點顯得有些愣頭青的寸頭警官環(huán)視了屋內(nèi)人一眼,有種無力的荒謬感,他突然之間有些不確定自己今天此行的目的,究竟是為了查案,還是只來參與一場茶話會。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將早已離題萬里的話題拉回了正軌上。
“李當(dāng)家,您剛才說的,我都仔細聽了,您是懷著自首的心思報的警,只是涉及到鬼神之說,我們也不好隨意判斷,不知是不是還有別的證據(jù),或者證人?”
“沒有證據(jù),但那天在場的人都可以是證人,見到楊荷鬼魂的不止我一個人?!?p> “如果只是關(guān)于‘見鬼’的證詞,可做不得數(shù)?!?p> “你們要相信我,那不是普通的見鬼,當(dāng)年楊荷之死,真的是有隱情,希望你們能好好查一查,李家必定全力配合?!?p> 李蔚然也明白自己所說只是一面之詞,就算鄉(xiāng)民們也說同樣的話,言辭無力,可能會被當(dāng)成串通好的說辭,光憑幾句無關(guān)痛癢的話語,很難立案偵查,畢竟也是一樁陳年舊案。
楊家已經(jīng)人丁凋零,除了一個腦袋不怎么清楚的老楊頭,沒有人會關(guān)心當(dāng)年楊荷的死因。
翻案,然后將自己的寶貝兒子送進牢獄,博一個大義滅親的名聲,在兩位警官看來,真正腦子有病的或許就是眼前這個義正言辭的李當(dāng)家。
難道,這對父子間有外人所不知道的齷齪?
“你們?yōu)槭裁炊疾粏枂栁??問我到底有沒有害她?”
原本一直表現(xiàn)得相當(dāng)平靜的李翎,突然抬起頭,像是終于被激起了火氣的泥菩薩,再不遮掩眼中的怒氣,聲音卻像是甕在喉嚨里,再拼命喊了出來,像是來自絕望之地的吶喊回聲。
“我只有一句話:我沒有推她,她是自己摔死的,她的死跟我無關(guān)!”
“哈哈,爺爺過世,你不讓我回來奔喪,結(jié)果撞了個鬼,就馬上叫我回家,有你這么當(dāng)?shù)膯幔堪。俊?p> 原本有外人在,他覺得需要給父親留下一些顏面,不好當(dāng)面駁斥他,但見他幾乎已經(jīng)將自己定義為殺人兇手,又是心驚又是心寒。
“翎兒,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想查明真相……”
李蔚然也察覺到自己話中不妥,急于想要解釋,又擔(dān)心越描越黑。
他轉(zhuǎn)念一想,在座有人比自己更具有發(fā)言權(quán),便轉(zhuǎn)頭用求助的眼神望向了陽牧青。
陽牧青則看向了慕容曌,慕容曌看了看兩側(cè),不好意思將盲人樂師推出來,又擔(dān)心王俠老道語出驚人,只好站起來當(dāng)這個出頭鳥。
“誤會,都是一場誤會?!?p> 慕容曌走到李翎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認(rèn)真的神色中夾雜著一縷遺憾。
“你父親由于過度悲傷,有了一些臆想的癥狀,我是他臨時請的心理醫(yī)生,他最近經(jīng)常做噩夢,應(yīng)該是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了,我今天過來,就是看看他有沒有好轉(zhuǎn),沒想到越來越嚴(yán)重了,看來得加重藥片的劑量了?!?p> “……”
李蔚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女人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實在是高超,而且,他們不是站在楊家那邊的嗎,怎么一下子態(tài)度變了?
或許,這幾位高人打定主意要好好敲李家一筆,所以才如此作為?還是說,昨天晚上,發(fā)生了自己不曾料到的變故?
李蔚然不是傻子,也是見慣大風(fēng)大浪之人,立馬臉上掛著訕笑,一邊起身給兩位警官遞煙,一邊仔細揣摩慕容曌的眼色。
“李當(dāng)家,你有病就好好吃藥,別拿我們開涮,我們可是很忙的!”
年輕的警官一臉牙疼的表情,下腳時以為是一坨狗屎,結(jié)果真的是一坨狗屎。
“保險起見,我們等下會去楊家了解下情況。”
年長的警官畢竟經(jīng)驗老到,明顯有些將信將疑。
在他看來,這幾個外鄉(xiāng)人,行跡有點可疑,突然冒出來不說,圓場也很拙劣。
莫非,是這李蔚然,有什么把柄落在他們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