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師弟?!?p> 云吉道人盡量平穩(wěn)住呼吸,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失態(tài),對于一個地方的主事者而言,那是不被允許的。
敬元樹中斷了靜坐修行的晚課,睜開眼睛,看向云吉道人,一見師兄眉眼間的沉重神情,立刻便猜到應(yīng)該發(fā)生了某些大事,而且大概率是壞事。
他立刻想到了某些陰暗中的消息,心中驟然一緊,然后又騰起了幾分怒意——那些家伙就這么沉不住氣?!非要提前動手嗎!
敬元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穩(wěn)下來,聲音沉重問道:“師兄,發(fā)生什么事了?”
云吉道人短暫沉默了片刻,最后看著敬元樹的眼睛,認真說了四個字。
“靈壤來犯?!?p> 敬元樹的心臟劇烈抽動了一下,然后他心中的火氣愈發(fā)膨脹,果然是他們!小心控制住自己的反應(yīng),表現(xiàn)出一副驚訝的樣子,不確定問道:“靈壤?”
云吉道人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望向西邊的群山,眼中滿是憂慮說道:“敬師弟,你是來這里輪值的,我想請你提前回一趟班侯殿?!?p> 敬元樹立刻嚴肅起來,沉聲說道:“我今晚連夜回去搬救兵!”
云吉道人的目光轉(zhuǎn)向北邊,看著逐漸隱入夜色的昏暗群山,看著寒風(fēng)不休,看著漫天飄雪。他知道,兩河口現(xiàn)在姑且還算平靜,但這份平靜或許只是暫時的了。
愁眉難以舒展。
眼中盡是憂慮。
“從新歷元年開始,鰲巢就封山了,二十三年來,外道始終被隔絕在西北邊境之外,即使是來往巴川的胡商,在過境時,也都經(jīng)過了嚴厲的檢查,但凡非凡者,一律不準過境。”
“可是今天,靈壤卻能直接出現(xiàn)在兩河口附近……”
“鰲巢有那位神秘的大修行者鎮(zhèn)守著,那邊的封禁陣法的樞紐就在黃帝廟里,我每天檢查,不敢懈怠,剛剛又去看了一遍,一切如常,那里不曾失守?!?p> “南周的防御堅不可摧,沒有任何一點縫隙留給外面的那些人?!?p> 說出這番話,云吉道人的焦慮沒有絲毫得到發(fā)泄,反而他的臉色變得越發(fā)沉重,又一次看向敬元樹,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干澀。
“——敬師弟,靈壤不該出現(xiàn)。”
“……師兄的意思是?”敬元樹無聲遲疑了片刻,目光深沉問道。
云吉道人欲言又止,好像某些話非常難以啟齒,讓他不忍去說,不想去說,這樣再三猶豫之后,他才終于狠下心來,啞著嗓子說道:“巴川出了問題,長生道內(nèi),或許有臥底?!?p> 敬元樹眉頭緩緩皺起,眼中是懷疑和難以置信。
云吉道人面向西邊,遠遠的,還能看到天上那道裂界,黑漆漆的,就像一筆墨跡,只是這道墨跡對于這片天地而言顯得非常格格不入。
“巴國重見天日,無量神火重現(xiàn),掌門決定在這里開山門,現(xiàn)在靈壤又來了……”
云吉道人不知第幾次長嘆,一面轉(zhuǎn)身離去,一面留下最后的話語:“如此多事之秋,之后又有什么樣的人會來?”
目送著云吉道人離開,敬元樹站在風(fēng)雪夜幕中,沉默佇立,許久之后才悄悄松了口氣——原來自己還沒有被識破。
等到這世上仿佛只剩他一個人的時候,一只烏鴉從夜色中飛來,落在他面前的雪地里。
敬元樹蹲下身,怒氣加持之下,他的手如閃電般伸出,一把將烏鴉的脖子攥在手里,用力之大,讓這只烏鴉驚慌失措,不斷拍打翅膀,發(fā)出慘叫,劇烈掙扎。
他并不放手,低聲罵了一通,然后狠狠將烏鴉扔向一邊,砸在雪地里。
烏鴉掙扎起來,逃一樣飛向山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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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在風(fēng)雪中。
淡淡的血色的霧氣彌漫著,一只烏鴉飛來,這霧氣驟然收縮,凝實,變作一張大網(wǎng),將烏鴉抓住,然后不斷收緊,下一瞬,便緊緊勒在了烏鴉身上,往下拽去。
一只手在大網(wǎng)的盡頭,烏鴉落在他的手里,下個瞬間,好似稀泥遇上稀泥,烏鴉一點一點地融入了這只手掌內(nèi)。
怒罵的話語被傳達至此。
“盧承諾,你他媽就這么沉不住氣嗎!我他媽昨天才說了讓你們等幾天,你們他媽的一天都等不了嗎?!”
“現(xiàn)在長生道已經(jīng)開始懷疑有內(nèi)鬼了,我他媽要是栽了,不管你們想干什么,都你媽別想成事!”
