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飛機到達目的地后,鄭虎的車在等候。我拿了背包下機上車。
他邊開車邊道:“誰叫你來的?我不是讓你把藥給人就行了嗎?”
我道:“這藥不是每個人看著藥方就會使用的。反正我待在那兒也沒事,這就算過來給你幫個忙吧。對了,李玉潔給你們烙了餅,在我包里,一會兒拿給你們?!?p> “嗯,看在這大餅的份上,不追究你了?!彼溃骸翱炷贸鰜恚谶@兒就想她的餃子大餅。”
我取出一塊,遞在他手上。他就邊開車邊滋滋有味地啃起來。
他將我?guī)Щ厮牟筷牎?p> 他的兵有一半兒以上都受了傷。救災(zāi)時受的傷,傷口潰爛,但他們不想去醫(yī)院,他們想堅持。說實話,我不理解他們?yōu)槭裁催@么做,但我來是為給他們治傷的,所以我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討論。
周劍在照顧他的兵,他的臉上除了疲憊還是疲憊,但目光卻象是燈炬一樣??匆娢?guī)淼娘?,他笑了,因為累,那笑很牽強。我對他低聲道:“你去休息會兒吧,這兒交給我——給我留兩個還有點力氣的兵就行?!彼溃骸八麄兠總€人都很累了,我給你打下手吧?!蔽铱纯此?,象是隨時都會倒下。我道:“我不知道你們經(jīng)過什么或是將要做什么,但無論做什么,體力是第一位的,現(xiàn)在,你去睡覺,帶著你的兵,這里我來。相信我?!蔽业谝淮稳ヅ乃募?,這個在平時根本不可能做出的動作,我只對我的戰(zhàn)友們做過。他看看我,然后一揮手,帶著同他一樣疲憊的兵走出營帳。
我解開背包,取藥品,一邊對營帳里的傷兵道:“我的藥用上去會很痛,尤其對于傷越重的人。但我沒有麻藥,我們特種兵從來不備麻藥,因為那會損壞人的思維,影響正常的反應(yīng)與判斷。如果你們中有人受不了,請事先說明?!睕]有人開口,所有清醒的人都盯著我,目光中帶著不屑,似乎我說了多余的話。但這話真不多余。因為這藥我也用過,所有戰(zhàn)友都用過。用過的人都不會覺得這句話多余。
我將藥放在地上。很小心的放好,到外面取了一大盆水放在藥旁邊。然后我站起來,朝他們敬禮,他們不解地看著我,能起身的下意識給我敬禮。我道:“從這一刻起,請做兩件事,一,忘了我是女人,你們是男人,二,忘了你們是人。謝謝?!蔽曳畔率趾笊锨皺z查他們的傷。
我將他們依據(jù)傷勢分成三種,輕度,中度和重度。
我將瓶中的藥先滴了三滴在一個水盆的水里,我讓輕傷的傷員自己將那盆水去清洗傷口,并警告他們使用時一定要戴上手套,保護好沒受傷的皮膚。一分鐘后,營帳中傳來慘叫聲。
周劍跟鄭虎沖進來時,我背手站著??粗切K叫的傷兵。
“住口!”鄭虎用一聲怒吼吼斷了所有的聲響。他的臉上全是怒火:“你們他媽的還是男人嗎?叫那么大聲丟人不丟人?還當(dāng)著女人的面!”這一下,所有人都住口了,真正的住口了。我向他點頭示謝,這才上前接手去幫那群人處理傷口。周劍遲疑著問:“這藥……”“教導(dǎo)員!”鄭虎喝住他:“回去休息!這里的指揮權(quán)現(xiàn)在不屬于你!”周劍目光一凜,站直了身子,沖他敬了個禮,轉(zhuǎn)身出帳。鄭虎沖我一點頭,道:“交給你了?!鞭D(zhuǎn)身也走了。隨同他進來的兩個士兵留了下來,走到我身邊,問我需要做些什么。我簡單教給他他們要領(lǐng)后就去忙自己的。
等我們將輕傷中度傷的士兵都包扎好后,我拿起那只小小的特制的玻璃瓶??戳艘谎壑貍麧€的傷兵,有那么一刻我猶豫了。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受得了,也不知道這么做是否應(yīng)該。
“來吧!”一個士兵吼:“我們都不是孬種!”
那張年青的臉,寫著倔強與不服,與鄭虎一樣。
我對兩個來幫忙的沒受傷的士兵道:“你們過去,按住他的身體,露出他的傷口,注意按住時按緊了,絕不能動!”他們沒有半點猶豫。先將那個流著膿血的傷口清洗后,分別按住了那個兵的身體,死死的壓住了他。
我拿著藥品走上前,對那個被按住的士兵道:“我現(xiàn)在要給你治療了,你得忍著。”他點點頭,咬緊了毛巾。我將瓶子的瓶口旋轉(zhuǎn)了一下,調(diào)整成噴口,對準(zhǔn)了傷口噴上去,霧裝的水珠一沾到肌膚立即升騰起煙,在滋滋作響的刺耳聲中,腐爛的肌肉很快就化成水然后又迅速化成了水汽消失,骨頭露了了出來,我迅速將準(zhǔn)備好的棕黃色藥膏抹在傷口,快速包扎好。然后對按住他的士兵道:“好了,可以放開手吧?!彼麄兯砷_手,臉上仍然是驚恐,愕然與不能置信。而那個受傷的士兵已經(jīng)因為疼痛昏厥過去。
當(dāng)我將十個最重的傷兵治完后,站起身來,所有帳中的傷兵看著我時就象看到了魔鬼。我笑著對他們道:“我們都是這么過來的。你們會習(xí)慣的。”走出營帳,風(fēng)一吹,我才感到全身都汗?jié)窳恕?p> 一只水壺遞了過來,我抬頭,鄭虎端著水壺伸在我眼前,我謝過了,接過來,喝了幾口。他望著我問:“我該說謝謝嗎?”我道:“不必了吧,換成你,相信一樣會這么做。軍人么。”他聽到最后一句,笑了起來。我問:“你沒去休息?一直在帳外?”他只說了一句:“那里面是我的兵!”
