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這個人平時很干凈，一個人生活，沒事兒的時候就把家里整理整理。掙的錢不知道給誰花，那就不能虧待自己。閑著沒事兒就自己逛街，給自己買衣服，吃的那更不用說。
全村的人都把王華當(dāng)做偶像，婦女們整天指著王華罵自己的老公：“你看看人家王華，閑著沒事兒就把家里整理的干干凈凈，身上的衣服也整天板板整整的。你再看看你，整天邋里邋遢，家里也不知道收拾一下。你說人家和你一樣都是干苦力活的，你們倆怎么那么大的區(qū)別?。≡缰肋€不如嫁給王華呢！”
要是單獨(dú)在屋里說還好，如果大家都在一起聊天，女人這樣說自己丈夫，那丈夫肯定不同意這話。人太多面子上也“掛不住”。
丈夫們就高喊：“你去嫁給他啊！他還不一定要你呢？你知道他為啥那么大的歲數(shù)還不結(jié)婚嗎？”
女人們都睜大眼睛搖搖頭，丈夫就說：“因?yàn)樗恍?！”說完自己就先笑了。
“他不行我也愿意！”女人知道丈夫開玩笑，就說，“你以為你行??？你也不就是那樣嗎？”大家聽到這兒哄然大笑。
其實(shí)王華不是不行，他自己也談過戀愛，是外地的，家里為了他把房子也蓋好了。但是他和他愛人準(zhǔn)備回來過年，然后讓父母看看時，路上出了車禍。
愛人暈車，王華就讓她坐在車窗邊，沒想到被橫來的車撞了個正著，那時候王華還不到二十歲。
王華是工友里面最有錢的一位，大家都要供家養(yǎng)，他就自己，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除了日常的花銷外，他都把錢存起來，存起來干嘛，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現(xiàn)在還不想娶媳婦，不是沒有碰到合適的，只是他還沒有從過去中走出來。
王華自己很講究，家里也很整潔，就是有一點(diǎn)讓王華覺得不好。門口的路太差了，王華覺得自己住在村口，就是把路修到自己家門口也需要不了多少錢，況且現(xiàn)在他最不缺的就是錢。
他自己買了水泥、石子，本身就是干建筑這行的，擺弄它們還是沒有問題的。兩天的時間路就修好了，從村口大家修的瀝青路，一直到他家門口是水泥路。路上沒有一點(diǎn)灰塵，可干凈了。
后院的張大娘腿腳不方便，讓王華幫忙也給她修一條路，就把王華門前的水泥路往她家延伸一下。修路的錢等她兒子回來再還給王華。王華笑笑，就把這事兒答應(yīng)下來。
大家看到王華這樣做，都要求路修到自己家門口，剛開始是個別人拿錢要求，到后來就是大家集資了。王華拿著這些錢買些料子，自己干不完，就請人干，開得工資是王華自己墊付的。
王華把每個人交得錢，以及買料用的錢都算好，然后用一張紙寫好，貼在路口的電線桿子上。又把剩余的錢按照之前捐錢的比例，還給村民。
這個動作在大家心目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這個動作的確有點(diǎn)大，連李三都不愿意了。他上王華家里找到王華，然后對著王華就是劈頭蓋臉地一頓罵。王華家就在村口，有啥動靜大家都知道，大伙就躲在門口，偷聽里面的動靜。
李三問：“王華，我問你，你之前非法集資你知道不知道？”
王華搖搖頭：“我沒有非法集資啊，我只是在修自己的路，大伙看得起我，讓我?guī)退麄冃蘼?，那錢是大家自己交得，我又沒有強(qiáng)迫他們。再說那錢是為了買料子的，我又沒有占用他們一分錢！多余的錢我都還給他們了。至于花錢買哪些東西，錢是怎么花的，我都寫好貼在村口的電線桿子上了。你要是不明白可以去看啊！”
“好啊！你現(xiàn)在還橫上了！我告訴你，修路不是你自己的事兒，不用你管，把村里的路都修了一遍，這么大的事兒你怎么不和我說一下？”
