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fēng),雪在下。
山頂上,中年道人來回踱步,憂心忡忡,焦急等待著什么。
許久之后,一陣風(fēng)吹過。
這不是冬季的北風(fēng),因為這風(fēng)很柔和、很溫暖,如同陽春三月的春風(fēng),溫暖,和煦,讓人感覺無比舒適。僅僅是感受著這道風(fēng)的吹拂,中年道人的心情就稍稍平靜,好像整個世界都安寧了下來。
伴隨著這道風(fēng),一襲鶴氅映入眼簾。
望著這道熟悉的身影,中年道人長舒一口氣,連忙上前作了一揖。
“還是巴川,那里的邊境出現(xiàn)了一道缺口,具體情況還不清楚?!彼驹邡Q氅老道人旁邊,言簡意賅道:“天命暫時還沒有受到影響,但是也不太保險,畢竟天外……”
話沒說完,他已經(jīng)住嘴了,不愿意提及某些內(nèi)容,有所忌諱。
鶴氅老道輕輕頷首,說道:“我知道了?!?p> 中年道人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他在這座荒山看守天命已經(jīng)百年,進(jìn)入長生道修行已經(jīng)兩百年,從進(jìn)入山門的那一天開始,每次只要這一身鶴氅伴隨春風(fēng)出現(xiàn),或者聽到這一句“我知道了”,他都感覺能甩開所有顧慮,心中安定,好像就算天塌下來也不用擔(dān)心。
畢竟這個人是氣宗南派的掌門人。
掌門這道風(fēng)中所蘊含的意味好像越來越高妙了,或許距離羽化飛升的十四境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中年道人這樣想著,看向掌門。
“怎么?還是不放心?!闭崎T看著他,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您讓我怎么放得下心?!敝心甑廊丝嘈?。
掌門也笑了笑,低頭踩了踩腳下的雪,然后抬頭望向南邊,安慰道:“有班蕤在,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聽到“班蕤”這個名字,中年道人也想起了這個和自己同一年拜入山門的師弟,自己在這里守著天命,他在西邊守著巴川。如果是他的話,或許就算是他自己死了,也不會讓巴川的百姓受到傷害。
這樣想著,他卻更加不放心了,喃喃道:“只希望不要出什么大亂子吧?!?p> 說著,他和掌門一樣,望向南邊。
站在這座光禿禿的荒山之上,可以俯瞰皇城,城中的幾座樓臺和平野周遭的幾座大山遙相呼應(yīng),隱隱構(gòu)成了一座巨大的陣,陣樞所在,便在皇城中。
“多事之秋??!”
中年道人喟然嘆道:“中書令和尚書令不和,大將軍在外面守著城墻,西北外道在蠢蠢欲動,甚至北邊那些舊派門閥也有所動作……現(xiàn)在巴川出事,恐怕也只是冰山一角?!?p> 掌門默默抬頭看向天上的落雪,沉默了片刻,最后問道:“天命狀況怎么樣?”
中年道人遲疑了一下,答道:“目前還算穩(wěn)定,但最近陛下的狀況似乎不太好……”
他頓了頓,微微躬身,接著說道:“說句大逆不道的,陛下駕崩之后,天命總不能空懸著,傳位于誰,這還是要早做打算……”
掌門點點頭,望向西邊,像是能隔著數(shù)千里直接看到巴川的情形。
片刻之后,一道掌門詔出現(xiàn)在長生道山門內(nèi)。
像是一枚石子打在平靜如鏡的湖面,激起圈圈漣漪,濺起一片水花,這些水花落下,又各自激起更多的漣漪,湖面頓時亂作一團(tuán)。
“歲除之后,開山門,放在巴國去辦。”
-
-
干柴被燒得噼啪作響,環(huán)境很溫暖。
動了動身體,后腰和背上的傷口先一步痛了起來,還是那句話,痛苦使人清醒。
張之葦咬著牙,嘶嘶吸著涼氣醒了過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兩根簡單的木梁,上面是鋪著一層竹子,大概是個閣樓。側(cè)頭看向旁邊,這里是個陌生的房間。
這是哪?
發(fā)生了什么?
她呢?
張之葦坐起身,腦中回想著最后的記憶:金光,非常燙,很累很困,她抓著自己飛了起來,突然很冷,摔了一跤……再往后意識就中斷了,醒來已經(jīng)是現(xiàn)在。
朝著周遭張望,尋找徐以柔的身影。
他一見就看到,對面靠墻還有一張床,徐以柔躺在那里,呼吸均勻而安靜,看著應(yīng)該是睡著了。
沒事就好……
他松了口氣。
打量起周遭,這里是一間很簡單的屋子,窗戶糊著白紙,透著外面的白光,窗下是一張桌子,上面放著自己的皮襖,是從馮延亮那里拿的。桌旁靠墻疊放著兩個大木箱子,上面的那個打開著,里面都是布。
身邊的墻上有一扇門,沒有關(guān),只是虛掩著,柴火的聲音就是從門外傳來的。
這是被人救了?