遠(yuǎn)處,站著沉默的周劍,他象是什么都知道了。他沖我伸出手做了一個手勢,那手勢只有我跟他才明白,因為是他跟他女兒約定的手語:我是最棒的兵!
“你去休息會兒吧。”鄭虎對我道:“這兒沒你的事了?!蔽业溃骸昂冒?,我先去休息會兒。對了,你的士兵害羞起來很可愛。”
他在身后嘀咕:“這一點也不可笑,他們可都是精壯猛男。”
我的笑再也忍不住迸發(fā)出口。
等我休息后去看那些傷兵準(zhǔn)備給他們換藥時,他們卻在營帳門口設(shè)了兩個崗哨,說什么都不讓我進去了。
“把藥給我們,教我們方法,我們?nèi)Q藥,一定按你的要求做,請相信我們。”他們固執(zhí)的重復(fù)著這句話。
我困惑地看著他們,發(fā)生了什么事?最多才兩個小時吧,他們怎么變成這樣了?
周劍走出來,對我笑道:“那些……都是小伙子,有的受傷的部位——你知道,算了,讓他們自己來吧,人都要個臉面的嘛。”原來如此。我忍著笑,把恢復(fù)的傷藥教給他們用法,他們的臉紅的就象煮熟的大蝦。嗔怪地看著周劍,就象他出賣了他們一樣。
周劍示意我跟他過去,離營帳遠(yuǎn)了,他才站住了,道:“我已經(jīng)把你的情況上報了,今晚就會有輛車來接你,送你回去,謝謝你的幫助?!?p> 我笑道:“過了河就拆橋???好,幫我接通我的領(lǐng)隊,我會跟領(lǐng)隊說是自愿留下的?!?p> “不是,真的,”他道:“我們是在執(zhí)行任務(wù)……”
我道:“如果你們在執(zhí)行保密任務(wù),那我一定不會多留片刻,可我在治傷時問過了,你們是救災(zāi),這個任務(wù)好象用不著保密吧,況且我知道任何一個國家在遭遇自然災(zāi)害時都有向外國專業(yè)救援部隊申請救助的先例,你們沒有違規(guī),當(dāng)然我也沒有?!?p> 他看了我半天道:“我沒權(quán)利決定你的去留,這事我要上報,等領(lǐng)導(dǎo)的決定,別說是他國的特戰(zhàn)隊員,就是我國的特戰(zhàn)隊員,我們也不希望他們在這種戰(zhàn)場上受到傷亡,他們都是用金子堆出來的?!?p> 我道:“無論哪種隊員,他首先是軍人。軍人的職責(zé)之一就是救護百姓?!?p> 他道:“真希望你真的是我們的戰(zhàn)友——我是說…….一個國家的?!?p> 我笑:“這真不象是你這種人說出來的話,我以為你很大公無私思想無國界呢。”
他嘆了口氣:“有時候我也真希望自己象你說的那樣,但人——總是自私的吧。哪個帶兵的人不希望自己手下有最好的兵呢?”轉(zhuǎn)身走了。
“打電話給一個叫倪天帆的,他是我的大隊長,我想他會同意我留下的,他也有這個權(quán)力。”我對他的背影道。他頭也沒回,只舉了舉手表示聽到了,就腳不停步地走了。
我看看天,天色不錯,雖然沒有太陽。
一個士兵走進我的營帳,把一個鋁制飯盒放在我面前,道:“你的午餐,營長讓我送過來的?!蔽医凶∷骸八四??還有你們的教導(dǎo)員?”“他們出去執(zhí)行任務(wù)了?!彼椭^。我道:“那些傷兵呢?”他道:“他們好很多了,噢,他們讓我謝謝你?!蔽艺酒鹕?,拎起那個飯盒,打開看了一下,又蓋好,走出營帳,走向傷兵的帳篷。
“喂喂,”他忙跟出來拉住我:“你別去,你別去。”我警告他:“你再不放開,我控你非禮?!彼Σ坏乜s回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說,你不用去?!蔽乙炎叩搅藥し壳?,那兩個哨兵走過來攔,我放下飯盒,打倒了他們,彎腰拎起飯盒,挑簾走進去。
士兵們看見我,靜止了片刻,忙放下手上的飯盒食物,有的拿衣服蓋住自己,有的抹著嘴,有的背轉(zhuǎn)了身子,我笑著將飯盒放在地上,道:“看來你們恢復(fù)得挺好,這個——算是我的賀禮?!蔽覔]揮手算是打了個招呼,就退了出去,看他的神色,我不太受歡迎。
看了看恢復(fù)站在帳口的士兵,我道:“女人特不招人待見,是吧?”他們紅著臉,看著別處,不回答我。我只得回到自己的營帳里。
沒想到來到這里一樣被擱置。我甚至連醫(yī)務(wù)兵都算不上。
一個士兵站在戰(zhàn)場中卻沒辦法加入戰(zhàn)斗,對他們來說是很殘忍的事情。我就是那個士兵。