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魔兩道,自古勢不兩立。
故事要從十八年前說起,話說,那一年的八月十五,月高風黑,催云山巔,一場天下矚目的高手之爭即將拉開序幕。
你問催云山有多高?——這名字一聽就如此霸氣,從山腳往上望,只能瞧見半山腰的繚繞云霧,那一瞬間,人似螻蟻,生不出向上攀爬之心。
山巔無木,一片青黃相雜的草甸上,一青一紅兩個卓絕身影迎風而立,衣袂獵獵飛舞。
他們的眉睫之處都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清霜,雪亮的月光一照,仿若兩座精妙絕倫的冰雕。
身著青衫之人,是正義盟的盟主“颯客”林之涵,成名絕招是“北斗七劍”,為當世武林泰斗。
身穿紅袍之人,是天魔教的教主姬如晦,他的獨門魔功“無相神功”讓武林人聞之色變,傳說能夠殺人于無形。
他們二人之間,據(jù)說還有一樁纏綿悱惻的愛恨情仇:同時愛慕武林第一美人云闌珊!
好在云闌珊慧眼識珠,相中了林之涵成為其入幕之賓,愛而不得的姬如晦思之若狂,在二人婚禮上公然搶親,重傷赴宴的二十二位高手,最后在眾目睽睽之下自斷尾指,拋在二人的合巹酒中,將葫蘆器皿中的酒水染成一片血紅,其瘋魔程度可見一斑。
有好事者將三人之間的情感糾葛寫成了戲本子,如今這出戲仍有話本流傳在世,卻無人再看無人敢演,畢竟曾經(jīng)看過曾經(jīng)演過這出戲的人都死絕了。
你問為什么,因為三人行,必有“瘋子”。
姬如晦這個活閻王,讓人三更死,就絕不會留人到五更。
自那之后,每年八月十五,林之涵與姬如晦都會相約于摧云山之巔,決一勝負,然而兩人武功實力相當,聽聞還曾拜師于同一高人門下,故誰也不曾真正勝過另一人。
那如何知曉當年那一場誰勝誰敗?
——看誰先下山就成了。
風水輪流轉(zhuǎn),已是整整十八年。
每年正義盟和天魔教都會有人放話出去,說今年必將只有一個人能夠活著下山,而這人當然是他們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領(lǐng)袖!
然而翌日,守在山腳下的擁護者們總是可以相繼看到他倆鮮活矯健的身影飛下山來。
林之涵御劍,施施然若大風起;姬如晦踏林,飄飄然似溶溶月。
另有好事者干脆在山腳下擺起賭局,賭看今年是誰先下山,每次兩邊押的人都不相上下,結(jié)果自然是一半崩潰一半瘋笑。
然世人不知,此時的催云山上并沒有半點刀光血影。
月下有桌,桌上有壺,壺中有酒,酒中有影,林之涵與姬如晦相對而坐,親密宛如老友。
他們執(zhí)起酒杯相碰,而這酒,是從摧云山中一處隱秘洞中挖出,且是林之涵親手所釀,取天池之泉、老樹之梅、初降之雪、北國之蜜釀成,堪比“一壺酒一錠金”的賽杜康。
“入口如黃連,過喉如割舌,卻繞有余香。待這酒喝完,我們從何處尋這好酒去?”