張之葦有些疑惑,掀開被褥,拿起皮襖,發(fā)現(xiàn)上面稍稍殘留著一點泥土的痕跡,這是他之前摔在地上的時候蹭到的,現(xiàn)在好像已經(jīng)被人拍打清理了一下。
他輕手輕腳走向那扇門,輕輕推開。
外面是一間溫暖的屋子,火塘里一個大黑鐵罐子煮著什么,發(fā)出輕微的咕嚕咕嚕的聲音,火塘旁邊的板凳上坐著一個中年婦女,看上去大概四十多歲,一手布,一手針線,正在縫著什么。
兩人對視。
“啊,”她有些驚訝,然后了放下手里的針線和布,起身走向旁邊,嘴上招呼道:“你醒了啊,那快過來烤火吧,別著涼了?!?p> 張之葦愣愣地道謝,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老老實實走到火塘邊,在板凳上坐了下來。
中年婦女兀自忙碌,先是找了個杯子,倒了些熱水涮了涮,洗了洗杯子,然后泡了一杯茶,端給了張之葦,最后才在旁邊重新坐了下來,又拿起了針線和布。
“你們已經(jīng)睡了一天了,昨天一個道長把你們送過來,說是幫忙照看一下,然后就走了?!?p> 她一邊縫著手里的東西,一邊感慨道:“唉,也不曉得是出啥事了,天上那么大一道口子,看著像是天要塌了一樣,現(xiàn)在又沒有女媧娘娘來補天,只能看長生道那些道長了?!?p> 張之葦愕然呆立。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已經(jīng)睡了一整天了,當(dāng)時自己身上發(fā)生了什么?
徐以柔也睡了這么久,甚至現(xiàn)在還沒醒,她又怎么了,現(xiàn)在情況是好是壞?
天上的口子?好像自己被推進(jìn)水坑里的時候,天上確實咔咔的裂開了,居然能出現(xiàn)一道口子?!這是楚門的世界嗎,天空只是個棚子?
長生道?馮延亮好像曾經(jīng)提到過這個名字,徐以柔也跟他講過,據(jù)說二十三年前禪國之后,南周這邊頒布了一紙禁令——禁止修行,然后長生道就成了南周唯一能站在陽光下的修行者門派。
自己是被長生道的人救過來的?
當(dāng)時是怎么脫困的?
張之葦愣了愣神,看向那位中年婦女,正想詢問長生道的事情,又想起來自己還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您是?”
中年婦女笑了笑:“你喊我王嬸就行,鄉(xiāng)里的人都這么喊?!?p> 張之葦點點頭,躬身低頭誠懇說道:“多謝王嬸收留照顧?!?p> 王嬸搖搖頭,說道:“都是外鄉(xiāng)來的,都是靠長生道收留的,說啥謝不謝的,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p> 外鄉(xiāng)這個詞讓張之葦應(yīng)激緊張,但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對方所說的外鄉(xiāng)和他所在意的外鄉(xiāng)大概并不一樣,這才稍稍冷靜下來?!齽倓偟囊馑际钦f她自己也是外鄉(xiāng)人?張之葦愈發(fā)疑惑。
“還沒問,這里是什么地方?”
“哎呀!瞧我這腦子,忘了說了?!?p> 王嬸一副剛剛反應(yīng)過來的樣子,笑著說道:“這里是巴川境內(nèi),叫兩河口,我們住這里是黃帝廟的房子,也是長生道的地,那個年輕道士今天應(yīng)該還要來,到時候有啥想問的,可以問他?!?p> 正說著,大門口忽然有人說話。
“喔唷,醒了??!”
張之葦望向門口,只見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jìn)來,他個子不高,顴骨卻比較高,臉上一片短短的胡子,身上一身干凈棉襖,袖口和雙手卻沾了些泥濘,正好奇打量著自己。
王嬸介紹道:“這是當(dāng)家的,你喊他老劉就行。”
說完又瞪了中年男人一眼,低聲罵道:“還有人在睡覺,你聲音這么大?!”
老劉這才反應(yīng)過來,閉上了嘴,走了過來,在旁邊的板凳上坐下。
張之葦老老實實喊了一聲:“劉叔?!?p> 老劉過來坐下,看著他關(guān)心道:“昨天那個年輕道士說你們受了傷,遭了不少孽。我估計也是,被裂界卷進(jìn)去了,顛倒周轉(zhuǎn)落在荒山野嶺,能活下來也是命大?,F(xiàn)在感覺咋樣,沒啥大問題吧?”
“還好?!?p> 張之葦點點頭,然后又想起了還沒醒來的徐以柔,忍不住看了眼旁邊那扇仍然虛掩著的門。
想起初次見面的時候,徐以柔就一直昏迷不醒,體溫還越來越低。他不會照顧人,做什么都笨手笨腳的,直到后來見徐以柔醒過來了,才終于松了口氣。
現(xiàn)在她又昏睡過去了,他不免有些擔(dān)心,萬一她又一睡不醒,自己該怎么辦?
老劉和王嬸對視一眼,注意到了張之葦?shù)囊暰€。
王嬸輕聲安慰道:“放寬心,長生道的道士別的不說,治病救人肯定還是厲害的,你媳婦她這么年輕,肯定沒事?!?p> 老劉也跟著附和:“對對對,那些道士治病救人的本事還是厲害的,畢竟長生道就靠這些來賺香火錢嘛,吃飯的本事都沒有,那不是就餓死了?”
王嬸又瞪了他一眼。
老劉連忙閉嘴,訕訕道:“這個……嗯……總之等長生道的道士來了就沒事了,我當(dāng)年得病,也是他們治好的?!?p> 王嬸也想起了這件事,接著說道:“沒有那一次,你也搭不上劉趨道長的線,莫說今天這個房子了,掙錢的路子都未必找得到?!?p>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越扯越遠(yuǎn)。
王嬸先反應(yīng)過來,還是瞪了老劉一眼,像是責(zé)怪他把話題扯開了。
老劉很無辜,心想明明你也想到別處去了,怎么就光知道欺負(fù)我?
王嬸接著安慰張之葦?shù)溃骸翱傊憔头判陌?,你媳婦不會出事的,一定會好起來的?!?p> 張之葦忍不住打斷道:“謝謝,但……她不是我媳婦,是我姐姐?!?p> 盧槲在一邊聽著,忍不住鄙夷道:“這個謊你是越撒越順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