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神俊的棗紅大馬馳騁在并不寬廣的官道上,蕩起塵煙無數(shù),一路向南。
山路蜿蜒,行路不易,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兩個簡陋的茶攤,幡隨風(fēng)動。
“大仙女,我渴了,可不可以去茶攤喝碗甜湯呀?”
一路上啃干糧啃到想吐的唐逑,扯了扯姬珠的袖子。
若是平時,姬珠定然帶她直奔茶攤而去,但此時此刻的她心急如焚,非但沒有應(yīng)答,還揚手一鞭,抽在了價值連城的汗血寶馬的馬臀上。
“恢律律~”
唐逑讓狂甩的馬尾巴一掃,吃了幾根馬毛,于是很識相地閉嘴了。
行吧,趕路要緊,不能耽誤了教主搶親的大事。
五日五夜,幾乎不眠不休,姬珠終于抵達(dá)紫竹塢,離心上之人只有數(shù)里之遙。
“哇,大仙女,這里的景色真的好美呀,回頭要幫我做一支竹笛呀!”
唐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山清水秀的江南景致,不禁感到無比新奇。
晨光熹微,視野爽利,每一片竹葉都在清冽柔和的冬日暖陽中舒展開來,隨著微冷的北風(fēng)上下飄搖,似是在表達(dá)對來人最高敬意的歡迎。
山林兩側(cè)的紫竹約只四五米高,毫不凌人地護送行人前行,竹竿深紫凝墨,猶如質(zhì)地上乘的紫水晶,柔和瑩亮,隱于青翠欲滴的竹葉之下,甚為綺麗迷人。
紫竹之名,名不虛傳。
一條青石小道在山谷中略有禪意地蜿蜒而上,成九轉(zhuǎn)十八彎之勢,自成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境。
然而姬珠此時的心思并不在賞景,行至此處,不再適宜縱馬馳騁,她翻身下馬,牽馬步行,然而速度并不比騎馬時慢上多少。
行至半途,出現(xiàn)一個宛如明鏡的小湖,湖中央立著一個造型宛如飛鳥的八角亭。
此湖名曰境湖,是林春歸八歲時隨口賜名。
此亭名曰留仙亭,匾額是林春歸十二歲時親筆所書。
她雖然是第一次來此處,但對于這些林家堡典故卻爛熟于心,這都得益于《春歸起居錄》。
湖中之水清可見底,顏色靚麗的鯉魚在肆意歡游,岸上的人則看得一清二楚。
姬珠的眼角掃過亭子?xùn)|南角,眼神一緊,腳步驟停,同時以掩耳不急迅雷之勢捂住了唐逑那張吃個不停的嘴。
亭中有人。
對方顯然還是個深藏不露的練家子,姬珠起初甚至完全沒有感受到他的氣息,直到他動了一動,那是他淺淺抿了一口茶。
是一位二十余歲的年輕男子,長立玉身,坐姿如松,身穿月色錦袍,沒有暗紋刺繡,有的只是恰到好處將身形完美襯出的裁剪工藝,且那布料用得是一尺萬金的西蜀貢緞,低調(diào)卻奢華。
錦衣男子與這紫竹塢、境湖、留仙亭融為一體,仿佛他便是那畫中人。
盡管男子氣度不凡,但姬珠能夠確定一件事——他不是林春歸。
林春歸的畫像,她差不多日日翻閱,自然不會認(rèn)錯。
而且不難看出,這位錦衣男子正在等人,而且是在等一個還挺重要的人。
姬珠朝唐逑使了個眼色,兩人收斂起所有氣息,將自己當(dāng)做是紫竹林中的一株竹子,紋絲不動。馬兒也不能再留,姬珠悄悄松了韁繩,任其一邊施施然吃草一邊踏入紫竹林。
天空傳來一聲鶴唳。
一只體型健碩的白鶴自山頂俯沖而下,在境湖上飛繞一圈,不時用赤紅的長喙戳破水面,銜出一只只銀白鮮活的魚兒出來,悠然自得,很是享受。
姬珠和錦衣男子幾乎同時瞧見了那白鶴馱著的淄衣少年。
說是馱著卻又不是,他像是一抔云依附于白鶴,未曾加之一點自身的重量。
借著白鶴的滑翔之勢,以及自身不俗的輕功,方才演繹出一種“白鶴駕仙”的情境。
對方足夠自信,也足夠張揚,并展現(xiàn)出一種掌控全局的凌駕之勢。