姬如晦男生女像,長得頗為標致,說標致還太謙虛了,顧盼之間,眉目如畫,奈何周身陰騭之氣太盛,讓旁人完全不敢去注意他的長相究竟如何。
“一滴勝千杯,一人勝千人。今朝有酒,今朝且醉?!?p> 林之涵面白微須,溫文儒雅,不像個刀口舔血的武林人士,反像是功名在身的文士,只見他清俊的臉上浮現(xiàn)一層酒暈,眼神朦朧,像被輕霧籠罩的春日竹林,清雅幽靜。
他忽地輕嘯一聲,側(cè)身拔劍,于斷崖之上,圓月之中,劍走龍蛇,衣帶當風。一套“北斗七劍”從第一式到第七式如行云流水依次使出。
點、撇、勾、捺、刺、劈、劃。
風起、云涌、樹動、影搖、眼花、心醉。
矯若游龍、翩若驚鴻,猶如謫仙下凡塵,不染世間煙火氣。
姬如晦面帶淺笑遠遠觀望,從他的角度看去,眼前之人如在月中,也似在這些年的夢中。
林之涵與他,不是一般的舊識,不但一起師從妙空真人門下,林為師兄,他為師弟,日常切磋,教學相長;而且?guī)追錾胨?,情比金堅?p> 林雖被他攪了婚禮,不免薄怒,但也不曾因此心存芥蒂,反而體貼自家?guī)煹芮蠹讶硕坏玫谋瘋麘嵖?,自己先存了幾分赧然與歉意。
八月十五之約,不過是為了在世人面前做一場戲,畢竟二人當時已各自在正魔兩道混下了聲名,平日里不便相見,干脆約定了每年的中秋夜。
酒過三巡,這“賽杜康”是不可多得的佳釀,尋常人一沾即醉,他倆卻是各自已飲下了兩大壺,仍無半分異狀。
“之涵,待我神功練至第七層,可能會心性全失、走火入魔,屆時還請你不要手下留情?!?p> 姬如晦笑著又飲下一杯,漂亮的鳳眼斜瞥向林之涵,表情沒有半分戲謔,全是認真。
當年,世人皆道他搶的是云闌珊,只有他自己與云闌珊心知肚明,他真正想要搶之人是誰,只是這被心儀之人,偏偏從不曾領(lǐng)悟半分。
林之涵沉思許久,話語隱有不悅:“大不了將你這一身武功給廢了,你還得來陪我喝酒?!?p> 姬如晦一向以冷酷絕情威震天魔教乃至整個武林,林之涵卻始終知道他內(nèi)心藏著一顆赤子之心。
當年,姬如晦作為天魔教內(nèi)應(yīng),本應(yīng)與林之涵里應(yīng)外合,一舉攻破其老巢。
卻不料上一任老教主居然在計劃實施前夕走火入魔,讓已是天魔教長老之一的吳踏雪以弱冠之齡臨危受命,接任教主之位。
是夜,林之涵收到了姬如晦的飛鴿傳書。
“天下之道,正邪互生;余孽難盡,春風又生;不如交予我,來換個新天?!?p> 林之涵看完那封短箋后,一言不發(fā),帶人退去,仿佛這一場計謀從不曾策劃過,他直接用君子坦蕩蕩的行動來表達了對姬如晦的信任,甚至愿意為之承受了不少武林前輩的責難。
而姬如晦縱然年少輕狂,卻的確很有幾分能耐,加上鐵血手腕,多年整頓下來,如今的天魔教,卻早已不可與當年同日而語。
“非我言重,而是你不知曉這無相神功的厲害之處,若你不下死手,就該我替你收尸了?!奔缁抟凰仓g面色凝重起來,目光深深,投向杯中。
“已經(jīng)有十余年不曾與你過招,不如今天來切磋一下,看到那一天,我還攔不攔得住你?!?p> 林之涵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姬如晦笑了,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便以瓷杯為武器,投擲半空,展開攻勢。
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二人才剛牽動真氣,便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陣陣剜心劇痛從腸腹之間蔓延至臟腑經(jīng)脈,轉(zhuǎn)瞬間,他們二人的七竅已有黑血流出。
天下兩大絕頂高手,竟然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中了奪命劇毒,且無轉(zhuǎn)圜余地。
“不可同年同月同日生,卻可同年同月同日死,能與你同死,也算死得其所?!?p> 姬如晦仰天長笑,上前一步,牽住了那只多年來刻意不曾觸碰的手,繭子比之前多,溫度也比之前滾燙。
林之涵神情微動,眼中有掙扎之意,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里面有兩顆藥丸,一顆深紫色,一顆赤紅色。
他先服下了赤紅色的藥丸,然后將深紫色的藥丸遞給了姬如晦。
“這種聞所未聞的劇毒,你居然有解藥?莫非你早知有人會下毒?”
姬如晦不疑其他,反正左右都是死,便笑著接過來吞入了腹中。
“一顆是菩提丹,一顆是萬蠱丹。”
一顆可解萬毒,一顆卻可致命。
“那你吃的是哪一顆?”
“你猜?”
從不開玩笑的林之涵,平生第一次說起了玩笑話。
翌日,無人下山,山上也未尋到他們的身影,有人猜測,兩人相斗墜入了萬丈懸崖。
消息一經(jīng)傳出,江湖上炸開了鍋,眾人都在暗觀形勢,這正魔兩道之首空缺,必然有覬覦之人沉不住氣,一番血雨腥風避無可避。
但三天過去、十天過去、半個月過去……仍是一派風平浪靜。
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的江湖人終于開始按捺不住好奇心,四處打聽,方知林之涵獨子林春歸已于八月十八,悄然接任了盟主之位。
而天魔教也未出亂子,姬如晦的養(yǎng)女姬珠早已承襲無相神功,長老支持,無人敢抗,于是也毫無爭議的接任教主之位。
從此,世人皆知,北有姬珠,南有林春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