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答應?”
忽有北風吹過,白色裘絨如風中麥浪。裘衣能御寒,但張學啟的臉色卻被這道寒風吹得陡然冷了幾分,他看著張之葦寒聲道:“我還沒說要你做什么,你就不答應?而且我很討厭別人打斷我說話?!?p> 這種威脅沒有嚇到張之葦,他只是面無表情說道:“不僅我不答應,她自己也不會答應?!?p> 其實類似的橋段他已經在故事里看過很多次了,對此只感覺很蠢,也很白癡?,F(xiàn)在,當這件事真正發(fā)生在他身上的時候,他不僅感覺這很蠢,很白癡,而且還感覺很生氣。作為多年牛頭戰(zhàn)士,苦練雷火之劍,媽的今天居然牛到自己頭上!
見張之葦態(tài)度堅決,張學啟的臉色愈發(fā)陰沉。剛剛他話還沒說完,張之葦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溝通比想象順利,只是結果很不順利。
“她答不答應是她的事情,現(xiàn)在我管不著,但我現(xiàn)在只想讓你滾遠點,最好永遠也別再出現(xiàn)在這里,這才是我和你的事情?!?p> 張學啟看著張之葦,忽然又一改寒冷神情,換回了剛剛在旁邊指揮擺攤的那個平易近人的少爺形象,輕聲細語說道:“我給你的東西不算少了,要是這里錯過,將來你可是會后悔的?!?p> 張之葦只是冷冷一笑,嘲諷道:“等我老老實實拿了你的好處,然后就不明不白死在半路上?你說那些東西大概是你自己的吧,你舍得給別人嗎?”
“……”張學啟皺起眉頭,溫和的樣子崩塌了,露出下面寒冷憤怒的猙獰模樣。
“本想給你一個體面離開的機會,現(xiàn)在看來你并不想要。泥腿子,果然不識好歹?!?p> 張學啟還是習慣以勢壓人,壓低嗓音威脅道:“最后問你一次,你想活還是想死?”
張之葦仍然嘲笑:“張少爺,您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太天真了吧,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從我被你盯上開始,你就沒打算讓我活?!?p> 說完這句話,他也不理睬張學啟的表情,不管他如何憤怒如何咬牙切齒如何面目猙獰,一切都完全不放在眼里,自顧自轉身離去。
“站住!”
張學啟一聲怒喝,不遠處兩個中年男人圍了上來,他們一直在旁邊等著,看著都很強壯,身上的衣服比兩河口的尋常百姓好很多,顯然是張家的人。
“讓你站住!”
兩人攔在張之葦面前。其中一個人抬起一只手,掌中有火在燒。
“會用火?”張之葦愣了愣,看著那人驚訝問道:“北海人?”
那人冷哼一聲,手輕輕一揮,張之葦?shù)男淇谕蝗槐稽c燃了,連忙一番拍打,終于將火滅掉,這時候又聽那人冷冷說道:“這不是你該問的?!?p> “是嘛……”
張之葦只能停下,轉身看向張學啟,感覺很煩。
張家的勢力很大,這他也曉得,但也僅僅停留在曉得。這就像是面對一個攜帶著神兵利器的人,雖然知道對方的兵器很厲害,但只要刀劍沒有出鞘,就終究只是紙老虎。既然是紙老虎,那么這種騷擾就和蒼蠅沒有區(qū)別了。
他的沉默落在張學啟眼中,完全成了另一番味道。
張學啟眼中,現(xiàn)在的張之葦應該是被自己嚇到了,開始恐懼了,所以說不出話,這樣的情況他已經遇到過好幾次,知道只要再給予最后一擊,對方就會被恐懼吞噬。
“泥腿子,我最后給你一次機會?!?p> 張學啟來到張之葦面前,漠然看著張之葦?shù)难劬?,“要么滾遠點,活著,要么留在這里,死掉。”
“是嘛……”
張之葦并不知道這個張少爺已經覺得自己勝券在握了,他不知道對方有什么打算,他只是緩緩深吸一口氣,像是在為某個艱難而重大的決定做準備。
張學啟面露微笑,準備迎接勝利。
張之葦看著張學啟,也面露微笑,輕聲稱贊道:“衣服很漂亮。”
說完之后,他轉身離開。
“嗯?”
張學啟一愣,先是錯愕,然后是發(fā)覺自己被戲弄的惱羞成怒,正要讓手下將張之葦拿下,他的余光卻忽然注意到了某些光亮,進而兩邊臉部都感到灼燙……
“著火啦!”