“我不是忙著幫大家伙修路嗎？再說我修的是門口的路邊，不是我們的大路，我要是把大路也修好了，你們政府是不是還應(yīng)該獎勵我??！”
“你……”李三不知道說啥好了，轉(zhuǎn)身回去了。大伙一看李三出來了，都各自散開了。
王華在屋里開玩笑地喊著：“村長，你還沒有交錢呢！”
李三通過這件事兒，覺得自己的地位下降了，在群眾里面已經(jīng)沒有威信了。為什么呢？他沒有做錯什么??！他努力想想自己做的一切，確實(shí)沒有一件對不起村民的，至少沒有一件讓村民發(fā)現(xiàn)自己對不起大家的。
李三現(xiàn)在想在大伙的心中留下好的印象，他就必須把大伙放在第一位。當(dāng)初為什么要做村長，想要錢？自己的商店掙的錢都比做村長掙得多。那為什么，不就是為了“服務(wù)大眾”嗎！
他越想越生氣，他決心要把這個村莊治理好，決不能讓任何人，任何事物來破壞這個村子的寧靜。他這樣想著，就想到了八里河。
八里河現(xiàn)在真的已經(jīng)污染了，里面的魚都在淺水域，任何人用手都能抓到。水污染的太厲害了，李三就決定開閘放水，他管不了下游的人了，如今就只有把八里河先弄干凈再說。
水位下降以后，村里就開始熱鬧了，大家都拿著網(wǎng)兜，竹籃子，漁網(wǎng)下河逮魚。之前對于要保護(hù)八里河的那些“憤青”們，現(xiàn)在也奮不顧身地跳入捕魚的熱浪中。
潤紅媽也去了，因?yàn)榇蠹叶既チ?。中國人的特點(diǎn)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怕自己沒有別人得到的多。潤紅媽早上去的，河里已經(jīng)站滿了人，開閘放水以后，水就已經(jīng)沒有多深了，大家都站在河里。
潤紅媽看著頭皮都發(fā)麻，到吃過中午飯又回去了。強(qiáng)生看見她籃子里就有一條兩寸來長的小鯽魚，問道：“媽，這是咋回事兒？”
“人太多了，里三層外三層的，把河都站滿了，連外村的人都來了。大家都只管逮自己的魚，誰還管的了都是誰來??！”
“那你不是一早就去了嗎？”
“哎，你說你去的早，人家比你去的還早，這真是‘無利不起早，有利到處跑’?。 ?p> 強(qiáng)生看看媽媽：“沒有后半句。那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我尋思著河里站不下人了，就站在壩子上看，結(jié)果碰到李三，聊了一會天。走的時候看見路上有這條魚，可能是人家不小心掉的，我就把它撿回來了，也算今個中午沒有白忙活。你看我待會給你做個魚頭湯。”
強(qiáng)生苦笑了一下：“媽，還魚頭湯？這么小的魚，你把魚頭剁下來，基本上就只剩下尾巴了，還是把它扔了吧！”說完就進(jìn)了屋。
晚上李三去隔壁村找吳剛，他要阻止吳剛再這樣破壞八里河。經(jīng)過八里河的時候，李三站在壩子上看著周圍的一切，盡管天已經(jīng)黑了，還是有一些人不放棄地捕撈著。李三嘆了一口氣，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現(xiàn)在吳剛沒有地方住，就睡在廠子里的辦公室里。李三進(jìn)去看見吳剛還沒有睡，一個人在喝悶酒。吳剛看見李三過來，就拉著李三一起喝酒。
李三沒有坐下，他看著吳剛紅著的臉問：“你這個廠到底要開得啥時候？你現(xiàn)在去八里河聞聞，到處都是臭烘烘的。你還告訴我要和群眾打好關(guān)系，現(xiàn)在就是你這樣，我都沒有臉面再看他們了！”
“你吼什么??？”吳剛說，“啥時候停這個廠我不知道??？這個廠我是一定要停的，只不過要等八里河污染徹底以后。”
“為啥？八里河給你有仇?。 ?p> “你坐下聽我給你慢慢說?！眳莿倲[手示意李三坐下。李三憤怒地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坐下了。