在林家堡地盤的紫竹鄔,能夠如此行事之人,不做第二人想。
姬珠藏在暗處,望著日思夜想的這個人,鼻頭突然有些發(fā)酸,同時眼睛又亮得驚人,像是有一朵煙花在其中綻放。
她中意的這個人,果真值得她來這一趟。
“趙兄,讓你久等了。”
林春歸躍下白鶴,在足尖碰到水面之際蜻蜓三點水,毫不費力就登上了留仙亭。
“林弟,得你召喚,我可是一刻鐘也不曾耽誤,從京都趕來,喝你的訂婚酒。”
趙吟峰,大端朝的三皇子,身形高大,五官深邃,長眉掠飛,懸鼻如膽,英俊瀟灑。
舉手抬足,是名士般清曠高遠(yuǎn)的風(fēng)姿;盼顧之間,是雄鷹高翔云海山巔的睥睨眾生。
林春歸看著眼前的錦衣男子,表面雖然一派平靜,內(nèi)心其實翻騰不止。
二人相識于江湖,因相談甚歡結(jié)下君子之誼,知曉彼此身份之后,他們暗中達(dá)成默契,一人在朝堂,一人在武林,相互扶持,互通消息。只是在林春歸記憶中的上一世,趙吟峰就是那個被迫成為質(zhì)子的可悲皇族,不但背負(fù)罵名,最終還被北狄殺害,空負(fù)一身才華。
至于藏在暗處看戲的姬珠,他其實早已留意到,或者說,自她踏上紫竹鄔的的第一步開始,就已經(jīng)落入他的視線之中。
明面上,他是在迎接趙吟峰,暗地里,卻是給姬珠一個混入林家堡的機會。
好歹也是天魔教的教主,難道要跟上一世那般大喇喇闖入訂婚現(xiàn)場,淪為眾人笑柄嗎?
他對于美若天仙的姬珠其實并無惡感,而且這一世,她將成為他一枚重要的棋子。
于是,他一面與趙吟峰閑聊著,一面等著姬珠的動靜。
“大仙女,接下來怎么辦?”
唐逑裝竹子裝得很辛苦,而且這兩個人看起來還要聊很久的天,而教主則餓狼一般盯著人家,她實在是心里有些怵得慌。
“送上門的機會,不要白不要。”
姬珠正愁著如何混進林家堡,而眼前這幅賓主盡歡的景象,給了她極好的靈感。
“小逑,還記得我們上次怎么騙樂維的嗎?就那一招!”
姬珠朝唐逑連著做了幾個手勢,先是往嘴里放了什么東西,然后皺眉捧腹,最后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狀。
要不說跟小孩子溝通用手勢最好呢,唐逑不但立即懂了,而且立馬表現(xiàn)出了極度的興趣,連連點頭表示自己愿意配合偉大的教主大人上演一場苦情戲,直到姬珠拿出一個綠油油的小藥丸。
這是她那不靠譜的老爹送給姬珠的獨門毒藥,專門用來治她這種萬毒不侵之人的“毒中之毒”——返真散。普通人吃了強身健體延年益壽,但她吃了之后會在短時間內(nèi)恢復(fù)正常人體質(zhì),然后之前身體中埋伏的所有毒素都會瞬間爆發(fā),雖然絕對不會死人,但那種滋味十分不好受。
姬珠看著唐逑逐漸泛白的臉色,也不威逼利誘,只是眨巴著一雙純良無辜的眼睛,用眼神控訴本大教主現(xiàn)在很需要你的保護,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保護我的嗎?現(xiàn)在就是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
唐逑小小的心靈在歷經(jīng)天人交戰(zhàn),最后挨不過姬珠的懇求眼神,牙一咬,心一橫,視死如歸地接過綠色藥丸往嘴里一塞,閉上眼睛靜等奇毒發(fā)作。
姬珠滿意地拍了拍她的小腦袋,悄然注入一股真力保護她的臟腑經(jīng)脈不受損傷,有中毒癥狀就可以了,她可舍不得真?zhèn)诉@孩子。
接著,她要緊不慢地給自己的臉上抹上污血,將頭發(fā)揉成一個鳥窩,把漂亮的衣裙撕得支離破碎,最后畫龍點睛地在自己眼睛周邊抹上一把辣椒粉,晶瑩淚珠瞬間流淌如瀑。
親愛的林公子,我來了,請接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