他的兩個手下大驚失色,其中一個連忙沖上來,扒掉張學啟的裘衣,另一個則是慌亂不已地看了眼手里的火,立刻將其滅掉,然后沖向張學啟,查看情況。
裘衣很快就被脫掉,張學啟沒有被燒到,但是他的臉色卻變得非常難看,冷冷望向兩名手下。
那位會用火的中年男人立刻在地上跪了下來,辯解道:“少爺!不是我,剛剛我沒……”
“住嘴!”不等他把話說完,另一個中年男人一腳踢在他腦袋上,讓他摔倒在地。那人倒在地上,什么也不敢說,只是默默爬起來,跪在地上。
張學啟沒有理會近在眼前的爭斗,看向張之葦離去的背影,尚未從驚悸中平復下來,又被突然吹過的冷風弄得冷得一縮,他愈發(fā)惱怒,默默捏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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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平靜的一天,這是混亂的一天。
這是輕松的一天,這是憂慮的一天。
這是喜悅的一天,這是憤怒的一天。
等到天漸漸黑下來,修路的男人們可以回家了,今天依然沒有出事,好像長生道的道士們的擔憂都落空了,張家少爺擺攤請他們所有人吃了頓好的,一切都像平常一樣安寧。
等到天漸漸黑下來,巡邏的長生道的道士們回家了,今天他們發(fā)現(xiàn)了更多靈壤活動的痕跡,也發(fā)現(xiàn)了更多來歷不明的外鄉(xiāng)人,積壓在兩河口的陰云愈來越厚重,一場兇惡的大雨好像隨時都可能降下來。
等到天漸漸黑下來,惱怒的張學啟待在一個小院子里,他的怒火持續(xù)了一整天,或許從小到大都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憤怒過。
“少爺。”
張家的管家小心翼翼地推開虛掩著的院門,悄悄看了小少爺一眼,見其仍在氣頭上,不敢多說別的話,只是低著頭輕聲說道:“劉趨來了?!?p> 張學啟稍稍抬頭,“讓他進來?!?p> “是?!?p> 管家躬身退開,劉趨拘謹?shù)刈吡诉M來。
“張少爺。”
劉趨喊了一聲,聲音很沒有底氣,今天白天張少爺遇到的事情沒有別人看到,白天有四個人知道當時的情況,剛剛管家說只剩三個了。
“劉道長?!?p> 張學啟看著劉趨,保持著平靜,但并不是沉著,而是壓抑的陰沉,他沒有說話,劉趨也不敢說話,沉默的氣氛悄然發(fā)酵了片刻,最終才被他的聲音打破:“把他殺了?!?p> 劉趨的身體短暫僵了一下。
張學啟面露微笑,接著說道:“放心,這是張家讓你做的事情?!?p> 劉趨猶豫了一下,躬身點頭:“是?!?p> 張學啟起身離開,“好,希望今晚睡覺之前,我能聽到你的好消息。”
聽到這句話,劉趨久久不敢站直,張學啟從他身邊路過的時候,他更是屏住了呼吸,大氣都不敢喘。在張學啟緩步走出這個小院子,腳步聲漸漸遠去的時候,他還是待在原地保持著躬身的姿勢,直至那腳步聲消失了很久之后,他才緩緩直起酸痛的腰,長嘆了一口氣。
這里是他的家。
劉趨就這么站在自己家院子里,仰頭看著天空,一動不動。作為修道之人,這么多年來,他始終不知道自己該信奉的是先祖、天命,還是別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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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臘月初一雪停之后,時隔十余天,北風再一次將雪帶來了兩河口。
收拾了攤子,結束了一天的勞作,張之葦看著從天而降的雪,心想明天大概要換件厚衣服了。
今天早上的沖突之后,他還是在攤子那邊幫忙,沒有直接離開。畢竟要是真把事情上升到他和整個張家的矛盾,那可就真的麻煩了,只是面對一個張少爺?shù)脑挘惯€輕松些。
最重要的是,按照他對那個張少爺?shù)挠^察,對方應該會有些富家子弟的脾氣,寧愿私下親自動手,也不愿意鬧到家里去。
一天忙完,沒人來動他,這也驗證了他的猜測。、
不過白天輕松,晚上就不好說了。
張之葦沉默著離開了這里,慢悠悠在雪中漫步,方向卻不是朝著家。
“嘖,人越來越多了?!?p> 路過村子的時候,張之葦遠遠看到一群人聚集在村口,好像是剛剛來的,喃喃感慨了一聲,沒有招惹。
最近村里來了很多外地人,據(jù)說是都是長生道要在巴國洞天內開山門的消息吸引來的。這些最先來到兩河口的人,大多都是消息靈通的,這意味著這些人大多都已經是修行者了。
對黃帝廟來說,這些人是很大的不穩(wěn)定因素,他們擔心有人鬧事,所以天天都派人盯著。不出所料的話,現(xiàn)在應該就有道士在往那里趕了,不過這和他沒關系。
他在村子里大概轉了一圈,打量著村里的情況,重點是看看有沒有哪里是被嚴格看守起來的。
等天色漸漸暗下來,各家各戶都點起了燈的時候,他鎖定了兩個目標:黃帝廟,以及……張家。
牢房是一種很嚴肅的場所,縱觀整個兩河口,只有黃帝廟和張家有可能有牢房,所以消失不見的敬元樹很可能就在這兩個地方之一關著。
雖然他和敬元樹并沒有很深的交情,但是那個所謂的人情畢竟是客觀存在的,如果敬元樹現(xiàn)在需要自己去救,他大概還是應該要去。
“……回去商量一下,看情況再說吧,我總不能把自己也搭進去?!?p> 張之葦心中默默自語著,感覺肚子有點餓了,于是轉身離開了村子,朝著家的方向而去。幫別人打飯,忙了大半天,自己卻連晚飯都還沒吃,這是張少爺?shù)膱髲头绞剑?p> 他有點想笑,對此感覺無所謂,回去之后煮一鍋面吧,還可以問問師姐吃不吃,順便再想辦法讓她把劍掏出來,給自己摸一摸。
腳步輕快,上山而去。
山下,兩人站在一處房屋側邊的角落,看著他。如果張之葦看到這兩個人的話,一定會想起來他們倆的名字,也會想起來那天在塔河的驛路發(fā)生的事情。
篡火眾在巴川的火主,袁子驍,看向身邊的魏季,說道:“現(xiàn)在你可以接著做那天沒做完的事情了?!?p> 魏季沒有說話,默默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