吳剛看李三坐下了，就拿了一個杯子放在李三的面前，然后給李三斟滿酒。吳剛把自己的杯子端起來，然后一飲而盡。
李三沒有動杯子，只是說了句：“我過來只是為了問問你啥時候停廠的，不是過來喝酒的?！?p> “怎么，你還真為了八里河著想??？”吳剛抿了一下嘴唇問。
李三沒有回答他，吳剛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少他媽的清高，你為啥當(dāng)村長你不知道？你真是為了幫助大伙？你告訴我你有啥能耐？你啥都沒有！你當(dāng)初當(dāng)上村長還不是我的功勞，是我，給了你當(dāng)上的辦法！是我，告訴你怎么當(dāng)好一個村長！你他媽的都忘了？還在我面前裝清高！我告訴你，我可以這么說，咱倆都一樣！你想當(dāng)上村長也是我的意思，你知道我為啥這么做，我就是想拿下八里河?！?p> “既然你想把八里河建設(shè)的更好，那為啥又不管它了？”李三問。
“我沒有不管它啊，你不是還在這個位子上的嗎？”
“哼，我知道你把我推上村長這個位子的目的，我只是你的棋子。但我現(xiàn)在不想這樣了，我只想好好地當(dāng)我的村長?！?p> “你放屁！你也是為了錢，我們都是為了錢！”
“錢？我他媽的自從聽你的話以后，到現(xiàn)在都沒有見過你的一分錢！我想你都忘了，我也不想要這種壓根就沒有的甜頭了！”
“我再說一遍，最后一遍！”吳剛把食指舉起來，“我沒有放棄這個項(xiàng)目！我不是為了它也建立這個食品加工廠嗎？”
“你居然還好意思說？”李三輕輕搖了搖頭，“就是你的這個食品加工廠排出的污水把八里河都污染了，你現(xiàn)在去看看！那水現(xiàn)在的模樣，和你的心是一樣的顏色?！?p> “我就是要把八里河污染，而且越嚴(yán)重越好！”吳剛說完笑了。
李三不明白吳剛的意思，他盯著吳剛看。吳剛說：“以前我要拉這個項(xiàng)目，村里的人都反對，那是因?yàn)樯叮烤褪且驗(yàn)榘死锖犹昝懒?，任何人都不需要有人來維護(hù)八里河。只要每個人都像以前一樣的生活，八里河就永遠(yuǎn)不會變差，更不需要人的保護(hù)。現(xiàn)在不一樣了！”吳剛說著押了一口酒，“八里河已經(jīng)被污染了，而且越污染越厲害，之前為了八里河一直排外的人還有嗎？沒有了。你說群眾對于我要得到八里河這個項(xiàng)目的反對率是不是降低了?！?p> 李三聽完點(diǎn)點(diǎn)頭，吳剛繼續(xù)說：“不僅如此，我要把八里河污染的更厲害，這樣大家都會讓我回去維護(hù)八里河，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李三似懂非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吳剛把手里的酒杯舉起來，在李三面前的酒杯上碰了一下，然后一飲而盡。吳剛抿抿嘴唇，一直看著李三。
李三就把面前的酒杯也端起來，對著吳剛一抬脖子，一杯酒就下肚。
“哎，這就對了?！眳莿偘牙钊媲暗木票终鍧M，“我也是這么說，等到時機(jī)成熟了，我就回去，那個時候八里河這個項(xiàng)目就是我們的了。所有的事宜都是我來安排，掙的錢都是我們倆的！”
李三把桌子上的杯子端起來，自顧自地喝了。吳剛又給李三倒杯酒，李三攔著了：“我不能喝酒，待會該回不去了?！?p> “回不去就在這兒睡了?！眳莿傔€要給李三倒酒。
李三還是攔著：“我不能喝了，我沾酒就醉，我回去了?！眳莿傔€沒有站起來說送他一程，李三就走出去了。
其實(shí)李三沒有醉，他想留下一個清醒一點(diǎn)的大腦認(rèn)真考慮這件事情。