名為盧承諾的中年男人愣了愣,一臉錯愕。他從未讓任何人開始行動,只是在暗中布置,是誰輕舉妄動,打草驚蛇?——這個問題只是浮現(xiàn)在腦海中的那一刻,就很自然地迎來了答案。
“馮延亮……”
盧承諾皺眉嘆了口氣,有無奈,有惱火,還有深深的不解。
他已經(jīng)給那家伙傳話了,而且能感覺到自己的話應(yīng)該是傳到了,但是那家伙卻沒有回話,弄得現(xiàn)在也不知道這個馮延亮在哪里,想干什么。
“看來得親自去看看了?!?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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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葦在熬藥。
他蹲在火塘邊,一邊用扇子扇風(fēng)助火一邊對旁邊的徐以柔說道:“大夫說你這種情況是陽氣虛弱,寒氣淤積,開的藥也是回陽救逆,補火散寒,祛冷止痛的方子,我們先按照這個方子試試看,不然你一直咳也不好?!?p> “哦?!?p> 徐以柔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一聲。
她坐在旁邊的板凳上,手肘支在膝上,手掌撐著下巴,眼睛看著張之葦被火光照亮的側(cè)臉,怔怔出神。
回頭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寂靜,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自從在路上遇到那具尸體之后,老劉就一直心神不寧,先前去找云吉道人說了情況,回來之后還是一直平靜不下來,心理陰影讓他近乎瘋癲,剛剛吵著要去廟里祭拜祈禱,王嬸就陪著他一起去了。
見這對夫妻倆還沒有回來的跡象,徐以柔轉(zhuǎn)向張之葦,悄聲問道:“你在路上是不是遇到什么特別的事情了?”
張之葦一愣,有些疑惑,心想我不是已經(jīng)說過了嗎?再說了,老劉被嚇成那個樣子,你還能不知道?那么問的應(yīng)該是別的了?
他又仔細想了想,回憶了一下自己這一趟的全部經(jīng)歷,居然還真想起來一件特別的事情。
“今天早上,有個老道士看見我練拳了,讓我教他,這算不算?”
“老道士?練拳?”
徐以柔疑惑看向他,問題接連不斷:“什么老道士?你會什么拳?我怎么不知道?”
“呃……”張之葦有些尷尬,面對這個世界的非凡之人,他實在不好意思把自己學(xué)的體操一樣的拳法搬出來,但轉(zhuǎn)念一想,對徐以柔來說,他好像也沒什么值得隱瞞的,于是就大概解釋了一下自己學(xué)過的太極拳和長拳的情況,然后又描述了一下早上遇到那個老道士的經(jīng)歷。
“……百衲袍,九梁巾,木劍,葫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還有這么一號人。”
徐以柔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那個老道士是何方神圣,想著,她忽然看向張之葦,擔(dān)憂問道:“他沒拿你怎么樣吧?”
“沒有。只是他讓我教他拳法的時候,說是要拿東西跟我換,但最后好像忘了,我也沒管。”
“換?”徐以柔若有所思,一邊沉思一邊說道:“要是只是一個普通的游方道人,那也就罷了,怕就怕是某個神秘的隱世高人,一旦沾染上了,說不定命都得搭進去?!?p> 張之葦同樣懷有這份擔(dān)憂,沒說什么。
“你剛剛說是早上?”徐以柔忽然問。
“對?!睆堉攽?yīng)道:“晨鐘聲響之前?!?p> “時間對不上,”徐以柔搖了搖頭,“在那之后呢?應(yīng)該還有別的事情,而且應(yīng)該很特別,比如……你突然感覺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整個世界突然有顏色了,或者別的什么?!?p> 聽到這番話,張之葦立刻想起了回來的時候在聽說盤蛇壩的故事時候的感悟,當時他確實有種奇妙的感受,甚至還想到了當年那位對付巴蛇的大修行者站在云端的蛇頭之上的情景。
于是他便簡單說了一下這件事。
“大概是什么時候?”
“到盤蛇壩,大概中午吧?!?p> “中午……”徐以柔想了想,點著頭說道:“這個時間應(yīng)該差不多。”
張之葦忍不住好奇問道:“到底怎么了?”
徐以柔撇嘴看著他,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沒有說話。她的目光幽幽的,里面有些嫉妒,還有些鄙夷,好像張之葦?shù)昧颂齑蟮谋阋?,現(xiàn)在還要在這里扮無辜賣乖。
“別這么看著我??!”張之葦惱了,“搞得好像我做了什么錯事一樣,我跟你說好了,我前世今生都很老實,接到詐騙電話我都還要關(guān)心人家的媽媽的身體好不好,所以我是清白的!”
“唉……”徐以柔搖著頭嘆了口氣,說道:“如果是運氣的話,那你的運氣實在好得有點太夸張了,傳說皇室受天命庇佑,皇家的人個個都運氣逆天,所以他們的修行路都是康莊大道,可是你……”
她嘖嘖感慨道:“幸虧我記得你是我從雪地里撿到的,而且還知道你是天外人,否則我現(xiàn)在都要懷疑你是不是皇室遺落在外面的血脈了?!?p> 張之葦聽得一愣一愣的,懷疑道:“真有那么夸張?”
徐以柔皺起眉頭,稍微有些惱火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張之葦想了想,看著她說道:“難說?!?p> 徐以柔非常生氣,推了張之葦一把。
張之葦卻嘿嘿笑了起來。
徐以柔更生氣了:“張之葦!你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