從鄰村回來經(jīng)過八里河的時候，捕魚的人已經(jīng)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鉆進(jìn)李三的鼻子里，刺激李三的嗅覺，李三頓時覺得心里堵的慌，有股東西要讓出來。他極力克制自己，然后朝家里跑。
跑到?jīng)]有氣味的地方，李三又想想?yún)莿偟脑?，然后用力朝自己的臉上煽了一個耳光。然后罵自己：“你個不爭氣的家伙，居然為了錢又出賣了自己的良心，更可惡的是，吳剛你這小子，又給我開了一張空頭支票！”
沒過幾天，李三又要去找吳剛，這回他算是狠心了，就算吳剛再怎么誘惑自己，自己也不能相信他的話。
剛到吳剛的辦公室，就看見吳剛在收拾東西，李三問：“這是……咋啦？”
吳剛轉(zhuǎn)過頭，對李三一笑：“我正要找你呢，這個廠已經(jīng)倒閉了，我正收拾東西走人呢?！?p> “為啥?。俊崩钊龁?，但是他的心里多么想讓吳剛告訴自己，他再也不想害大家了。
“之前辦廠的時候是借銀行的錢，現(xiàn)在沒有資金了，銀行要把這廠沒收了?！?p> “沒資金？怎么可能？這廠的效益不是很好嗎？那錢上哪兒去了？”李三問道。
“被我輸光了?！眳莿傉f完嘆了一口氣，然后看著李三傷心的表情，一下子笑了。
“我騙你的，我覺得是時候放棄這個廠子了，我要回去安排八里河那個項(xiàng)目?！?p> “你打算怎么搞？”
“當(dāng)然是爭取對八里河的維護(hù)權(quán)，然后蓋一個小區(qū)，現(xiàn)在路都修好了，還怕啥？”吳剛說著又給李三倒了一杯酒，“來，咱哥倆的‘錢’途就要來了?！?p> 李三把酒一口喝完，然后問：“那蓋了小區(qū)，大伙都住哪兒？”
“到時候每家都會發(fā)補(bǔ)貼，然后就可以遷走了?！眳莿傉f完就給李三倒杯酒。
李三現(xiàn)在很糾結(jié)，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任何人在錢的面前都是一文不值的。況且吳剛要是真的蓋成小區(qū)，他肯定要把八里河整理得更加整潔，那是他不用擔(dān)心的，至于村民？李三想不好，他又喝了一杯。
吳剛看李三今天喝得很快，就又倒了一杯，然后對李三說：“村民遷走的事兒政府會安排的，到時候你通知一下就行了。”
李三第三杯酒下肚，然后問吳剛：“我都遷走了，你還用的著我嗎？那時候我找誰去要錢?。俊?p> “你看你說的！”吳剛把自己的酒也喝了，然后又給李三倒了一杯，“咱倆是兄弟，是親兄弟，我的今天多虧了你，有錢當(dāng)然是大家分著拿?！?p> 就這樣，李三在吳剛的“甜言蜜語”中，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吳剛已經(jīng)趴在桌子底下了，李三才站起來搖搖擺擺地往家里走。邊走邊說：“你他媽的以為我喝多了，我告訴你，我沒喝高，你想讓大家都遷走，門都沒有！就是他們都答應(yīng)我都不答應(yīng)！我死也在這個村子！”
走到八里河壩子上的時候，一陣風(fēng)夾著臭哄哄的氣味而來。李三只覺得喉嚨一硬，還沒有等他控制住，就把胃里的東西吐了出來。
他看著這八里河的現(xiàn)狀，哭了起來，哭聲和著風(fēng)聲，嗚嗚地響。
他站起來，準(zhǔn)備下壩子回家，可是以前下壩子的一條路變成了兩條。他晃了晃腦袋，下壩子的路又變成一條，但是離下壩子的距離又變遠(yuǎn)了。
他抬起腳向前邁了一步，但是腳下打滑，身子一斜，然后就順著壩子的斜坡滾了下來，一直滾到水里。他想喊“救命”，可是就是喊不出來。
潛意識里他知道八里河的水被開閘放走了，剩下的不到人的大腿，他只要爬起來就行了?？墒菬o論他怎么爬，就是爬不起來，他兩只腳用力地蹬著，身體卻不是向河邊劃去。
他覺得水越來越深，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